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曾经扼住美人的脖颈,以此取乐的黄家三兄弟。
古鸿意不敢置信地轻轻摇头,眉目凝结起深重的雨色,他握着剑,几乎茫然了。
一个长发垂落的人,徒劳地跪坐在积水潭间,衣衫淋濡,透出一团团青紫烙印。他本青色的面颊,却透出病态的潮红,涨潮一样从美目红到脖颈。
明月楼五光十色流转于他的面颊,照亮一脸梅花般撒落的血迹。他一身泥泞混杂殷红鲜血,白衣已尽数染成红色,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肩头却不住地战栗。
黄家兄弟眉目凶神恶煞,拱手而立,团团围着一个狼狈跪于雨中的他,皆不动声色。
白行玉跪着,跪在三兄弟之间,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到处是血色,溶在雨水里,成了淡红。
他抱起膝盖,轻轻偏头放在膝上,清冽的眼眸抬起,却空空无神,只是怔然地盯着提剑前来的古鸿意,像一只舔舐伤口的伤兽。
雨声中,白行玉无声地说,“古鸿意……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古鸿意喉结涌动,几乎失了神,心脏被狠狠拧着。
他顿住脚步,不敢再走近白行玉,而是缓缓转身,面向黄家三兄弟。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说话。”
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
眼睛中,是业火黯黯,杀意奇古。
第30章 求婚1.0
剑出鞘。
古鸿意抽剑时, 头脑一白,什么都模糊了,只听见雨声细弱地落在巷间积水中。
黧黑而明亮的眼睛, 通红如血。
平静。平静。调整呼吸, 握剑的手麻木地打颤, 他咬紧牙关,明白,自己剑心乱了。
师父无数次教导他,玄铁, 心要静, 方是好剑。他自幼被磨成严肃平稳乃至有些慢吞的性子, 就是为了配这把剑。
但此刻他整个手掌都颤抖, 胸膛随之起伏, 夜雨冷冷打在脸颊上,却觉得滚烫无比……自己饶是明白, 这便叫做,剑心乱了。
斗笠遮挡了些许视线,他向白行玉的方向看去,看不见那双清冽的美目, 只能看见他抱着膝盖,蜷成一小团,脸颊贴在膝头, 却是不自然的潮红, 整个人都在打颤。
冷雨斜斜拍在脸颊, 滚烫。心也滚烫, 一团莫名火焰的旋风升腾。
他把剑缓缓归入鞘中,空手走上前。
黄大静静站着, 并不动,反瞪一眼白行玉,“哼,你的情夫又来了!”
回答他的是无声的拳头。
古鸿意失了神,抓着黄大的肩头,一把把他按到在地,整个人死死压在他身上,沉默地一拳、一拳的落在他的头颅上。
“你凭什么动他。”他咬着牙,雨水从斗笠滑落,指尖浸满了血水。
感官一片麻木,唯有拳头锤下的实感清晰,黄大乱颤的肉和吱呀响的骨头,原来,这比用剑畅快、解气。
“凭什么动他!”
古鸿意气息全乱了,他向来骄傲的便是自己严肃稳固的剑心,此刻却完全失了理智。他找了一夜的人……他拼命救回来的人……凭什么动他!
每一拳落下,黄大的头颅如拨浪鼓一样向左、向右翻滚,积水泥泞溅了古鸿意一脸。
“疯……子!”黄大鼻青脸肿,却仍瞪着古鸿意骂道,他眼皮青紫,费劲的抬起来,只见斗笠掩住了古鸿意上半张脸,只露出来一双薄唇,没什么血色,气息粗乱,喉结涌动。
古鸿意机械地掐着黄大的脖子把他拽起,再一次把他狠狠摔在雨地里,如此重复几次,直到黄大奄奄一息,蠕动嘴巴却再说不出恶语来。
然后,大手掐住黄大的脖子,骨骼劲瘦,从容不迫的缓缓加重力气,待黄大的脸色逐渐发紫,他却骤然撤去,冷眼看着黄大拼命呼吸、蠕动。
明月楼五光十色流转在黄大面上的皱纹,让古鸿意回忆起明月楼重逢的夜晚,那张青色的脸,脖颈间的一圈红痕,颤抖着软下去……
“疼吗?”,他便掰正黄大的脸,捏起他的下巴,又狠狠砸下一拳头。“说话。”
斗笠遮掩,面色并不明晰,只有一双薄唇,“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黄大已无力回答,只是用最后的力气去拽走掐住自己脖颈的大手。
又是一拳头。
“说话。”
又是一拳头。
“说、话。”
黄二呜呜咽咽地爬过来,拽住古鸿意的衣角,匍匐于地,“侠客!误会啊!”
黄二磕头如捣蒜,水花飞溅,“侠客,当真误会——今夜,是这个美人揍我们啊……侠客,侠客息怒……”
大手从黄大脖颈上移去,黄大如漏气的布袋样昏死于地。接着,斗笠被缓缓扶起,眼睛露出,冷冷地盯着黄二。
“再说一遍。”
黄二慌了神,睁大眼睛,颤颤巍巍重复,“今夜是他揍我们……我们没碰到他一根手指头啊……”
古鸿意蹙眉,把黄大一把按在地上 他方起身,扶起斗笠望一眼白行玉。
白行玉醉醺醺地抱膝坐在血水间,发觉古鸿意投来的目光,怔然抬起眼睫,歪了歪头,然后平静地遥遥一指黄家兄弟,做了个口型:“讨厌他们。”
“诶诶美人你怎么恶人先告状……!侠客,真是他揍我们啊……”
古鸿意冷笑,“不信。”
得了白行玉无声的指示,虽并不明白他到底说了什么,古鸿意只顾抓起黄二,把他翻过来,摔到地上,又抓起来,重复几次。
黄二满面淤青,哀哀求饶,一口气讲道 ,“这个美人……见了我们就打……莫名其妙的……发疯了一样……打完之后还拿暗器把我们定住……然后自己坐下开始伤神?侠客啊,我们当真冤枉啊。”
“那他满身是血。”古鸿意目光落在全全融成淡红的白衣上,又揪起黄二的领子给他一拳头。
黄二捂着脸,“那是我们的血啊!”为表衷心,他连忙拔出肩头钉入的暗器,血液喷射而出,立刻染红了黄二脚下的雨水。
古鸿意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不错。黄二肩头确实是袖玲珑师兄所制作的暗器。
他夺过那枚暗器,一抛,又接回掌心,望一眼白行玉,轻声说,“发的好。”
白行玉抱着自己,身子稍稍摇晃,俨然醉成一滩,听不懂这句夸奖,只是见古鸿意停了手。于是,他又伸出小臂,平静地指一指黄家兄弟,无声地说:“讨厌他们,继续打。”
古鸿意依然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却不妨碍得了旨意般拉起黄二的胳膊,反手一拧,便折了去,黄二凄厉的叫声又被朝着面庞来的一拳打断。
黄三爬到黄大身边,“大哥!”又爬到黄二身边,“二哥!”最后,黄三呜呜咽咽哭起来,“造孽啊!我一生就逛过两次青楼——”
黄三指一指面色肃杀的古鸿意,又指一指面色平静的白行玉,最后指一指苍天,哭的惨痛无比,
“上一次就遇见你俩,这次还遇见你俩!晦气啊……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我再也不逛青楼啦——”
雨斜斜打在脸上,古鸿意抹一把脸颊,徒劳地把血迹越抹越乱,他按着霜寒十四州,迫着自己找回些理智,却还是不解气。心里升腾起莫名的破坏欲,今夜,血色与雨色混合,感官因此变得尖敏,他大口呼吸着,
能杀人吗?
好想杀了他们三个……血气和剑的锈气同源,匆匆的交错。
衰兰送客手有自己的道。他不杀平民。
但若是为天下第一剑客大开杀戒,也许,并不算一件龌龊事……
他胸膛起伏,有些慌乱地去抓住霜寒十四州,剑身沾染雨水,质地丝滑粘腻,指尖俨然打滑,他照开杀戒的前例,去虔诚地亲吻剑身,然后,剑出鞘——
一阵温热熨帖上他的后背。
雨水冰凉的淋濡。
温热缠绵的覆上。
腰间,一圈青色的手臂环上。把他锁起来。杀意,被勒马,揉碎,掰开,环抱。
是白行玉。他站起身,拖着一身雨水、血水,跌跌撞撞,从背后抱住了古鸿意。
剑出鞘,寒光凌乱,却定格良久,悬于空中。
古鸿意稍稳下气息,斗笠之下,眼睫稍垂。他是来规劝自己的吗。
……让他看见,衰兰送客手本就非清衿之士,在乎的东西被毁去,便如脱缰的马,眼中只有杀。只要杀到天地一空,再无人敢欺凌。如此想法,并非正道。
可天下第一剑客锁住他的腰腹,手心覆上他执剑的手背,与他共执剑。
雨随剑身下滑,碎珠入水。
“我亲自来。”天下第一剑客握紧他的剑,后背的温热绸缎滑落般散开。
古鸿意顺从地松了手,把霜寒十四州,交给他。
白行玉提着剑上前,霜寒十四州破开积水,划出一道驳船般的优美弧线。
来到拼死挣扎的黄大身边,他站定,霜寒十四州虚虚一挑,钉住黄大的那枚暗器便迸溅脱出,一夺,收入袖中。
鲜血喷涌如雾。
霜寒十四州划出纷乱缭绕的银线。极快,快的不像玄铁宽剑。
黄大四肢瞬间落上缠绵红线,手脚撕裂,殷红上泛。目眦尽裂状,张嘴,却再说不出话。黄大沉入积水之底,成了血泉,黯红源源不断上滚。
白行玉便起身,提着剑,跌跌撞撞来到倚墙挣扎的黄二身边。
挥剑,斩落,花叶尽碎。黄二如牵丝戏布偶,棉花吐尽,狰狞倒下。
黄三尚有些理智,吞吞吐吐着,“疯子……疯子……”匍匐着向一边滚去。
银亮的剑,抬起他的下巴。
雨色中,那确实是一双美目,殷红而屈辱含泪时,黄三为之欣喜若狂,如今,清冽的眼睛里,只有杀意。
斩。
黄家兄弟浸泡于积水中,成了三处血泉。
白行玉断了他们的手脚筋,三人此生腿脚软绵,再无法行恶。他算是留了他们一口气,不过,当真仅仅一口。他们能否熬过今夜,
看命。
这简直是古鸿意那个小迷信才会说的话。他心里笑笑。
白行玉双手捧起剑身,轻轻吻了一下。
霜寒十四州,每一次,都是霜寒十四州帮他杀宿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