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顾成阳不假思索地对他说:“那我就一辈子陪着你,不管你是什么状态,只要你还需要我,我都会陪着你。双相跟任何一种慢性病一样,都就是至死方休的事,我不怕你好不起来。”
内心汹涌的潮水在此刻慢慢平息,林研摩挲着对方手掌心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疏解情绪了。因为这些会流血溃烂的疤痕逐渐转移到了顾成阳的身上,而后者一直都默不作声地承受着,并且甘之如饴。
“疼吗,顾成阳。”林研将他的手掌摊开,放在眼前,那些扭曲的疤痕在微弱的灯光下一览无余,林研盯着看了很久,问他,“疼不疼。”
林研的肩膀很薄,像易碎的花瓶,顾成阳小心翼翼地抱着,并不怕被尖锐的棱角划伤。
“不疼的。”他说,“我不怕疼。我只怕你离开我。”
四下寂静无声,唯有平缓的呼吸,林研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犹如鼓点的心跳,也听到自己说:“为什么离不开我,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顾成阳翻过手掌,与他十指相扣,语气笃定而真诚。
他说:“你是我的整个世界。”
掌心的温热传递到他的神经末梢。林研觉得顾成阳好像的确有一种特殊能力,总能在大多数时候平稳地处理和对待他任何不可控与极端的情绪。
就如同此刻他渐渐地将方才的争吵抛之脑后,脑海里只剩下了身后之人的呼吸与温度。
“世界”这个词太过于宏大,林研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足以与之匹敌的分量。可顾成阳的语气又过于笃定,并不像是在夸大其词。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你在我的帖子下留言,说我的声音不错,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你合作。”
似乎是梦里出现过的记忆,可这几年里他因为吃药或者治疗而忘记太多事情了,记性也大不如前。可即使记忆模糊不清,但林研知道以自己的性格,当初在顾成阳帖子下留言,并不会出于何种特殊目的,仅仅只是觉得他的声音不错而已。
“所以呢?”林研问。
“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如果你当初没有回复我的帖子,或者我们没有因此结识,我会怎么样。”顾成阳抬起眼,注视着头顶昏暗的灯光,“或许我早就已经放弃音乐了,也不会来到C城。或许我会庸庸碌碌地结束自己的一生,也可能马上会死。”
林研不知道的是,他眼里无关痛痒的初识,对于顾成阳而言则是一道难能可贵的光,照亮了他腐朽而又破败的少年时期。
于是他以这束光为引,固执地将那个素未谋面的网友Wildfire视作救命稻草。
而往后他的一切选择与决定都是基于此而做出。
林研怔怔地盯着地面,他听见顾成阳说:“人的劣根性在于写日记都无法对自己坦诚。我在邮件里告诉你我会听你的话,好好活下去,这是假话,实际上没了你我根本就活不下去。因为从很多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在为你而活,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顾成阳眼底闪着泪光,却遗憾地笑着,他告诉林研:“如果你真的死了,却让我好好活下去,这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林研闭了闭眼,长呼了一口气,毫不犹豫挣脱怀抱。他转过身,直视对方泛着光的眼睛。
顾成阳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在床上总是背对着不愿意看他,林研从没有解释过原因。
事实上他害怕看到对方那将自己视作一切的眼神,那眼神全神贯注却流露出极度自私的占有欲,总让他想起那个令他窒息却无法逃避的母亲。
林研始终都不愿意把这两者划上等号。可他不得不承认顾成阳带他离开,将他带到这个全新自由的世界,实际上却是另一个禁锢着他的囚笼。
林研不想看到有人因他而死,可顾成阳却说没有你我活不下去,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以爱为名义的占有呢?
林研以为自己一生都在追求自由,实际上却至死都被爱束缚着。
他意识到这两者根本就是悖论。只要他无法割舍掉爱,就永远都得不到绝对的自由,也做不到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
锁链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好像同样束缚了他自己。而他们的命运从很早之前就已经紧紧缠绕在一起了,谁都无法挣脱。
他陡然意识到真正偏执的人从来都不是他,是顾成阳。应该极少有人会像他一样将另一个人视作自己生命的一切,哪怕是死都在所不辞。
在将这一切的因果理清之后,林研忽然释怀了,既然无法割舍,那他就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让他得不到自由的人。
他缓缓走近,用手钳住顾成阳的下颌,迫使他看着自己,顾成阳顺着他的动作,半晌都不敢喘息。
林研盯着自己那个从手腕至虎口的纹身,轻笑了一声。
他对顾成阳说:“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对你的惩罚呢。”
◇ 第120章 剩下的交给我
林研从不掩饰自己的需求,在静谧无声的楼道里,顾成阳于是搂着他的腰,但小心避开了不被允许触碰的地方,与他接吻。
他们在忽明忽灭的灯光下交换彼此唇齿间的温度,林研以前从不觉得接吻能给他带来什么,此刻他却在身体的窒息中得到一丝灵魂的喘息。
不知吻了多久才分离,林研靠在墙边,额头与脖颈出了一层薄汗。似乎是因为透支了情绪与精力,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不明显的倦意。
顾成阳问他要不要一起先回去,林研却只休整了片刻,就冷冷瞥了他一眼:“如果我是你老板,一定第一个开了你。”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径直走上楼梯回到网吧。
当情绪回归至相对正常的临界点,网吧里也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林研去向那个被他骂了的泡面头道歉,说自己没控制好情绪,不是有意骂他的。后者也冷静下来,同样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朝他摆手,而后抓耳挠腮了一阵,小心翼翼地看向林研,问他说自己有病的事是不是真的。
林研拿起耳机,闻言不疾不徐:“几个月前我还在医院里做电休克,你觉得是不是真的。”
“啊……”泡面哥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关切和惶恐。
“我知道我这种情况就不该出门,但实在是控制不住。我平时没这么神经质,也一直在定期复诊吃药。”顿了顿,林研淡淡地说,“放心,不会拿刀捅你的。”
如果先前就已经够愧疚了,林研这一番话更是让你他的愧疚值到达了顶峰。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林研拿起旁边的水瓶喝了一口水,对方的反应让他很不解,给他一种自己再多说一句话,对方都会忍不住给他跪下道歉的错觉。
于是林研不再说话,戴上耳机专心打游戏。
晚上七点小朱一到点就立刻打卡下班,脚底抹油般离开了网吧。顾成阳也准时与晚班的同事交了班。
他去员工休息间脱下工作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行李箱,那个一早从酒店带过来,陪林研去了很多地方的行李箱。
四下无人,他推着行李走到林研旁边,凑过去小声告诉林研自己下班了。
然而林研一局游戏还没有打完,并没有去理会他,顾成阳就自觉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等到一局游戏终于结束,林研关掉电脑站起身,朝那个角落里始终盯着他的人打了个手势。
顾成阳立刻走到他身边,林研穿上自己先前脱下的羽绒服外套,对他说:“走了。”
傍晚的气温直逼零下,林研身上那件外套松垮地披着,即将走出网吧大门的时候,顾成阳快步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替他拉上拉链。
“啪嗒。”
林研身后传来有东西掉落的声音,那个泡面哥从卫生间出来,瞪着很大的眼睛震惊地看向两人所在的方向,震惊到手机都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顾成阳越过林研的肩膀看着他。后者只觉大脑一片空白,那个他眼里好脾气的网管在此刻变得无比陌生,他面无表情,眼神里写满了冷漠与警示。
泡面哥突然间后背一阵微凉,想到了在黑夜里蛰伏的危险动物。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他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死了。
网吧里大厅里声音嘈杂,林研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也没注意到眼前人的神情。
顾成阳为他拉好拉链,还贴心地替他整理了头发。
身后又传来急促的声响,似是又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这次引起了林研的注意,抬起眼正欲回头看时,被一旁的人扯了扯衣袖。
顾成阳神色温和,轻声对他说:“走吧。”
顾成阳如今的住处离网吧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走路几分钟就能到。
可傍晚的C城很冷,街上的人连说话都冒着白气。顾成阳担心林研受冻,便不自觉去牵对方的手。
顾成阳的手一如既往的温热,林研的声音比晚风还要冷:“我在东北待了半个多月,不至于怕这点冻。”
“哦,好吧。”
顾成阳心虚地点了点头,发现对方话虽这么说,却并没有要甩开他的意思,所以顾成阳依旧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直到林研用大拇指摩挲起他手背被蹭破皮的关节处,他才陡然一僵。
林研也察觉到对方的反应,毫不犹豫甩开了他的手,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怎么,还没洗干净?”
顾成阳知道对方意有所指,也想起了那个下午来找他谈话的年轻人。他向林研解释,那人是他一个粉丝的哥哥,他弟弟不到二十岁,却因为得了绝症可能活不久了。那个哥哥专门从别的省市跑来C城找顾成阳签名合照,只为完成弟弟最后的心愿。
两人一同走到顾成阳所在小区的单元楼下,顾成阳迫切地对林研说:“真的只是一个粉丝的哥哥而已,我可以向你发誓,我跟他没有别的关系。”
“跟我解释这么多干什么,以为我猜不到吗,白痴。”林研扔下这句话便自顾自走进单元楼,不再去管对方。
顾成阳在原地愣了神,等到他拖着行李箱迈上台阶,抬眼便看见林研已经进到了电梯里。而那扇电梯门正徐徐关闭。
顾成阳只好飞奔过去,在电梯门关闭前一秒赶上了电梯。
林研跟着顾成阳进门,灯亮起的那一秒就有一道黑影出现在客厅的角落里。
那只奶牛猫听到开门的声响就立刻从窝里出来,却在看见顾成阳身后还有一个陌生人后,立刻吓得四处逃窜,闪电似的躲进了沙发底下。
林研甚至连猫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光是看到一道黑影。他疑惑地蹙起眉,问顾成阳:“你不是说它很凶吗。”
“是很凶但胆子也很小。”顾成阳朝他笑笑,“本来以为养了两个月会好一点的,但还是这个样子。它之前没见过你,等熟悉了你的气味以后它就自己会出来了。”
“哦。”
林研向来对猫科动物没什么兴趣,尤其是这种见人就躲的猫,不仅提供不了任何情绪价值,还得像伺候大爷似的伺候它。
所以不能理解顾成阳为什么要养这样一只猫,但他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从手边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电脑。
他得感谢现代科技发展,一台MacBook,一副耳机和一个音乐制作软件,就足够他在旅途中随时随地进行创作了。
顾成阳看着林研捧着电脑专注地敲键盘,好奇凑过来,看见了满屏花花绿绿的音轨,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林研一把推开:“别管我,干你自己的事情去。”
他的习惯还是跟过去一样,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扰。
顾成阳其实没什么事情可做。他去为小猫铲去猫砂,在陶瓷猫碗里添上了新粮。又将客厅与房间的卫生打扫了一遍。
做完了一切,他就坐在沙发另一头,看着林研专注敲伴奏。林研不愿理他,养的那只猫也怂得一直躲在沙发底下不出来。明亮的客厅里只剩下了林研敲键盘的声音。
顾成阳无所事事地发起了呆。不知过了多久,沙发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而下一秒林研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脚边。他眼神从电脑上挪开,一垂头就看见脚边缩着一团黑黢黢的东西。
他整个人往沙发边上挪了挪,结果这猫不知怎得像是又受到了惊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窜回了角落里的猫窝,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我没踢到它啊,”林研有点错愕,他看向顾成阳,“你这猫这么容易应激真的没问题吗?”
“它可能还是不太适应,毕竟之前这间屋子没有别人来过。”
顾成阳拿起一根猫条朝猫窝走去,费了老半天劲才把小猫引诱出来。小猫一边舔着猫条,一边瞪着大眼看向林研所在的地方。
林研看了眼,明白了,这猫只是单纯在怕他而已。
等到顾成阳把小猫的情绪安抚好,林研也没在做伴奏了。他踌躇片刻走过去,问林研:“你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
林研不假思索地回绝他:“你自己取,又不是我的猫。”
顾成阳失落地垂下眼,余光瞥见林研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U盘,把它插在了电脑上。
“你那个小粉丝的愿望是什么?”林研问他。
顾成阳转过头,看见林研在往那U盘里拖文件,手指停顿在鼠标触摸板上,迟迟没有把那文件放进去。
“他想再看一次我的现场演出。唱那首从来没在现场唱过的《野火燎原》,这是他最喜欢的歌。”
脑海里闪过那个在街头表演的年轻人,以及那句“向过去的荒原旅客与Wildfire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