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按住闻修然的肩膀,睁开的眼睛像是被定格在一瞬间,目光骇然地看着闻修然。
alpha嘴角一大股一大股地往外溢血, 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先是下巴, 接着是胸前的领带,最后是光滑雪白的地板。
“医生!!医生呢!”一股凉气从脚底蔓延到天灵盖, 沈言太阳穴突突地疯狂跳动,眼前的黑点越来越多,甚至有些站不稳。
他感觉呼吸有些不畅, 反应过来后不顾仪态地嘶吼道:“许鹤!你傻愣着干什么!快把医生叫过来!”
他太过紧张, 一下子忘记了许鹤的身份。
许鹤明显也被吓到了,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木板,嗫嚅两声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闻修然笑了笑, 指尖飞舞,很迅速地把领带拆下来, 擦干嘴角的血迹后,血淋淋的领带就被扔到了垃圾桶。
“沈言, 你别激动。”
沈言眼睛发红, 大口大口呼吸, 眼白里满是血丝。
他下意识地揪住闻修然的衣领,无力地摇了摇, 闻修然还在轻声安慰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沈言不知道一个要死的人为什么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林氏为难你,你就去把保险柜打开,里面是一些集团的资料,应该是林白想要的,毕竟他连密码都给你了。”
闻修然摸了摸沈言的脑袋:“我允许你为了活命去做这些事情,但我还是不想你和他在一起。”
沈言想起那盆被他故意毁坏的兰花,大脑有些迟钝地想:原来他也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知道自己的病症呢?
还是说早就知道了,一直在瞒着自己。
沈言大脑嗡嗡的,开始无意识地咬自己的指甲。
闻修然的嘴巴在他面前一张一合,但沈言已经听不到什么声音了,耳边只有越来越响的心跳声,整个人都肌肉紧绷到有些酸痛。
直到alpha的身影缓缓倒下去,血色弥漫了整个视野。沈言才从恍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嘶吼着闻修然的名字,伸手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这好像是结婚之后,沈言第一次主动抱闻修然。
他们刚见面的时候,索吻的是沈言,要拥抱的也是沈言,求名分的也是沈言。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的行为开始反过来了呢?
沈言把闻修然托在怀里,肚子有些隐隐作疼,许鹤已经撒丫子去外面搬救兵去了。他一个人愣愣地把浑身是血的闻修然抱在怀里,平静地把alpha面上的碎发整理好。
外面的阳光投射进来,给两人撒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今天早上,眼前这个男人还在给自己做早饭,和往常一样和自己斗嘴。
现在气息却已经很微弱了。
沈言紧紧地把闻修然抱在怀里,喉咙因为过分压抑的情绪开始酸痛,直到他的骨骼发出声响,闻修然的血开始慢慢凝固。沈言才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似的失声痛哭。
“之前闻总……闻慕尘让修然一直做手术,这其实属于一个项目计划,本身就是有风险的。前一段修然他身体不舒服,然后来医院检查,不查不要紧,一查把我吓一跳,他的腺体已经开始衰竭了。”
闻修然被送进抢救室,沈言坐在许鹤对面,面无表情地听着许鹤解释。
许鹤一直缩着脖子,不敢看沈言,唯唯诺诺道:“你肯定也学过生理课,alpha腺体衰竭,一般都是绝症。他当时也有点难以接受,在我们医院走廊坐了一下午,后来不死心,让我取了一点腺体素,看看具体情况怎么样。”
“我去找了更专业的人查,结果化验结果很不理想……准确地来说就是死路一条,但距离病发应该还有个一年半载。但就怪闻慕尘给的那一管子试剂,那玩意儿原本没毒,但对于修然来说,就是毒药,可能会让腺体衰竭加速。”
沈言躺在椅子靠背上,用手遮住眼睛,另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婚戒,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许鹤想起闻修然的嘱托,连忙补充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哈,修然没骗你,他把你后路都准备好了。到时候我就带你出国,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就行。”
沈言的抑郁症还没好,许鹤特别怕沈言就这么受不住打击,跟着闻修然一道去了。他对沈言印象并不好,这个年纪轻轻的beta特别会折腾,做事不计后果还下手特别狠。
但沈言也的确是一个敢作敢当行事果断的人,许鹤对他的确也有一点点说不出的敬佩。沈言现在内心承受的压力不知道多大,没有崩溃的迹象就不错了,他也没坏到要做落井下石那个人。
许鹤挠挠头,声音低的几不可闻:“沈言啊,这个孩子你可以选择不要,早点去掉对你身体伤害也小。你要是不想要,咱就早点打掉早点恢复。”
“打掉?”
沈言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自言自语,有些神经质地看向许鹤:“我要把他打掉吗?”
“这看你了,我不干涉。”许鹤脖子一缩,低头看着地面:“你别后悔就好。”
沈言转回头,捏着闻修然的虎口,面色看不出喜悲。
他已经崩溃了。
许鹤和他有些距离,没有看到沈言一直在发抖的双手,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耳边响起尖锐的鸣笛声。
沈言现在很难做出判断,但他很确定,他想要这个孩子。
如果闻修然离开,沈言这辈子应该没有任何羁绊,他肚子里正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他一直想娶一个omega,生儿育女,晚年享受天伦之乐,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理想和现实的差别就是——他的爱人从omega变成了濒死的alpha,而自己成为生育孩子的那一方。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沈言摇了摇头:“不用。”
许鹤眼睛一亮:“我就说!你一定还是喜欢他的,就算养只猫,养三四年也有感情了,你肯定还是喜欢修然的。”
他又开始生机勃勃道:“以后你就可以在医院住下,等孩子快出生,我给你找s市最好的妇科大夫,保证你囫囵个儿地从手术室出来。”
“那闻修然呢?”
“什么?”
“闻修然呢?”沈言歪着脑袋重复了一句:“不要他了吗?”
他还在抢救室,怎么许鹤说得好像闻修然已经去世了。
许鹤闻言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蹦出一个劲儿。
沈言了然,闻修然应该早就和许鹤说过这些事情,不然许鹤这种不靠谱的人,不可能一反鸡飞狗跳的处事风格,情绪稳定地把这些事情处理利索。
他扣着指甲,沈言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似乎很依赖闻修然,只要闻修然一出现,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曾经沈言因为beta身份在学生会上被人攻击,陪同的闻修然一声不吭把作俑者打翻在地,末了又把所有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
如果是沈言一个人,他要么忍气吞声秋后算账,要么鱼死网破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但闻修然还比他年龄小几个月,倘若夏朗真的收养了他,自己应该是哥哥那一方,要照顾闻修然才对。沈言一个人单打独斗那么多年,独立能力完全没问题,为什么和闻修然在一起,就矫情那么多。
吃芒果要吃削皮的、早饭要别人端到卧室、衣服也要搭配好才穿……
他用手背敲敲脑袋,突然感觉前路一片迷茫,迷茫之中又夹杂着些许愤怒。
闻修然又骗他。
假使闻修然现在只生了个小病,沈言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叫骂一番。但现在不用他动手,闻修然也快撑不住了。
如果自己早点知道,沈言或许会有更多的选择,闻修然给他选的这条路,他并不喜欢。
“家属在不在?”
一位戴着口罩的医生匆匆走过来,目光定格在沈言身上。
沈言忙抬手,满脸紧张道:“在的。”
医生点点头,目光放在沈言的脸上,斟酌再三道:“……病人现在状态不太好,医生已经努力了,希望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将沈言最后的理智劈得稀里哗啦。
“准备什么?准备后事?”沈言脸部线条绷紧,有些暴躁地揪住医生的领子,阴森森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才推进去不到十分钟,你们就让我给他办后事?闻氏一年给你们几个亿,你们都拿来做什么了?!”
许鹤吓得跳起来,慌忙走上来,一边去掰沈言的手,一边好言好语的哄劝:“诶诶诶,沈言啊,咱不激动不激动,别医闹,看医生还说点啥。”
沈言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松开医生的领子。
医生被沈言的反应吓到了,很是担心地后退了几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小心翼翼道:“闻总这是旧疾……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夫人您在怀孕,情绪不要太过激,不然会影响胎儿。”
“影响胎儿?”沈言脸部有些扭曲地笑出声:“是闻修然让你们这么说的?他是他,孩子是孩子,因为怀孕我就得毫无情绪波动的看着他死?”
沈言的理智所剩无几,情绪占据大脑,说话也难免有些夹枪带棒。
“除了安抚家属情绪,你们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那要你们有什么用!”
许鹤看着沈言不太正常的状态,放在身侧的手握紧,有些犹豫地扯住沈言的衣服,脸色发白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就是太过冒险了……”
第80章 两人目光相对
沈言偏过头看着许鹤, 不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他的心脏似乎又恢复了温度,全身的血液因为许鹤一句话而有些发热,甚至发烫。如果真的有一线生机, 沈言愿意用尽全部办法去尝试。
许鹤咬咬牙, 拉着沈言的手慢慢松开,似乎做了很强大的心理斗争,思考片刻才低声道:“……修然之前的手术,其实没有做完, 因为alpha最高等级并不是s级,而是ss级。”
闻修然的手术本就是属于机密, 许鹤这样不顾后果地堂而皇之说出来,理性早已被抛到九霄之外。
倘若沈言和闻修然真的栽到这里, 闻慕尘可能会卷土重来,许鹤把闻慕尘的事情早就吐了个感觉,闻慕尘不可能放过他。
伸头是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闻慕尘最近不知道受什么刺激, 根本没办法沟通。沈言和他比都算是性情温和的,良禽择木而栖,倒不如为自己的后路搏一搏。
许鹤停顿了半天, 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后来手术被闻慕尘叫停,因为他觉得风险过大。你想想闻慕尘心有多狠, 他都觉得有风险,那就证明这个手术下来存活率的确很低。你要知道, 腺体改造这个事情, 要么就不做, 要么就做完,这种搞半截反而是最伤身体的, 但当时的确进退两难,我也没办法。”
他参与过闻修然的手术,从头开始就会知道闻修然下场如何,说这些话的确显得十分虚伪。
许鹤抿了抿嘴巴,低头道:“我知道我挺混蛋的,但之前的事情我也改不了,你就当我为自己赎罪好了。”
沈言耳边几缕长发碎发散落在鼻梁处,他瞳孔微微向下,盯着许鹤的脑袋,放在口袋里握成拳头的手掌关节微微发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中的杀意努力压下去,淡淡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接着去做这个风险很大的手术?”
“……决定权在你。”许鹤觉得氛围有些不对,他头脑一热就把这事儿说出来了,看着沈言的眼睛,他突然有些后怕。但说都说了,倒不如全部说完,许鹤心一横道:“这手术做了也没把握能成功,但如果不做,修然估计也撑不了一个月了。”
沈言闭上眼睛,周身的戾气稍微收了收,他睁开眼漠然道:“决定权也不在我,等他醒了再说。”
一旁的医生忙道:“闻总应该会很快醒过来,我们待会儿就把他送到病房。”
沈言有些机械地点点头,眼里却没有什么光泽。他不确定闻修然知不知道这件事,本来以为有希望,不过也是另一条死路罢了。
“你还是休息一下吧。”许鹤也不敢说孩子的事情,沈言整个人都紧绷着,假如他还非得当着沈言的面念叨孩子,还真怕沈言一气之下当场把孩子解决了。
沈言默默听着许鹤的话,平复了一下呼吸后,轻轻地说:“我去病房等他来。”
“好好好。”医生很是识趣地走上前引路:“夫人这边请。”
许鹤正打算陪着沈言一同过去,却被沈言抬手揽住,beta眼底是毫不掩饰地厌恶,他一字一顿道:“你去通知院长,这件事情不能传出去。”
“然后去通知夏家人,让他们派人过来,不必说实情,只和夏总说在医院遇到了闻慕尘。”
沈言说完话,很是温柔伸出手,轻轻地帮许鹤整了一下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