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条评论的时候顾成阳和林研在外面过节,林研夹起一块烤得滋滋作响的牛五花往顾成阳碗里放,见他一直盯着手机,便 问:“傻笑什么呢。”
顾成阳快速打下几个字回复后,立刻放下手机专心约会:“没什么,只是觉得七夕节还是单身狗的人很可怜。”
春去秋来,过了十月份C城一下子入了秋,那天顾成阳下班回家,远远就看见对门那个瘦小的女人在他们家门口徘徊。
她其实也不过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眼角的皱纹和半白的头发却衬得她比实际年龄老了将近十岁。
她见到顾成阳的时候有些局促不安,顾成阳担心她又遭遇丈夫家暴,此刻是前来求助的。然而她却摇头,说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养好了大半,是因为顾成阳那次把她丈夫打了以后,那男人再也没敢对她用过暴力。
她又说她男人前几天跟同乡的人北上打工,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说完又犹豫了好久,才把藏在身后的两提塑料袋拿出来,塑料袋里装着的一提是香蕉,另一提是橘子。
“一直很想找你们道谢,也没找到合适的时间,趁那男人不在家,我才有机会来当面找你们道谢。”
她的声音里带着南方女人的含蓄和软糯,和她饱经沧桑的外貌相比倒是显得年轻许多。
顾成阳有些意外,下意识想推辞她的好意,然而她却一个劲地把这两袋水果往他手里塞。
“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这些水果你们就拿去吃吧,以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们也可以尽管来找我。”
这两袋水果很沉,沉到把女人的手掌都勒出了血色的沟壑。把水果塞给顾成阳后她就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屋内,生怕顾成阳再推辞。
顾成阳提着水果回到家里时还有些想不明白,直到林研掰下一根香蕉表扬他:“刚念叨着想吃水果你就买回来了。”
“不是买的,是隔壁那个阿姨送给我们的。”
林研盘腿坐在床上,吃着香蕉低头玩手机,漫不经心地回答:“哦,这样啊。”
顾成阳觉得他的反应过于平淡,于是往他边上挪了挪,认真问:“可是她为什么要送我们这么多东西?”
林研淡淡道:“正常啊,你救了她,她感谢你,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
顾成阳当然没有忘,可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那女人却这样兴师动众地感谢他。他十几岁时把他父亲揍进医院,他母亲只会责怪他丢人。
他思考了很久:“正常吗?”
林研顿了顿,眼神从手机上挪开认真地盯着顾成阳的眼睛,反问:“不正常吗?”
顾成阳没再说话,而是同样剥开一根香蕉,他咬了一口,沉默地咀嚼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意识到是他自出生以来吃到过的最好吃的香蕉。
因为那一天他得到了挺身而出的馈赠,也救下了年少时的自己。
兴许是隔壁的男人出了远门,他瘦小的妻子这才有了出门走动的机会。邻里之间通过那天的事后知道她过去的遭遇,也心生怜惜,在各种事情上都力所能及帮衬着她。住在楼下的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阿姨,还为她在楼下的超市找到了一份收银的工作。
自从有了挣钱的能力后,她不再像最初来到C城时那样胆小局促,反而变得开朗起来,她通过在超市的工作认识了绝大部分的邻居,并且和他们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事实上任何一个女人都能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只要她不再活于男人的阴影之下。
在这些邻居中她关心的依旧是住在隔壁的两个年轻人,毕竟年轻人没有父母帮衬,在大城市生活并不容易,所以她会隔三差五过去串门,为他们带上一些东西,有时候是超市打折的水果和鸡蛋,有时也会给他们送去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她会尽自己所能去帮他们做点打扫卫生洗衣,做饭这些家务事,每天早上或是傍晚出门前她会习惯性敲门,问他们有没有垃圾需要她顺便带下去。
一来二去她也逐渐与他们熟络起来,那个长得高大的男孩总是很客气,待她也很有礼貌,而另一个留着长发、面容清秀的男孩却不怎么爱搭理她。
当初她来C城的第一天就曾遇到过他,她丈夫说一个男生却留着长发,是精神病,但她不这么觉得,她只觉得这男孩只是性格有些内敛罢了。
顾成阳很多时候都不在家,平日里女人与林研接触的时间反而更多。她似乎很想介入到他们的生活里,所以在过来串门的时候,总会趁机问一些他们生活上的事情。
譬如她看见林研在玩游戏,会好奇地凑过来问他玩的是什么,她看见林研坐在电脑前做伴奏,尽管无法听懂,也会夸他做的音乐很好听。知道他们是在网络上小有名气的说唱歌手之后,她就把楼下超市的歌单全都换成了他们的歌,逢人便说,咱们小区以后会出大明星。
林研一开始会嫌她打扰自己的正常生活,后来却逐渐适应了这个女人的存在。听她说起自己年轻时喜欢过的歌手,林研就顺势用电脑放起那些千禧年代的歌曲,然后就会听见她站在窗边一边擦窗,一边轻轻哼唱那首《那些花儿》。
尽管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些什么,但她觉得年轻人喜欢的东西都挺酷。她想赶潮流,就叫林研在自己的手机里下了几款小游戏,茶余饭后的时候也会抱着手机喜欢玩几把消消乐。
后来她得知林研和顾成阳一个是首都人,一个是南城人,是瞒着家里人离家出走跑来C城的。她一开始有些不解,直到林研对她说:“如果我的母亲是和你一样的人,我一定不会离开家。”
有一阵子C城似乎在举办什么大型活动,对外来人口排查很严格,那天房东拿着登记本一个个去敲门登记租户信息,敲到他们那一层的时候,女人正在隔壁帮他们收拾屋子。
她率先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房东看见她的名字,就问林研:“她是你妈妈? ”
林研之前一直听邻居叫隔壁的女人惠萍,他与顾成阳便也叫她惠萍阿姨。接过本子的时候才知道她与自己一样姓林。
女人玩笑似的打趣:“您见过儿子跟妈妈姓的吗?”
房东见怪不怪:“上门女婿咯。”
林研潦草地写下他与顾成阳的信息,把笔和登记本还给房东的时候,反问他:“你觉得我俩长得像吗?”
那个年过六十的房东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煞有其事地说:“别说,还真有点儿像。”
林研与林惠萍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
那天林惠萍知道了林研的出生年月,不知为何有些感伤,她说那一年她怀过一个孩子,后来流产了,如果孩子能出生,年纪应该跟林研一般大。
“你跟我妈也差不多大,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还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你就把我当成你儿子好了。”
林研本是随口一说,林惠萍却凑到他面前,认真告诉他:“不,你才不是废物,我相信你未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音乐家。我的孩子如果能活下来,绝对没你有出息呢。但是没出息也没关系啊,只要他正直善良,过得开心就行。”
那一刻林研内心其实很受触动。那些被他母亲视作垃圾的音乐和理想,在另一个母亲眼里,却是珍贵且值得骄傲的宝物。
可惜世界永远都是不公平的,能当好妈妈的人无法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而能够出生的孩子却拥有不了正常的家庭。
【作者有话说】
今天去看了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
希望另一个世界的你们也能一起站上大舞台。
◇ 第74章 奔赴新年
他们发布的情歌EP在那年冬天意外有了热度,而专辑里那首《Soulmate》则成为了他们这几年发布的歌曲里第一首评论过千的歌。
起初顾成阳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直到某天他走在街头听见一家奶茶店里放着他们的歌,他才切切实实体会到这种奇妙的感受。他拍了视频发给林研,语气里难掩激动,林研却嘲笑他没见过世面。
后来是新年将近之际,C城繁华路段开了一家新酒吧,那个酒吧老板不知是从哪儿找到了顾成阳的联系方式,自称自己是他的粉丝,邀请他来为自己的酒吧开业演出。
开业那天演出效果很好,顾成阳唱的绝大多数是能点燃气氛的燥歌,在舞池里的客人都高举双手在震耳欲聋的鼓点下狂嗨,林研则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远远看着顾成阳在台上唱歌互动,习惯做一个隐匿在聚光灯幕后的制作者。
林研举起手机录下顾成阳唱歌的样子,然而刚开始录制,画面里就出现一个从人群里挤过来的身影,他抬起手臂冲着林研的镜头打招呼。
这人打扮潦草,身上穿的衣服松松垮垮,看上去像棉麻质地的日式服饰,嘴唇附近冒着一圈胡渣,像是个四处流浪的文青。
林研认出来他就是那个邀请顾成阳来酒吧唱歌的老板。他放下手机,意识到对方是在跟自己打招呼。
“你是他的女朋友吗?”
酒吧里嘈杂一片,他的声音很快被湮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人群的欢呼声中。
林研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歪了歪头瞧他从人群中挤过来。
“我是说,试音的时候我看到你们是一起过来的,你就是让荒原两个月发八首情歌的女朋友吗?”酒吧老板终于穿过人群,走到林研身边,却发现他误以为的女朋友个子挺高,居然只比他矮上几公分。
角落的位置灯光昏暗,酒吧老板一开始压根没看清他的脸。
林研对于被人认错性别这件事早已习以为常,他说:“你再仔细看看。”
“ohh,That's crazy,哥们儿你长得真漂亮。”酒吧老板在反应过来后连声道歉,喊来服务员给他送来两杯鸡尾酒,把其中一杯亲手递给林研。指尖触碰那一刹那,酒吧老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看林研又看看台上的顾成阳,“你不是他女朋友,那你们俩……”
林研接过酒:“我是他制作人。”
酒吧老板酒还没咽下去就被呛了个猝不及防,他震惊道:“That's crazy!传说中从未露过脸的Wildfire,居然这么年轻?”
顾成阳结束演出后被不少观众簇拥着要了合照,还没来得及去找林研,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顾成阳打开看见是一个陌生号码,来源地是首都。
DJ姐姐染着一头尤为夺目的金发,在顾成阳演出结束后放起了别的音乐,台上的表演者已经变成了几个穿着性感身材火辣的舞者,跳着时下热门的韩流舞蹈。一阵阵躁动的热浪将酒吧的气氛推向最高潮。
在外面接完电话回来后,他回到酒吧,看见林研坐在最角落的高脚椅上独自喝着鸡尾酒。他看着心情还不错,跟随酒吧里的舞曲打着节拍。
顾成阳走过去,林研抬头对他说:“恭喜你啊。”
顾成阳在他对面坐下,“那个酒吧老板问我,接下来几天能不能也来演出。”
“你答应了?”
“嗯。”
演出顺利本是件好事,但顾成阳自从去外面接了趟电话后,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刚接了个电话,是我姐打过来的。”顿了顿,他对林研说,“她说爸出了车祸,两年前就死了。”
林研一时感到错愕:“她怎么联系到你的?”
顾成阳也一直以为他早就和家里断了联系,直到他姐姐顾雪凌打电话告诉他,她说她早就知道他在C城,也一直有他的联系方式。
顾成阳在他姐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联系过她,那年他只有八岁,时隔十多年,顾雪凌在他记忆里的模样也早已模糊不清。
后来陆续听父母提起过,姐姐毕业进了大公司,工作了没几年就当上了公司的高管,等到顾成阳上高中的时候,她年收入早已过了百万。
对于这个女儿,父母逢年过节在亲戚面前吹嘘自己的女儿多么有出息多么能赚钱,关上门却痛斥女儿白眼狼,赚这么多钱却一分不往家里带,电话也常年打不通。
顾雪凌近几年唯一一次回南城是两年前父亲出了车祸,顾雪凌回到南城为他送终,举办葬礼。可父亲葬礼哪有儿子不在的道理,那时候母亲和亲戚都在寻找顾成阳的下落,是顾雪凌替他瞒下了他的动向。
顾成阳在电话里问她为什么替他瞒着,顾雪凌的回答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想回去。”
顾成阳顿了顿,问她:“那你为什么要回去?”
得知当年父亲临终前在医院所有的治疗与死后的葬礼全是由顾雪凌一手包办。顾成阳想不通,明明顾雪凌如今已经有脱离家庭和斩断血缘的能力,却为何还要管家里的事。
电话那头的顾雪凌闻言却笑了,告诉顾成阳:“那当然是因为,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姐姐的声音通过电话变得那么不真切,电话里她好像在一个既空旷又安静的地方,与嘈杂喧闹的酒吧截然相反。
后来顾成阳又问起她是如何知道自己下落的,她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带着醉意:“只要我想,任何事情我都办得到。”
顾雪凌告诉了顾成阳很多家里的事,他离家的这些年里,父亲去世后家里的老人也相继去世,他们的母亲劳碌了半辈子,在去年下半年查出了癌症,如今住在医院里,恐怕撑不了多久。
林研得知了这一切后,问顾成阳:“她告诉你这些做什么,想让你回南城吗?”
顾成阳沉默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顾雪凌突然的一通电话究竟想表达些什么,但顾成阳知道他的姐姐对于家庭的憎恶远比他多的多。在十多分钟的电话里顾雪凌说起家里近况时像是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不带一丝怜悯,也没有任何只言片语明示或暗示顾成阳回南城。
顾成阳告诉了林研这一切,并摇头说:“没有,她没有让我回去。”
“那她找你干什么?”
顾成阳眨了眨眼,看向酒吧里各种气球以及与新年有关的布置,没来由地说:“可能因为今天是跨年夜吧,她对我说了新年快乐。”
在顾成阳感到不解的时候,林研会心一笑地晃着手里的酒杯:“真有意思啊。你姐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
跨年夜的酒吧里热闹非凡,无数人在轰鸣的声浪里等待着新年的来临。在嘈杂的酒吧里待了一会儿,林研很快就丧失了兴趣,开始心不在焉地玩起了手机。
隔了一会儿,林研忽然拍了一下顾成阳的肩膀,把手机递过来给他看了几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老实憨厚的年轻人。
顾成阳很快就认出来,这是当初那个在全国开巡演的小胖。林研说最近他们又有了联系,他了解到小胖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大学,生活也重新回到了正轨。
顾成阳翻看着他最近的照片,小胖的变化不大,依旧带着黑框眼镜,照片里依旧开朗热忱地笑着。
顾成阳对此感到欣喜,由衷地替他开心。
林研对顾成阳说:“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也能完全变好,到时候我们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