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成性 第79章

唐亦楠颤抖着拿着自己的手机,连包都忘了收拾。她声音都哆嗦着,告诉她的同事:“抱歉……我要请个假。”

“呜哩——呜哩——”

宽阔的C城大道上,鸣笛声响彻整条马路,救护车一路疾驰,连闯了四五个红绿灯,最终驶进了城西最近的中心医院。

在抢救室的大门关闭,灯牌亮起后,唐亦楠终于颓然跌倒在门外的排椅上,然后放声大哭。

“我早就该想到的……他把房子留给我,把林阿姨托付给我,还有那张遗照一样的照片……我怎么这么蠢,不仅一点没察觉出来,还觉得很高兴,我怎么能这么蠢……”

泪水顺着脸颊不停滑落,弄花了她脸上精心化好的妆容,可此刻唐亦楠早已顾不上,心里只有无止境的后悔。

半个小时前唐亦楠回家的时候,顾成阳已经在了,正在试图打开林研主卧那扇卫生间的门,踹门的声音震耳欲聋。

等到门终于被打开,两人发现林研时,他靠在卫生间的墙角坐在地上,嘴唇苍白,双目紧闭,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

他的手还攥着腹部的衣料,无声地透露出他在休克之前经历了怎样的绞痛。在他腿边放着的,是整整一袋空掉的药盒。

卫生间里暗淡无光,鲜艳的发色垂落在他的脖颈与胸前,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

像是即将陨落熄灭的火焰。

吞药是一种漫长且痛苦的死法。可林研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他吞下了攒了很久的药物,将近有一百多颗,然后无声无息地躲在卫生间里,从里面反锁上门。

任谁也无法想到,他会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安静午后决心去死。甚至于他寻死之前没有半点让人觉得异常的地方,他如往常一样和唐亦楠在家吃饭,去新大陆工作室里做歌,参与拍摄了厂牌的MV,还去监狱里探望了阿姨。

阳台上晾着的衣服随着风左右摇晃,吃饭的时候林研还对唐亦楠说:“你下班回来,记得帮我收衣服。”

如果不是顾成阳意识到不对劲,唐亦楠当天下班回家发现林研没有在家,也只会当他是出去了。根本不会想到他把自己锁在了卫生间里,更想不到他会吞下这么多药物。

从抢救室里送出来一张病危通知书,在得知林研的状况不容乐观后,唐亦楠哭得越发厉害。

懊悔与后怕占据了她整个大脑。直到顾成阳拆开一包纸巾,递过来让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然后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不要自责了,这不能怪你。”

从发现林研自杀到把人送到医院的整个过程里,无论是拨打急救电话,还是毫不犹豫地签署病危通知书,顾成阳表现出来的模样都镇静得吓人。

“他已经尽己所能顾全所有人了,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再为他伤心。”顾成阳出神地望着抢救室亮起的大灯,闭了闭眼,低声道,“不管结果如何,是生还是死,我们都应该祝福他。”

唐亦楠匆匆请假离开没给任何理由,陆天逸打电话过来关心的时候,才意外得知了这件事。

没过多久的凌晨时分,厂牌的所有成员都放下了手头的事,一同赶了来。

除了陆天逸和Panda,其他成员在看到顾成阳也在抢救室门外时都颇为惊讶,可眼下他们更关心的还是林研的状况。

从深夜等到黎明,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抢救,清晨时分,戴着口罩的医生推开门出来,告诉他们病人暂时脱离了危险,幸好送到医院及时,倘若再晚半个小时都不一定能抢救回来。

抢救室的灯光关闭,接着门被完全敞开。林研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的时候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洗胃的过程并不好受,甚至比吞药的过程还难受数倍。管子从鼻腔插入胃里,伴随着生理性呕吐,喉咙似火烧一样疼痛,嘴巴里充斥着药物的苦涩味道。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再像十五岁第一次自杀醒来那样,绝望到歇斯底里地想着再去死。这次醒来时,他只是前所未有地觉得内心很平静。

他看着围在他身边忧心忡忡的一群人,声音微弱嘶哑:“我这个烂人何德何能让你们这么多人牵心挂肚。”

当他对这个世界不再抱有幻想时,这个世界对他却突然善良温和了起来。

再次陷入沉睡之际,他听见的是顾成阳的声音,那个声音在他耳边说:“不,你不是烂人。你只是一个病人。”

耳边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后,林研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的世界万籁俱静,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缕在黑暗里漂浮了很久的孤魂野鬼,毫无目的地穿梭在虚无的时空里。

脑子里所有想法都被排斥在外,最终剩下只有一个念头。

太累了,他想。

那个声音时刻萦绕在他的耳边,歇斯底里地质问着这一切。

为什么会生病。为什么会遭遇这一切。为什么光是活着都需要费尽力气。为什么快乐永远都极其短暂,而痛苦却总是格外深刻。

这种感觉十分难熬,像是有一把时刻悬在胸口的钝刀,他不知道那生锈的刀刃会在何时毫无征兆地刺破他的心脏。

所以好累,迫不及待地想得要解脱。

于是他决定在命运将他杀死之前率先终结这一切,坠入原本就属于他的深渊。

可下一秒,一双厚实的手臂在后面紧紧托住了他。

那个声音对他说:“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城市。”

“在病房里等我,我一定带你离开。”

……

林研还没回头,面前的虚无与黑暗像是被撕开了一条缝隙,那条缝隙越来越大,透着亮如白昼的光,直到将他整个人都包围起来。

骤然间时空变幻,如同濒死前的走马灯,属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梦里林研回到了十五岁时住过的那个病房。

苍白而虚弱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目光紧盯着护士离去的方向。

少年紧抿着嘴,自他醒来之后,这个现实世界里唯一愿意聆听他说话的人也匆忙离去。

可他并不在乎。因为他还有要等的人。

等到病房内再无声响,林研站在角落,看着他缠满纱布的左手,问:“你在等什么呢?”

少年将目光挪到了他所在处的地方,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出现,平静地回答:“我在等那个人带我离开。”

林研问他:“那个人是谁?”

“他是我的朋友。”少年强调地说,“唯一的朋友。”

林研朝病床走近,站在他面前:“你知道他会带你去哪儿吗?”

“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因为他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了。”

林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轻声问:“真的要跟他走吗?离开了以后你还是会面对周而复始的痛苦和失眠,还是会觉得活不下去,还是会…会想要去死。”

在他的问话中,林研没有注意到,少年原本双目无神的目光变得愈发坚定。

直到那苍白的面容上勾勒出一抹笑意,他淡淡地问:“那你现在自由了吗,林研?”

林研跨越时空,看见十五岁那个远比现在坚毅果断的自己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目光炽热地等待着什么。

林研犹豫片刻,朝他点头:“嗯。”

少年天真的目光片刻不离打量着他,迫切地问:“可以染发,可以纹身,也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音乐,对吗?”

林研说:“对。”

“那就好。”少年长呼了一口气,轻松道,“我不害怕痛苦和难过,我也不怕死,我什么都不怕。”

两个小时后少年终于等到了那个要带他离开的人。离开之前他把压在枕头下的手机拿出来递给林研。

“这里有很重要的回忆。”他语气平淡,说,“再见了,林研。我不后悔我现在的选择。你也不要替我后悔。”

接触到手机的那一刹那,一条条消息从手机里蹦出,被尘封的记忆源源不断地涌入自己的脑海。那是少年最珍贵的记忆,也是绝境之中唯一能够抓住的稻草。

……

20x8年,6月10日,荒原旅客回复了你:

“谢谢你喜欢我的声音。老实说这是我自在网络上发布歌曲来,收到的第一个夸奖。说真的,我非常乐意与你合作。”

20x8年,8月19日,荒原旅客回复了你:

“让我推荐歌曲吗,或许你有没有听过《stan》?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英文说唱歌曲。两个月前在我最迷茫的时候,它曾帮助过我。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像Eminem那样的说唱歌手。”

“我的录音设备确实很糟糕,就只是一台手机与一副耳机而已……不过我最近在打工攒钱,打算买设备和声卡,到时候就可以学着像专业rapper一样录音了。”

“我现实中也是一个话很少的人,几乎没什么朋友。我总是独来独往,因为遇不到能让我感兴趣的人。”

20x8年,12月17日,荒原旅客回复了你:

“呵呵呵,旋律部分你将就听吧。我确实很不擅长唱旋律,你愿不愿意教教我啊?”

“这首歌是今年夏天时写的。那段时间我因为人际关系和家庭,对现实中的一切都失去了希望。我帮助了一个被校园霸凌的同学,可不久后他竟然和那个施暴者沆瀣一气,反过来污蔑我,我受到了学校的处分,还险些被退学。在那之前,我保护了被父亲家暴的妈妈,妈妈尽管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在我揍他丈夫的时候,本能地护在了他身前,大声指责我不该这么不懂事,不该这么不尊重自己的父亲。”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办法拯救任何人,也无法被拯救,于是写了这首歌曲。歌词是不是听上去很压抑?因为那个时候我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了。但写完之后我却觉得很轻松,尤其是拿你的伴奏把它录下来之后,我豁然开朗,好像又找到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20x9年,3月21日,荒原旅客回复了你:

“你这个想法太酷了!我每天都迫不及待想跟你见面!”

20x9年,4月29日,荒原旅客回复了你:

“你的存在不是错误的,你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跟你一样,我也有一个窒息又可怕的家庭,所以我特别能理解你的感受。”

“你愿意让我带你离开吗?我知道一个地方,是一座很漂亮且很有温度的城市,据说那里不会排斥任何一个外来人,是所有理想主义者都向往的乌托邦。你想不想跟我走?你只要答应,我就立刻买最近的车票来首都找你。照我说的做,我一定能带你离开。”

【作者有话说】

反正他都不难受他只要自由~(dbq)

◇ 第102章 对不起

仲夏日是北半球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这一天的太阳侵占了原本的黑夜,使得夜晚不再那么漫长难熬。

烈日灼烤大地,窗外蝉鸣聒噪。单人病房里厚厚的玻璃窗与窗帘隔绝了所有的炎热与光线。

黑夜与白天对于昏迷不醒的林研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不知是昏睡了多久,林研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唐亦楠坐在床头的椅子上闭着眼打盹,其余没有别人。

林研撑着床艰难坐起身。过去昏迷的24小时里,他没有任何进食,只靠营养堪堪维系生命。如今他的身体还非常虚弱。

他发出的动静吵醒了打盹的唐亦楠,后者见他醒了立刻连滚带爬地扑过来。

“研研,你终于醒了。”

唐亦楠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即刻盈满了泪水,林研看着她,轻声问:“现在几点了。”

唐亦楠立刻掏出手机,对他说:“早上九点半。研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从抢救室出来后,你又昏迷了一天一夜。”

林研垂着眼眸,似乎是在思考自己的处境。半晌后,他打量着干净整洁的病房,问她:“顾成阳呢。”

“他出去买东西了,很快就回来,你等他……”

“不。”林研却撇过了头,声音是不带一丝情绪的阴冷,“不要让他来见我,我不想看到他。”

他的回答让唐亦楠出乎意料,她讷讷道:“可是多亏了他你才能脱离危险,这两天一直都是他在忙前忙后的照顾你。”

“你的意思是多亏了他我才能活下来?你觉得我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才对吗?”

林研的唇色很白,恢复了清醒的意识后,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歇斯底里:“是我求着他救我的吗?!你们问没问过我想不想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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