克劳德说得有理有据,再加上那句“我会一直陪着你”无疑给了大猫一颗定心丸,凯撒痛定思痛,果然不再冒进。
二十分钟过去,火势依然没有止住,刺鼻的浓烟弥漫笼罩在大片雨林的上空,带来死亡的阴影。留守在哨所的工作人员无不为进入火灾现场的同事们捏了一把汗,要知道,除了可怜的动植物们,往年为救火牺牲的护林员也不在少数。
人类拿着工具,开始在外围挖掘隔离的防火带,这是扑灭森林大火常见的一种手段,相当于把火苗困在一个樊笼里,当土地贫瘠到烧无可烧的时候,火焰就会自行熄灭。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身在火场的护林员回复说,“我们人手不够,挖掘的速度根本赶不上火灾蔓延的速度。”
“坚持住,附近支援的森林公安还有志愿者马上就到。”
哪怕已经步入秋季,但巴西的天气仍然炽热干燥,现场的温度更是高到可怕,原本的天然氧吧成为一个以天为盖地为炉的蒸笼,在场的人无不祈求着现在能骤降一场大雨,让这片原本风光秀丽的土地不再如炼狱一般,令人窒息。
为了更方便观察情况,当地甚至出动了无人机,奈何浓烟滚滚,丛林的能见度很低,不过聊胜于无。随行的护林员手持着卫星地图,突然注意到有两枚两眼的光斑在屏幕上迅速移动,他看着标码所指代的动物,又惊又喜:“天哪,是美洲豹!”
编队的队长忙道:“快辨一下是谁!”
当地有名有姓的美洲豹基本都做过芯片标记,这样方便统计种群数量以及监测身体数据。
工作人员认出那两个编码,霎时喜出望外:“是……是黛绮丝和爱丽丝!”
“她们竟然逃出来了!真是勇敢的姑娘!”
救援队的工作还在继续,而另一批人也没有闲着,今夜的潘塔纳尔注定无眠。
基地内,一帮人正在开会。
“查明失火的原因了吗?”
“查清了。”负责调查的拿着各站点提交上来的数据汇报,“我们的人在去往火场的路上围下一辆没有牌照的越野车,车上是外来人员,已经被扣下了。他们车上还有不少枪支弹药和麻醉剂,我们的人刚才跟他们在草原上交过锋……”
上司的脸越来越沉,听到还有枪战,他面色凝重的开口:“有没有伤亡?”
“有。”那人点头,念出一个名字,“戴维德。他的腿被敌人的子/弹击中了。现在所里的医生正在给他做紧急处理,哨所医疗条件有限,他得马上转去市里的医院。”
在场者闻言,无不倒抽一口凉气。即便这样电影一般惊险的戏码,在众多野生动物的自然栖息地内经常上演。
巴西境内其实不算太平,只要资金充足,人脉苟广,盗猎者的武器库能堪比当地森林公安,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后来犯罪嫌疑人交代,他们当晚的确是打着偷猎的算盘来到潘塔纳尔湿地的,并且目标也和前人一样,瞄准的是保护区内的明星动物。
这类事情屡见不鲜,层见迭出,毕竟能走上这条道路的都是视钱逾命的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凯撒与夏佐首当其冲。现在发达国家有不少上流社会的动物标本收藏家在黑市出高价想要入手两头美洲豹的骨骼与皮毛,所以他们才会选择铤而走险。
护林员一开始以为是盗猎者枪弹擦出的火星才导致眼下的局面,但实际上造成这场火灾的根本原因非常荒谬,荒谬到令人觉得讽刺。
潘塔纳尔自然保护区当下之所以烈火燎原,仅仅是因为一颗他们随手扔掉的,没有熄灭的烟头。
这是人祸。是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悲剧。
审讯室里鸦雀无声。听完盗猎者的陈述之后,一名旁听的摄制组成员没有没克制住情绪,冲上去对着那盗猎者的脸就是一记狠狠的耳光。
“啪”的一声。那人的半张脸顿时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你们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一天一夜过去,燎原的火舌总算偃旗息鼓。许多动物流离失所,有一部分伤重的被转移到哨所救治,由人类暂时收容。
救援与修复的工作同时进行,望着满目疮痍的潘塔纳尔,所有人都很难过。这里的树原本粗壮参天,再想长起来,不知又要多少年。再加上火灾让从前生活于此的部分动物们患上了ptsd,应激症状导致不吃不喝的也不在少数。
节目组里同样有人处于崩溃边缘,需要额外的医疗救助。
潘塔纳尔的一切暂由专业人士接管,闲余的时间,摄制组的成员们则来探望受到创伤的伙伴。
“你打算辞职吗?”
“我不知道。”病床上的摄影师捂着脸,很茫然,“我开始对我的职业生涯产生怀疑了。如果现在的风波都是因为我们的观察直播而起,那我们做的,真的是正确的吗?”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他们这段时间抓到的第一个盗猎团队。但这群人就好像房间里的蟑螂一般,永远都会出现下一波,永远都打不完。
非比寻常的关注度注定会带来伤害。
“伙计,别这么想。”跟摄制组同行而来的森林公安代表拍拍他的肩,“正是因为有你们这样跟拍野生动物的摄制组,才会让人们了解喜欢上这些美丽的生物并且对他们产生保护欲,不是吗?”
摄影师捧着温热的水杯:“你说的很对,但我想我还是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领队问他:“需要我帮你联系总台吗?”
“不用,这太麻烦大家了,还是让我待在哨所吧。”
看着这里痊愈,或许他的心才能跟着一点点的痊愈。
第60章 不论如何,至少他们……
在得知潘塔纳尔的悲惨遭遇之后, 社会各界爱心人士自发捐款,更有动物保护组织发文声讨,上街游行,要求对此次潜入保护区的偷猎者严惩不贷。
众怒难平, 面对如此巨大的社会舆论压力, 再加上几名盗猎者比之前者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当地政府发布声明, 称一定会依法严办参与此次事件的几名犯罪嫌疑人。
此处的生灵或哀鸣或喧嚣, 而静默的大地只是观望着,不问它养育者的死生。
遭受重创的生物只能自救, 其实生态的自我修复能力很奇妙,纵使大火将目光所及的一切都焚化成灰, 却也能在朽木凋林中留下一丝巧妙的生机。
譬如残余的浓烟会招惹蝇虫, 而诞生的虫卵又吸引鸟类光顾觅食,带来富含希望的鲜花树种, 过个数十年,必定又是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
但数十年实在太久,一个不起眼的瞬间, 中间或许就会出现毁灭性的断代,所以人类使尽浑身解数,努力帮助修复着当地被破坏的自然环境。
不过对于生存为头等大事的野生动物来说,失去价值的焦土并不值得留恋。
在火海中保住性命的爱丽丝和黛绮丝并没有在此地逗留太久, 经过人类一段时间的跟踪观察, 两头雌性美洲豹的身体状况并无大碍。
在短暂的休整过后, 她们选择离开这片熟悉的家园,踏上寻找新领地的征程。
而夏佐在此处结束了他漂泊流浪的一生。因为吸入大量有害烟尘,这头骁勇、传奇的美洲豹在抢救后的第三日宣告死亡。
谁也没有想到, 凯撒和夏佐的领地之争,竟然会以这样乌龙的方式惨淡收场。
除此之外,远方不时也有好消息传来。
护林员在灾后地毯式搜索计数的过程中,于三十公里外的地界发现了小黑斑的踪迹。他当时想为弟弟引开夏佐的攻击,不料夏佐在追逐一段之后选择原路返回,而小黑斑却在丛林中迷路了,经历几天的找寻,倒霉的小黑斑离故土越来越远,最终没能回到母亲黛绮丝身边。
但就现在的局面来说,他待在目前的地方更适宜生存。
不愧为当初三小只里面最有种最勇敢的小豹子,小黑斑凭借习得的那些生存本领,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人们发现他的体格比之前壮硕了一大圈,尽管还是亚成年体,却已经初见领主的风采。
黛绮丝的二儿子大卫前些日子与夏佐搏斗时留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最近在追求哨所里一头火灾中被救助的雌性美洲豹。
唔,尽管他还没有到性成熟的年龄。
不过大卫对雌性的好感是藏都藏不住的。他常常拿着护林员分配的肉骨去讨好自己心仪的姑娘。这对需要修养的食肉目动物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日复一日,雌性从一开始面对他的戒备,逐渐接受了大卫的存在。
现在两头美洲豹时不时会依偎在一起相互舔毛,哨所的护林员相信,再过个半年,基地应该会迎来一批新生命。
凯撒与克劳德依然住在那个小洞穴里,从前凯撒需要打食捕猎、巡查领地,一天中至少有半数的时间不会闲着,如今这个不尴不尬的状况,倒让两只多了许多黏在一起的闲暇。
小狗很喜欢这样有爱侣久伴的日子,能够和凯撒朝夕相处他简直求之不得。克劳德肉眼可见的高兴,他满心扑在爱巢的精装建设中,在凯撒每每归来的前夕去摘一束花。
这天出门,克劳德在旷野的山丘上遇到一个人类。犬只棕褐色如琥珀石一般的眼睛里映出对方十分孤独的身影。
两脚兽坐在背风坡的一块儿石头上,仿佛在思考什么。
发达的嗅觉细胞辨识出风中传递而来的气味,克劳德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哦!他想起来了!他确实认得他,他是当初他被鳄鱼咬到,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时,来救他的人之一。
作为驯化来陪伴人类的动物,克劳德敏锐地感知到救命恩人的心情不太好。小狗想了想,衔着花主动上前,用自己宽大的脑袋顶了顶对方曲起的小腿:“噢呜。”
狗子低沉的嗓音让发呆的人类回过神,他在瞥见身旁那吨庞然大物时吓得大惊失色,克劳德也被对方高分贝的尖叫声叫出飞机耳。好在不多时,人类认出了他:“……是你啊,克劳德?吓我一跳!”
“嗷呜呜!”克劳德也冲他不满地叫唤。
摄影师打量着眼前膘肥体壮的狗,在旷野上住了这么段日子,阿拉斯加的毛发又变得灰扑扑的,但因为随时有大猫的打理,虽不如人类照拂的那样干净,瞧着也还算整洁。
“你过得好就好。”摄影师摸了摸阿拉斯加的狗头,“领队说这里的工作计划快收尾了,过不了几天,我们就会启程离开这里。”
“嗷呜!”克劳德听不懂,只是冲他友好地摇摇尾巴,浑圆的眼睛里是特别纯粹的情绪,“汪!”
雪橇犬憨傻的模样让摄影师忍俊不禁。然而这表情转瞬即逝,紧接着代替的是难以言喻的悲哀与落寞,他有些迷茫地问克劳德:“是不是一开始不涉足、不打扰就好了?”
克劳德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摄影师也觉得自己问一条狗这样的问题很可笑,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兽吼。
克劳德与摄影师双双望去,只见美洲豹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土丘上,他叼着一头鳄鱼,皮毛湿漉漉的,俨然刚下过水。
“嗷呜€€€€”凯撒咬着猎物,伫立高地,远远地呼唤他。
“汪汪!”克劳德昂首回应一声,随即在摄影师面前撒腿绕了两圈跟他道了个别,才兴冲冲地衔着花,马不停蹄地朝凯撒的方向飞奔而去。
摄影师见状举起相机,拍下他于潘塔纳尔草原的最后一张照片。
不论如何,至少现在,他们还在一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