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闻言大惊:“怎么可能,你们都是南城人,还是同一个厂牌的,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他针对你做什么。”
顾成阳没有告诉小徐,年前他跟时盛在C城因一本破旧的歌词本吵过一架后,两人就很少说过话了。
顾成阳与时盛认识的时间很短,关系也远没有人们以为的熟络。半年多之前时盛带着厂牌成员参加《嘻哈之城》,海选时就注意到单枪匹马报名参加比赛的顾成阳,而恰巧顾成阳同样来自南城。
当时作为Firework主理人的时盛迫切想通过节目让大众熟知自己的城市与厂牌,只是苦于没有强劲的实力与那些老牌rapper争夺名次。在节目录制之初,时盛就觉得顾成阳实力不容小觑,曾不止一次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加入自己的厂牌。
起初顾成阳以曲风不同为由拒绝。然而因为当时录制进程过半,顾成阳的实力在前期的几首歌曲中就已经展露头角,节目组有意打造黑马夺冠的热点。可这种节目向来没有无名无姓的自由人取得桂冠的先例。为了更好展现厂牌对抗的爆点,节目组也希望能促使顾成阳加入家乡厂牌。
顾成阳权衡了利益后,就同意了加入Firework。
“或许是他觉得我一个南城人,不该和新大陆的人走太近吧。”顾成阳说,“他想带动南城说唱发展,而我只想好好做自己的音乐,无关地域。我跟他的理念一开始就不一样,所以后来不可避免就有了分歧和矛盾。”
小徐愣了愣:“既然你们理念不同,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加入Firework?”
顾成阳平静地告诉他:“Firework需要通过我打开知名度,而我需要这个冠军站上更大的舞台。是很现实的理由吧,我跟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更像是利益交换。”
听完他这一番后小徐傻了眼,连他这样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这种内幕。更别提网上磕cp的粉丝们还觉得他们之间关系有多好,其实他们根本不熟。
“所以你跟十叁根本就不熟吗?难怪你从不参与他们的厂牌聚会。到头来是被他们孤立了啊?”
顾成阳摇头:“没有被孤立,只是性格不合,不是一路人罢了。”
“其实我也觉得你们不是一路人,”小徐看着他,认真道,“而且无论是曲风还是性格,你都更适合待在C城,因为你的歌词犀利,但性格并不尖锐,这和新大陆很像。我不明白你当初都跑来C城做音乐了,为什么后来却又回去了呢。”
顾成阳长久没有回答,小徐也以为他不会答了。
出租车驶过一条隧道时,他听见旁边那人低声自语。
“是我配不上这里。我配不上他。”
“什么?”小徐猛然抬头,在暮色之下看到了一张悲伤落寞的脸,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下一秒顾成阳就恢复了神情,朝他摇头:“没什么。”
一转眼出租车抵达了医院,顾成阳送小徐去急诊室处理伤口,自己则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待。
急诊室里人来人往,顾成阳无心去听人群的喧闹,也没有去看手机,只是盯着地板的纹路看。直到一道身影站在他的面前:“顾成阳?”
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顾成阳抬头看见对方的脸,居然还能想起来这位是四年前为他诊断的脑科医生。
“刚刚结束多发伤会诊,今天我值班。”似是看到他眼神里的疑惑,医生简单解释了原因,便在他旁边坐下,“在电视上看到你拿冠军我还觉得不可思议,居然真的是你啊。看你现在好好地待在这儿,手术什么时候做的?”
医生眉开眼笑,露出庆幸的神情。
顾成阳告诉他:“当初确诊后一个月,回老家南城做的。”
四年前顾成阳曾在工地晕倒,被工友送到了这家医院的急诊室,他醒过来后去拍了脑部CT,就是眼前这个医生看着他的脑部CT报告告诉他,他脑子里长了一个3厘米的肿瘤。
虽然大概率会是良性肿瘤,但不排除有恶化的可能,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法是立刻动手术。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猝不及防,顾雪凌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在他确诊后不到一周就赶到C城,劝说他去做手术。
可那时顾成阳不愿意配合治疗,一直到一个月后母亲去世,顾成阳回南城后再次晕倒,顾雪凌一边应付着南城那些烦人的亲戚,一边托人为顾成阳在南城当地的医院安排手术。
手术并没有完全成功,脑内的肿瘤虽是切除了,但顾成阳却因为术后感染陷入了长达几个月的昏迷。昏迷醒来后又被告知因肿瘤位置的特殊性,以及遗传因素,他脑内的肿瘤复发概率要比普通人要高好几倍。所以那时候顾成阳在医院里陆陆续续治疗了将近一年才出院。出院后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去医院复查,若是五年内没有复发的迹象才算是完全康复。
顾成阳这几年里定期会去复诊,复诊结果皆是好的。也不可避免留下了后遗症,基本上都在复健的过程中逐渐恢复了,如今偶尔还会出现控制不了手部活动的情况,上回复诊医生告诉他这并无大碍。
了解完顾成阳治疗的过程后,医生松了一口气,告诉他这已经算是万幸了,如今几年过去,复发的可能性其实已经很小了,让他放平心态,不用太担心。
“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忙,先走一步了,”临别前医生站起来对顾成阳说,“既然病好了就好好生活,你还年轻,不要像那个时候那样放弃希望。”
——
佩奇和杨非曼打了鸡血一样要出diss,林研连夜为他们挑选制作适合他们的伴奏,到后半夜把伴奏发了过去。这俩小子灵感爆棚,不到半天就写出了歌词。第二天傍晚林研醒来就被他们叫去了新大陆的工作室。从录音到后期制作又忙碌了一晚上,几人效率很高,当晚就把合作的diss曲发布在了微博,用了还不到24小时。
这首歌里佩奇用了一贯的洗脑喜剧唱腔,幽默中不失嘲讽,而杨非曼部分的歌词则是犀利的攻击。两人一动一静,歌词从《嘻哈之城》亚军的“德不配位”,音乐节破音走调的“半开麦”,到近期的挡刀事件,几乎全方位将时盛成名以来所有的争议都diss了遍。
因为是赶工制作,这首歌质量不算上乘,但不乏有爆点,发出后在圈内引起了不小的讨论。不仅是新大陆和Firework双方粉丝的混战,也激起了不少理中客与乐子人网友看热闹的兴趣,纷纷艾特时盛出来回击。
林研这几天睡得很少,为了帮他们制作diss曲更是连夜赶工,美式咖啡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等到这天深夜把歌做完,终于得以放松时,他却已经没了任何睡意。
佩奇和杨非曼这两个小子头一回出diss,兴奋劲还没过,因歌曲爆点众多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其中还有不少是夸他们的,两人的嘴角更是咧上了天。
夜里十二点,正当两人兴致勃勃讨论待会儿该去哪儿吃夜宵庆祝时,林研的手机响了。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后他立刻站起身,走向门口。
等他接完电话回来就收到了佩奇发出的夜宵邀约。但林研此刻没空去和他们吃夜宵,回录音室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匆匆离开了。
“你跟这个号码的主人是朋友吗,他现在喝醉了倒在路边,不省人事,他的手机掉地上被我捡到了,你能过来看一下他是什么情况吗?”
发来的位置是一个偏僻的公园里,林研打车到定位的地址,远远就看见那个身着黑色羽绒服的女生向他招手。
“人呢?”
女孩指了指身后,顾成阳就仰头靠在公园的木质座椅上。凌晨的户外气温低至零度,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寒风刮过让他不由打了个哆嗦,模样看着倒是十分可怜。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林研转头看向身后的女生:“他手机通讯录里没别的活人吗,干嘛偏偏打给我。”
“我捡起他手机的时候,页面就停在跟你的聊天框上,”女孩把揣在手里的手机递给林研,瞥向不省人事的顾成阳,“他醒着的时候喊了你的名字,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他对象呢。”
林研没再说话,朝顾成阳走近,一下子就闻到了那无法散去的酒精味,他叫了几声顾成阳的名字,后者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没事吧,要不要打120啊?”身后的女孩紧张地小声道。
“没事,只是喝醉酒睡着了。”林研疲惫地闭了闭眼,不愿再解释太多,对女孩说,“我带他回去吧,谢谢你。”
女孩走后林研叫了出租车,他没把顾成阳叫醒,等车停在面前后直接架着人把顾成阳推进了车后座,自己也坐了进去。
车内幽暗的灯光映照出他冒出胡渣的脸以及淡淡的黑眼圈。林研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只觉得他看着很累,非常累,累到仿佛连睁眼都没有力气。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响,林研顺势拿出来才发现这是方才女孩递给他的顾成阳的手机。他原本没兴趣去看顾成阳的消息,只是手机没有设置任何密码,一打开就立刻解了锁,屏幕依旧处于微信的界面,里面有无数未读的红点气泡。
顾成阳自今天下午开始就没再看消息,那些未读的红点林研下划了许久都没划到尽头。消息有来自于经纪人,助理,各种商务演出的对接,同厂牌的成员与无数与工作有关的人,以及顾成阳的姐姐顾雪凌。
而林研与他最近的一条消息是女孩用他的手机发送的位置信息。林研起初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孩会把电话打给自己,后来发现顾成阳将他的对话框设置成了置顶。即便两人的对话寥寥无几。
出租车行驶在零点的高架桥上,沉默寡言的司机经过一天的疲惫,无心关照他人的悲欢离合,车里安静得出奇。
林研靠在窗边看窗外看得出神,一直到旁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扭头看见顾成阳迷迷糊糊地从沉睡中醒来。
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林研,顾成阳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地四处张望。
喝醉酒的感觉很不好,醒来后顾成阳的头依旧又晕又痛,神智仍然属于迷茫状态。
他先是意外地看向林研:“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研没有理他,而后他才慢吞吞地用双手搓了一把脸,低声自语:“我好像喝断片了。”
顾成阳开始用手掌拍脸,掐自己大腿,尝试了很多方法让自己清醒过来,却都无济于事,依旧思维混沌,晕头转向,他迷瞪着眼呢喃地问林研:“我们去哪儿?”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林研这才舍得搭理他一句,他说:“去我家。”
◇ 第79章 用不着道歉
等到出租车停到林研家楼下时,顾成阳意识终于清醒过来了一些,但走路依旧很不稳。
林研把人拽出租车,又一路摇摇晃晃架着把他带进电梯,密闭空间里很快就弥漫起淡淡的酒精味道。
上楼的过程可谓艰难无比,林研还几次险些被绊倒,可他却出乎意料的耐心十足。走到家门口他单手扶着顾成阳,另一只手摸索起口袋里的钥匙,说话带着微微喘息:“来C城不来找我,还以为你有了别的马子。”
原以为顾成阳醉得失去了意识,可听到这话他却有了反应。
“没有……”他含混不清地回答,“只有你一个。但你那天说不想见我,我就不敢来找你。”
林研心里翻了个白眼,说:“只是那天而已。”
“……啊?”
“啊你妹。”
顾成阳过去也会喝酒,但很少会醉成这样。林研想起他手机里那一堆未读的工作消息,“喝成这样,明天不用工作了?”
租房的门不是很好开,林研松开了顾成阳,用双手才打开门。他推门进去开灯,刚扭头想把人叫进来,却发现对方蹲在了地上。
林研没有明白他在闹哪出,想伸手拍他起来时,却看见他盈满泪水的双眼。林研顿住了动作:“这是干什么。”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狼狈,顾成阳连忙埋下头去抹眼泪,抵不住眼泪越抹越多。他哭泣是没有声音的,只是在边抹泪的时候边含混说着什么。
林研仔细分辨,才听懂他说的是:“不想去工作。”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小腿,将头埋在胸前,语气里充满了疲惫,林研头一回见他有如此脆弱而缺乏安全感的一面。
这倒是激起了林研的兴趣,他问:“为什么不想?”
顾成阳说:“很累。”
“你有什么可累的。”林研双手抱胸,淡淡道。
顾成阳埋着的头,断断续续地将所有内心话和盘托出,他说他不想工作,不想巡演,不想参加音乐节,不想上节目,也不想当明星。
“当明星不好么?这可是别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啊。”
顾成阳抬起头,自下而上地看着林研,那张憔悴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坚定地摇头:“不好。”
似乎一点都没变,他总会在喝醉的时候变得更坦诚。
“我做着自己不喜欢的音乐,唱着自己不想唱的歌,做不成自己想做的事。”说着他再次垂下头,低声自语,“我觉得一切都好没意义啊……”
林研愈发觉得这画面滑稽好笑,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告诉我这些干什么,你他妈也得抑郁症了?”
“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顾成阳撑着地面,慢吞吞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我只是想告诉你,离开了你以后,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顾成阳扑了上来,一把将林研抱在怀里。林研微微蹙起眉,却并未把他推开,而是贴着他的耳边轻声问:“那你怎么不去死。”
空气中沉默了半晌,林研听到那个抱着他的人平静地说:“嗯,差点儿就死了。”
顾成阳抓住他的手腕,缓慢地将他的手抬到自己右侧头部,摩挲着那个埋在发缝间的弯刀型疤痕。
林研触电似的把他推开,看见顾成阳满眼的懊悔盖过了疲惫,他气游若丝地说:“我这里做了手术……恢复得不好,进了ICU,过了很久才醒过来。”
顾成阳做这个手术之前被医生告知风险很大,下不了手术台也是有可能的事。手术勉强成功后他就因为颅内感染和发烧进了ICU,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昏迷,醒来后因为吞咽障碍很长一段时间都靠着胃管进食。等到体征稳定后开始做康复治疗,一直到状况稳定,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当年收拾行李从他们的住所离开后,顾成阳不知道该去哪儿,晚上收到了顾雪凌的消息,得知母亲去世,他就去了南城。
他本想给自己几天缓冲与思考的时间,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昏迷病倒,会就这样一去不返。等到一年以后再次回到C城,他已经找不到林研了。
林研听完后并没有多大反应,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内,见自己没有被拒之门外,顾成阳也跟着走了进去。
林研自顾自地开灯,把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毫不在意:“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呢,希望我可怜你还是祝贺你。”
顾成阳立刻摇头,问他:“你那时候,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林研双手环胸靠在墙边,静静看着他。
顾成阳不气馁地又问了一遍,林研烦得啧了一声:“知道还问。”
顾成阳双手用力搓了一把脸,然后捂住了眼睛:“当初我没有故意不告诉你,我只是太害怕了,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我不想就这么死了,我想活着回来见你的。可我没想过会这么久…久到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我已经联系不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