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至窗棂,蹬着栏杆,古鸿意冷冷看一眼口吐白沫的李守义,却又反思道,
“我下手是否重了些。白幽人也许会觉得我暴虐。”
毕竟,他还没有从李守义嘴里问清情况。
古鸿意叹一口气,还是把李守义摔进屋里,然后跳下栏杆,带着一身寒气闯入屋内。
嗅到一阵新鲜的血腥气。
抬眼,见霜寒十四州直直穿过老鸨的肩头,将老鸨钉在墙上。
白行玉脸颊落了血,像星星点点的梅花,他慢慢抬起眼,静静望着古鸿意。
终于,等到他回来了。
古鸿意再一次带着一身寒气跳下栏杆,闯入屋内,和当时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他不只是徒劳等待古鸿意来拯救了。
“我做的好吗。”白行玉笑了一下,无声地说。又说,“你的剑真好。”
下一秒,他看清古鸿意披风摇曳的身影,手中提着一把剑。
月光下,那把剑的清辉温润如玉。
白行玉神情一震,瞳孔不自觉张大,抬手揉了揉眼睛。
没看错。
古鸿意慢慢走向他,半跪下来,单手抹去他脸颊上的血迹。
杀人的时候一向空洞得连仇恨都看不见的眼睛,此刻颤颤地摇晃,月光也在其间波动。
白行玉眼睫摇晃,定定地盯着古鸿意给自己擦拭血迹,有些不敢相信。
古鸿意郑重地把锦水将双泪交给他。
“我来还你的泪。”
古鸿意轻声说。
再一次握住锦水将双泪时,他感觉有些陌生。
轻盈的剑柄,流水的纹路,华亮的触感。
和虎口的老茧嵌合的完美。
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变回白幽人了 。
古鸿意仍半跪在他身旁,自顾自地说着话,他只觉得那声音很模糊,很遥远。
“……你大概和我一样,命运不好。上苍总是让你遇见这些坏人。你该先遇见我的。”
……
“现在,我们两个,都有剑了。”
……
呼吸几乎凝结成一团,眉宇也错乱地打颤,白行玉垂眸,剑在手中的触感如此真实,他摇摇头。
不用去天山了。
天赐的洪福,就在眼前。
月光如水,那个人的声音温柔地传来:“你承诺过,教我用剑,不许食言。”
古鸿意见他低垂着眼帘,肩头有些打颤,便去揉揉他的脸颊,一本正经地问,
“你知不知道有人想害你?锦水将双泪就在楼顶。……我该早点遇见你,便能早点帮你找回来泪。”
“你怎么找得到……”古鸿意的手掌被拉起,白行玉贴着他的掌心的疤痕写字。
古鸿意舒舒畅畅地笑了,严肃的眉宇山川一样展开,白行玉第一次在他古板的脸上见到这样纯粹的……骄傲。
很快意。
“我不过是听见了声响。风吹过你的泪的声响。”
盗贼的基本功就是听声、记声。古鸿意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绝技。
“你是绝世的天下第一剑客,但我也不差,毕竟,我是绝世的天下第一大盗。”
衰兰送客手的一对酒窝和一双明亮的眼睛,都盛满了月光。
砰。砰。
白行玉眼睫颤颤,怔然盯着月光下古鸿意的轮廓。
老鸨和李守义歪七八扭地倒在一块,无言的对视一眼,默默地靠口型骂了起来,
“这俩人叽里咕噜谈情说爱什么呢?”
“听不懂,什么还泪啊?我看我要先哭了!”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啊!——”
古鸿意偏过头,敛起笑容,瞥一眼老鸨和李守义,正思索怎么盘问他们二人。
温热覆上手背,是白行玉往他手心塞了小小一个瓷瓶。
古鸿意一愣,与白行玉对视一眼,两人便一齐点头。
老板娘的——醉真散!
第35章 共犯
醉真散!
古鸿意心中默念, 老板娘,多谢。
来汴京这一遭,他孤独的人生发生了太多的奇遇, 不仅有残月、梅一笑、老鸨之流让他流血、让小白伤神的奇遇……
更有千红一窟红裙张扬, 笑意盈盈地招呼他们俩回家, 给他们俩做衣服。
他不再那般孤独了。也许,这便是繁华的汴京!
上前一步,古鸿意依次捏起李守义和老鸨的下巴,便将醉真散灌去。
李守义本就口吐白沫, 这一番灌药后更是咳嗽连连, 捏起脖颈干呕, “这是什么毒药……狗东西……”
古鸿意冷冷地看着他, 以脚背抬起他的下巴, 李守义拼尽最后的力气,猛然跃起, 竟从衣袖中翻出一把匕首!
“不要命的小子,老子跟你拼了——”
李守义目眦尽裂,狠狠抡臂,那把匕首便直直冲古鸿意眉心而去。
他狞笑一声, 见古鸿意手中并无武器,想必敌不过真真白银的匕首!
古鸿意不动声色,只是冷嗤一声, 站定不动。
银光逼近了那小子眉心!他却一动不动, 傻子!李守义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
叮。
清脆如碎玉迸溅的一声。
那把纯银匕首, 如触柔柔冷雨, 轨迹轻微偏移。
然后,直直回旋, 疾速扎进李守义的肩头。
李守义震惊,捂着肩头吃痛大叫一声,不忘大骂,“小子,你明明未动……”话语未落,李守义眼前闪过一道杀气清冽的银光,一把细如流水的剑,已然横在了古鸿意面前。
锦水将双泪,将古鸿意整个护在身后。
白行玉横剑于古鸿意面前,冷眼盯着李守义,杀意凛冽。
古鸿意自然不用动。自己刚得了剑,霜刃未曾试,锦水将双泪,你想必寂寞无比。
古鸿意垂手而立,目光不曾落在气急败坏的李守义身上一眼,那把匕首,不值得他一眼。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静静落在白行玉挥剑而出的身影上,几分痴痴的神情。
天下第一的剑……
起手,翻腕,花剑,挑穴,贯穿,流水行云春去也。
瞬间,李守义身上落下极其对称的几个血洞,踉跄摔去,再无叫骂之语。
白行玉利落收剑,抬手擦拭一把脸颊星星点点的血迹,便转身,去望着古鸿意。
衰兰送客手,我的剑,有当年几分风采?
月光倾泻,衰兰送客手胸膛稍稍起伏,愣神片刻。
衰兰送客手看见那个重新提起剑的侠客,笑了。
和当年那个冷如冰霜的白幽人不一样。
回过神来,古鸿意上前一步,踹一脚李守义,便严肃问正事,
“你为何要卖了他?”
醉真散渐渐生效,李守义目光空了下来,喉咙滚滚,“我又不止卖他这一个……”
古鸿意蹙眉。这个李守义,确实没有武功,不是江湖中人,看起来只是个人贩子。
“谁指使的你。说话。”
李守义翻了个白眼,“老子干这行多少年了,风尘地赫赫有名的人贩子……什么什么指使!”
“你只是为了钱?”古鸿意不信。
李守义瞪眼,“不然呢。他长得挺好看,卖了不少钱,就是不听话。老子干这行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天天拳打脚踢的,当真有病,乖顺点不就好了?”
“嗷!你揍我做甚,莫名其妙的小子……啊!——”
李守义的言语中断于狠狠砸下来的拳头。
古鸿意绕绕手腕,只觉得还是不解气,心头很沉。
古鸿意敛起杀气,才偏头看一眼白行玉,温声问,“再问他些什么?”
白行玉目光有些迷茫,摇摇头。
事情很明白,李守义真的只是为了几两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