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阳怔了怔,看着满地散落的商品,一把揪着时盛的衣领:“你他妈的发什么疯,赶紧给我回去!”
他罕见地发了火,那神情仿佛像是一个没有约束好孩子的家长。
林研仍站在柜台后面没动,他知道这个发酒疯的人是谁,Firework的主理人十叁。十叁本名叫时盛,因其有两个姐姐,在家排行老三,所以给自己取了这么个艺名。
林研没看过那个知名综艺《嘻哈之城》,对Firework的了解仅限于周围朋友只言片语的聊天。
佩奇曾提起过这个叫做十叁的rapper,说他也是个家境殷实的富二代,脾气暴躁不好惹,在节目里佩奇屡次想与对方结识,都遭到了冷待。
而在节目里时盛是仅次于顾成阳的人气王,但他的人气大部分并不是来自于他的实力,而是来自于他与顾成阳的CP。
随着主流化的发展,说唱圈也遭遇到饭圈文化的侵袭,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CP同人圈的飞速发展,各路牛鬼蛇神纷纷显形,就连佩奇与方随景都有一个名为“顶级佩方”的超话。
而在荒原与十叁的CP一度登上了哈圈CP榜单的第一。粉丝眼里这对CP好嗑的点在于,时盛一个到哪儿都扯着嗓子嚣张无度的拽少爷,唯独在面对顾成阳时会服软示弱,而向来以和善友好示人的顾成阳却会被他牵动情绪。
若非是时盛这一通酒疯,林研想必是没机会见到顾成阳这副生气模样的。
在顾成阳严肃的呵斥之下,时盛果真没了声响,使劲揉了两把头顶的红发,睡眼朦胧地嘟囔着想抽烟,在即将昏睡过去时,整个人歪斜地往顾成阳身上扑,场面有种说不上来的亲昵。
若是把便利店的监控拷出来发到网上绝对是能上热搜的程度。
林研走到柜台前将倾倒的货架扶正,抬眼便看到这一幕。
网上的传闻真真假假,林研其实没兴趣顾成阳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觉得这个场景非常滑稽。
他脑子里飞快打着算盘,正欲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没料到下一秒顾成阳忽然一个过肩摔,将时盛摔倒在地上。
无论是动作和力度,都看上去非常不留情面。
林研:“…………”
时盛骨架小体重轻,被抡在地上是发出重重的闷响,随后是一声悲痛的惨叫。
对于趴在地上无法无法动弹的时盛顾成阳显得很冷漠,他快步走到林研旁边替他拾起散落的商品,语气里带着歉意:“他喝醉了,给你添麻烦了。”
仿佛是在极力撇清关系,但话语里又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无论两人过去发生过什么,顾成阳这个人向来拎得清是非对错,至少穿上裤子时还是很有礼貌的。
“我过去见过的醉鬼多了去了,这算什么。”林研瞥了眼身后瘫倒在冰冷地面上的时盛,面色一凝,随后对顾成阳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他知道你背着他和别人打炮么?”
顾成阳微微愣住,过了好几秒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说:“不是的,我和他不是这种关系,他是……”
“用不着和我解释,”还未说完就被林研打断,他将落在地上的商品尽数拾起,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丝喜怒,“就算你俩是真的也没关系。反正我这个人也没什么道德。”
“不是……”
林研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早点带他回去吧,别妨碍我上班。”
把时盛扛着送上出租车,顾成阳并没有离开,而是隔了十多分钟,又回到了便利店里。
过了十二点店里渐渐冷清起来,林研抬头看了眼时间,原以为不会再有别的顾客来了,他低头坐在收银台前玩手机,听到“啪嗒”一声,一份鸡腿饭被扔在自己面前,那人说“结账。”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研头都没抬,熟稔地把鸡腿饭拿去给他加热。顾成阳也并未吱声,仿佛是习惯了他的冷漠。
顾成阳买了东西还是和那天一样,坐在门口,戴着耳机写歌词。
他买了东西,林研也懒得再赶他走。
24小时便利店是守夜人的归宿,过去两人时常做歌做到凌晨,顾成阳就会带着林研去到附近的便利店吃便当和关东煮,然后坐在门口的高脚椅上,一同听歌听到天亮。
曾几何时他们无话不谈,如今却是无话可谈。
这天晚上林研接到临时通知又有一批货物要送来,而这次的司机不再是那个老实憨厚的阿城,而是一个他先前没见过的面孔。是个约摸四十多岁的大叔,动作和穿着十分老练,这人核对了数量以后,把大箱小箱的饮料食物扔在门口就离开了。
数十箱的货物在门口堆成小山,林研几乎没有思考就回到店里,目光投向那里面唯一的活物。
“喂,过来帮我搬东西。”
顾成阳摘下耳机抬起头,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林研抬了抬下巴,冷淡道:“不是你是谁,这还有别人么?”
顾成阳也并非不愿意帮他忙,只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林研使唤起他来还是这么得心应手,而他竟也没理由拒绝。
把货物搬进了仓库,并没有让顾成阳费多大的劲,林研丢给他一袋即将过期的面包当做是报酬。
顾成阳接过面包:“谢谢。”
林研说:“我明天不在这儿上班了,你也可以不用再来。”
“为什么?”顾成阳抬起头问他。
“哪来的为什么。”林研有点不耐烦,“还不是你在这里整天影响我工作,我早不想干了。”
或许是因为几个小时前时盛在便利店耍酒疯,顾成阳对这件事还抱有歉意,他闻言愣了愣,把面包揣在手里,站起身告诉林研:“哦,那我现在就走。打扰到你了,对不起。”
没想到他会当真,林研不希望顾成阳觉得他在自己心里有多重要一样,于是很快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还真信?怎么这么蠢。”林研告诉他,“我朋友在这儿工作,她最近有事,我来替她上几天班,明天她回来我就不用干了。明白了么,白痴。”
“噢,这样。”顾成阳又坐了下来,事实上他压根也没打算走。他沉吟片刻,问:“是很重要的朋友吗?”
“重不重要跟你有关系?”林研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柜台上。
顾成阳摇头,顿了顿,他问:“那是不是意味着你接下来就有时间了。”
“干什么,想上床?早说啊。只要你开口,我没时间不也得抽出时间来陪你吗,嗯?”
他眼神片刻不离地盯着顾成阳,见对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便伸手勾住他的后脖颈,贴近他的耳边,声音很轻地嘲讽他:“不过,我倒是担心你哪天会精尽人亡。”
近乎咫尺的距离,顾成阳缓缓抬起手,犹豫了半秒,还是撩起了他垂在脸颊一侧的头发。
额头的淤痕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下。林研微微愣住,眼神往上瞥。
“用不着你为我操心,多关心你自己吧。”顾成阳的声音认真又诚恳,他盯着林研的额头,蹙起眉,语气里隐约还能听得出一丝自责的意味,“下次不要用这种方式让我停下来了。”
第48章 长命百岁
唐亦楠回到C城是在傍晚时分,她特地挑了个林研很有可能还在睡觉的时间回来,就是为了不与他打照面。
可当唐亦楠拖着行李箱来到合租房门前时,却发现自己过去几个小时内所设想的方案全都无济于事。
因为林研把门反锁了。
她只好从大包小包的行李里拿出一顶鸭舌帽,将自己纷乱的头发整理干净,然后把鸭舌帽扣到头顶,帽檐压到最低。
她此刻的模样确实在短时间内无法见人。脸上被揍的伤痕还没有消肿,眼角处的淤青依旧隐隐作痛。
林研要是看到她这副模样,必定免不了会对她一顿奚落。
唐亦楠给林研打电话,可林研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干什么,电话始终无法接通。她将行李箱放在门口,自己靠在行李箱上昏昏欲睡,手里反复拨打着电话。
昏暗无光的屋内,音响震耳欲聋,林研在做伴奏。他有段时间没有做歌了,当下在做的是一个星期前在聚会上答应杨非曼却还没有发给他的伴奏。
林研的精力早就不如当年,也没了当初做音乐时废寝忘食的热情。如今成为制作人也单单是为混口饭吃,有灵感就做歌,没灵感就去干别的。
曾经除了顾成阳很少有谁夸过他,他却自认为是做音乐的天才,为此将这个爱好视作生命。如今他收获到了很多人的赞捧,反而没有多大感觉了,只当那是年少轻狂时的黄粱一梦。
前段时间陆天逸坦言说他曾担心林研会像上一个制作人KT一样,被别的唱片公司挖走。林研觉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一来他没这么大的野心跳槽,二来他觉得自己的天赋与水平也就那样,加之他古怪孤僻的性格,怎么可能有会唱片公司愿意挖他?也只有新大陆这种温和派的厂牌能够包容他。
看到唐亦楠的电话是在半个小时后,走去开门时发现对方早已坐在行李箱上睡着了。林研不由分说的拉着行李箱的杆子进门,唐亦楠吓了一跳,从睡梦中惊醒,然后下意识地捂住了脸。
林研并没有说什么,他一早就看到了唐亦楠脸上的伤,也压根没有心思去问她这个伤是怎么来的。
“你妈手术做完了?”林研问。
“嗯,已经出院了。”唐亦楠的语气听着有些微弱,不像平时咋咋呼呼的样子。似是不愿意多提这件事,毕竟回去的这七天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像个奴仆一样被那家人使唤,刚做完手术有点儿力气的母亲一睁眼看到她,就骂骂咧咧地怪她还不结婚,还指望着用她那彩礼钱为儿子在县城买一套房。而那个不懂事的弟弟只知打游戏,与她唯一的交流,就是向她索要零花钱去买最新的苹果手机。
这一脸的伤则是因为她不愿意与一个大她十二岁的男人相亲,而被父亲所打的。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似乎总会有个令人惧怕的父亲。
所以等到母亲手术后恢复了自理能力,唐亦楠立刻就以要工作赚钱为由回到了C城。那一刻她觉得林研说得对,将自己的感情浪费在这样的家人身上就是对生命的亵渎。
唐亦楠进门后,林研问她:“饭吃了吗?”
说着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份吃剩的外卖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唐亦楠的鼻头有些发酸,好像这些年来她遇到的所有人都好过自己的家人,就连向来情感淡漠的林研在此刻都像个小天使。
“研研……”
林研将热完的外卖放到桌子上,唐亦楠正欲伸手拿时,却被林研一巴掌拍开了手。
“干什么。”林研将外卖护在手里,冷声道,“这是我的,想吃自己去买。”
“……”唐亦楠怔怔缩回手。
确实不该相信这个小没良心的会这么体贴。
林研吃起了自己的晚饭,唐亦楠只能坐在他对面眼巴巴地看着。坐了一天的火车,中午她只吃了几块面包垫了肚子,如今早已饥肠辘辘,却也没有胃口吃饭。
林研对她的状态置若罔闻,边吃饭边玩着手机,像是当她不存在一般,半分怜悯都未曾施舍。
唐亦楠不太好受,她垂下头,整张脸都被鸭舌帽挡在了阴影之下,她顾自反思道:“我以后再也不去管他们的事了。”
“干嘛不管,”林研冷笑一声,语气毫无波澜,“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这么喜欢犯贱,干嘛不在南城多待几天陪陪你那亲爱的父母。”
林研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可唐亦楠再怎么样也懂得忠言逆耳的道理,明明听不下去,却也无力与他辩驳。
林研缓缓放下筷子,话语里的讥讽愈发刺耳:“唐亦楠,我还以为你会等到被他们吸干了血横死街头的时候,才会后悔呢。”
“不要说了……”
几日来压抑的情绪令她无比消沉,林研尖锐的话语此刻对唐亦楠来说就像是扎在心头的刺。
“别我还没死你就先死了,到时候我可懒得替你收尸。”不带任何感情的嘲讽一句句地往外蹦,“不过或许等你哪天死了,连个能为你哭的人都没有吧。真可怜。”
“呸呸呸,”唐亦楠终于忍不下去立刻拍案起身,“你他妈能不能说点好的?”
林研没有理她,唐亦楠在沙发上休整了片刻肚子就开始饿起来了,于是她出门去街边的小店吃了一份炒饭,回来路上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催促她赶紧凑钱为弟弟交下个学期的学费。
她的弟弟中考没有考上普高,母亲又不甘心让他去念职高,为此一咬牙托关系让儿子进了所私立高中,一年光是学费就要四五万。
父亲是做生意的,生意好的时候这个数目的钱也不是拿不出来,可近两年市场不景气,生意惨淡,一年到头赚的钱也只是堪堪交房租。
于是这个学费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唐亦楠身上。起初唐亦楠觉得都是一家人,帮一把就帮一把,可几年下来,自己那微薄的收入刨去日常必要的开销,剩下的几乎都进了她父母的口袋。
即便如此,她妈妈还是觉得不够,唐亦楠费心和她解释,说你动手术已经花了不少钱了,自己实在是没有办法在短期内赚到这么多钱。可母亲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无理取闹。
“我不管,你必须赶紧把钱凑齐给我打过来,不然你就别想回这个家了!”
挂断电话的时候,唐亦楠正好走到家门口,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其实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唯一的想法是觉得,这个威胁简直拙劣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