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竟是黑心莲 第11章

但听到也只是听到,他的大脑已经无暇反应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全副感官都集中在胃中,他的胃部痉挛着搅在一起,像是连心脏也一并融化了。

又下雪了,流民挤过来,撕扯他的身体。

“融融……融融……醒醒……”

好像有人在喊他,怎么可能,哪里还会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除了他自己,哪儿还有人盼他活着。

“融融……做噩梦了吗?”

身上好疼,眼睛被血糊住了,流民走了,骑马来的是旁边州郡调来的守军。

好冷……

身体腾空了,被人抱起来了。

是谁啊……

他被裹进温暖的披风里,耳边是簌簌风声。雪还在下,落在他脸上,融化,视线渐渐清晰了。

十三岁少年人的脸和眼前二十一岁青年人的面容逐渐重叠。

裴煦睁开了眼,可漆黑的眼瞳湿漉漉的,依旧空茫没有焦距。

姬元徽一声一声片刻不停的唤他,好半晌他眼珠终于滚动了一下,颤抖着抓了好几下才回抱住了姬元徽,然后声音嘶哑的哭了起来。

“殿下……”他终于发出声音来,惊惧又绝望。他抓着姬元徽,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抱住一块浮木。

“在,在。”姬元徽心疼得不行,轻轻给他拍着背,“又魇住了,梦到什么了,怎么吓成这样……”

这不是裴煦第一次梦魇了。

毕竟自己一个人睡了二十多年,刚成婚时姬元徽还是不习惯抱着人睡的。但同床共枕了几日后姬元徽就发现裴煦时常会半夜惊醒,裴煦惊醒后回过神来就会悄无声息的往他怀里靠,似乎挨着他能睡得安稳些。

裴煦似乎很怕自己一个人待着,喜欢养些叽叽喳喳的鸟雀添些热闹。麻雀也好,乌鸦也好,只要能陪着他就好。

能装模作样抹两滴眼泪拿来讨巧卖乖的事,全都是裴煦不放在心上的。他对自己真正害怕的东西从来都是绝口不提,守口如瓶。

姬元徽也不硬逼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遮掩着不愿露于人前的陈年旧疾,没必要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非得去撕扯着别人流血的伤口看。

只是从某天起,姬元徽开始抱着裴煦睡了,希望这样能让他睡得好些。

“别怕,别怕……”姬元徽轻声在他耳边道,“不要害怕,我不是送给你一把刀了么,因为什么害怕,就拿那把刀去杀死什么。要让仇人害怕,不要让自己难过,恐惧的东西消失了,就不会做噩梦了。”

裴煦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他不再哭了,只是神情依旧恍惚:“我会……我会杀了他的……”

姬元徽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是黄昏下的海面,扬起红色的浪,难以言明的情绪掺在浪里,堆叠,翻涌。

悔恨,痛苦,无助……

姬元徽知道他这个时候需要什么,抱紧了他,一遍一遍吻他,在他最迷茫的时候教他一些新的思路:“别难过,融融,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他们。谁让你难过你就杀了谁,让你难过是他们的错,所以他们该死。”

裴煦有些茫然:“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夜深寂静,姬元徽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这方世界里只剩下这唯一的声音了,“这些苦原不该你受,把刀拿起来,你要还回去。可以去恨,但不要怕。”

裴煦被抱得很紧,姬元徽的手还搭在他身上一下一下拍着,像是某种鼓舞。他不再流泪,没有什么表情的盯着某处,似乎在缓慢的思考着什么。

他似乎终于从噩梦中挣扎了出来,语气痛苦又愤怒:“凭什么他高官厚禄妻儿成群,我母亲却尸骨无存……他睡在我母亲的尸骨上高枕无忧,他过得太好了,好得让我光是想起来都寝食难安……”

他丢弃了白日里所矫饰出的那副温和驯从的模样,恨意怨念在黑夜中被激发,放大,最后燎起一片野火来。

“对……是该拿起刀来。”裴煦靠在姬元徽怀里闭上眼,“这条命已经烂成这样了,事情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姬元徽听了前半句刚想说对,听完后半句却发现裴煦好像理解歪了,还歪了不止一点。

让你要别人命,没让你连自己的命也不当回事啊。

“话不是这么说的……”姬元徽想纠正,但裴煦看起来实在是精神不佳,不像是能听进去的样子。

改日再说吧……今天让他好好休息。

姬元徽把人放倒,给他盖好被子:“再睡一会吧,你太累了,睡醒就好了。”

像是为了让他安心,姬元徽许诺似的对他道:“我们是站在一处的,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裴煦定定望着他,用嘶哑的嗓音说了声好。

[殿下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我会报答殿下的]

“嗓子都这样了,别说话了,睡吧。”

……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姬元徽就起来了,他告了假,吩咐厨房炖了梨汤,牵了匹马就出门了。

马还是老样子留在了山下,姬元徽孤身上山,去找那老道。那道士不是回回都在山上,他抱着碰运气的念头推开了道士常住的那间房间的门。

今天运气不错,进门便看见那道人头发蓬乱伏倒在案上,似乎睡得很熟。

姬元徽关门,走到桌前坐下想将人晃起来时,动作忽然停滞了下。

他的目光落在道人的头发上,那原本如仙人般纯白没有一丝杂色的银发间,出现了几缕墨色的青丝,就如墨水滴落在雪地里一般突兀。

姬元徽正愣神,就见平日里晃都要晃上半天才会有点反应的人,今日竟自己醒了。那双眼睛蓦地睁开了,不做表情时是很冷淡具有压迫感的一张脸,但他刚一开口,这点错觉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说:“玄孙儿,你在看什么?”

第13章

姬元徽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指了指他的头发:“你长黑头发了。”

这话说出来有些古怪,旁人都是生了白发才值得一提,这道士这里长了黑发反而显得古怪。

“哦。”道士反应平淡,用手指卷住一缕黑发,在指尖绕了几圈,然后朝他抛了个媚眼,“老来俏,不行?”

姬元徽觉得这道士嘴真是贱,而明知道他会犯贱还试图和他沟通的自己更是贱上加贱。

姬元徽拍了拍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直接言明此行目的:“你有没有什么治梦魇的法子?”

道士九曲十八弯的哦了一声,表情认真煞有其事问道:“那孩子又梦魇了?”

姬元徽目露期待:“对。”

“医病找大夫啊,找我做什么。”道士把身子往后一撤,“迷信鬼神之道不可取。”

姬元徽没忍住拍了桌子一巴掌:“你一个道士你说这个?”

道士竖起一根手指:“嘘,嘘,佛门净地,肃静。”

姬元徽瞥了眼屋内供奉的三清神像,无语凝噎:“你这是道观。”

“这不重要,神不在意这些,神哪来功夫管小苍蝇们嗡嗡了些什么……”

道士正说着话,旁边内室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人从床上摔到了地上。

姬元徽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被道士看似不经意的一歪身子挡住了视线。

道士话头转得飞快:“说起来我手头倒是还有点辟邪的小物件……”

姬元徽抬眼,径直问道:“你想我拿什么买?”

“一家人说什么买不买的,多生分。”道士笑眯眯的,“你帮我在梅园修间屋子,要漂亮,能听风观雨。还要结实,窗子全都封好,别松松散散一拽就开。我用来关个人。”

姬元徽挑挑眉:“关什么人?”

道士扯扯嘴角,看起来不是很想提起:“仇人。”

难得他肯好好说话,姬元徽顺口多问了几句:“仇人你还修漂亮屋子好吃好喝供着?这不得抓起来严刑拷打折磨一番?”

道士怒道:“我是他债主,他万一被磋磨死了谁还我的债?”

姬元徽颇有些新奇:“你居然还有余钱借给别人?那你这样关着他,他怎么赚钱还你?”

道士脸拉下来,神色不悦:“良心债,他丧良心,这不是钱能还的清的。”

他看起来并不是很想和姬元徽继续聊此事,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他:“拿去吧。”

姬元徽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枚看起来似乎是银质的长命锁。

“你这一身煞气,鬼见了都愁,光是摆那儿就够辟邪的了,哪还有什么脏东西敢进你们家的门?”道士直摇头,“这东西也就是戴个心安,不给你你又不乐意,什么东西都想搜罗给他。”

姬元徽还在看那枚长命锁,他的头有些疼,总觉得这东西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

好像是梦里,梦里裴煦戴过。

姬元徽试图再多记起点什么,可头实在疼得厉害,他痛苦的拿手捂住额头。

“想不起来别硬想,时候还没到。”道士倒了杯茶,慢悠悠塞给他,“把脑袋想破也没用,再等等吧。”

姬元徽摸过茶水灌下去,脑子里尖锐的疼痛缓和了些,他看向道士:“你知道什么?”

道士给自己斟茶:“我什么也不知道。”

姬元徽觉得这可能是因为自己最近总是做噩梦,睡不好才会这样。他郁闷道:“你的那个药丸我吃了怎么没用,我还是能听见他在想什么,还总是做噩梦。”

道士懒懒散散喝着茶:“真的只是噩梦吗?”

“不是噩梦还能是什么……”姬元徽隐约记得梦中的生老病死,“我的一辈子,总不可能只有一场梦那么长吧。”

道士像是听到了有趣的话:“你真的觉得,你的一辈子比一场梦要长?”

“什么?”

道士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两声:“人总是喜欢高看自己,觉得自己一辈子有多伟大漫长。”

“我再提醒两句,辟邪的东西医不了病,更医不了心病,真治病还是得找大夫。”道士又开始打着哈欠赶客,“我再眯会儿,你自去吧。”

说完也不管姬元徽听没听,自顾自将脸埋进胳膊伏在案上睡了。

……

姬元徽回到府上时,他临走前吩咐人请来的大夫正在为裴煦施针。姬元徽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陪在一旁看着。

细长的银针刺穿皮肤扎进身体,姬元徽看得直皱眉,坐立难安,又不好出声打扰施针的大夫。

待大夫施完针,姬元徽才坐过去,问:“疼不疼?”

问完他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多余,这又不是喊疼就能不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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