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些隐约透出一点未来的影子的,不是什么预知梦。
那鲜血淋漓的是他们举步维艰的前世。
……
前世的事,对现在助益已经不大了。
事情的发展已经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前世他没有那么早带裴煦入宫,裴煦没有碰上太子,他们和太子府上的关系没有那么早激化,于是太子与大皇子相争他们也就没有插手。
没有他们插手帮忙,大皇子空有头脑人脉没有实权,两人相斗时丝毫不占上风,早早被耗死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皇子一死,他们要应对的就只剩下已经被大皇子折腾得半死不活的太子势力了。
姬元徽记起了前世裴煦和孩子身体都那样差的原因。
同样的宫变在那时也发生了,但那时没有大皇子干涉,太子势力远比现在要大得多。他在外平乱,裴煦则被仅剩的几名亲卫护送到了城外一处农户家中,早产了。
孩子生下时只有七个多月,先天不足,所以哪怕后来良药用尽,也依旧体弱多病。
姬元徽剧烈喘息着,撑着身子起来,在浓稠夜色中带着一队人马往记忆中前世裴煦藏身的小村落去。
时移世易,他不确定裴煦这次还会不会在那里,但总要去找一找……万一呢,万一错过了呢,他不敢赌。
村子不大,很快便找了一圈。
一无所获。
姬元徽不甘心,他自己去把记忆中那户农户家中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找到。
他留下了一些银钱做补偿,并不打算就这样走。别人找的他不放心,他要自己去找,挨家挨户去找。
其他人可以疏忽大意,他不可以。裴煦还怀着他的孩子,万一因为疏忽就这样错过去了,那他就是死了也该下油锅。
正想着,隔壁忽然传来两声犬吠,有些耳熟的声音让姬元徽倏地抬起了头。
“大人看的旁边那户,是李老太家。她家里没什么人,就一个老太太和她女儿女婿三口。”拿了钱的老农给他介绍道,“前些日子她家确实带了个年轻人回来,但那是个怀着孕的瞎子,听说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和大人要找的人不一样。”
姬元徽循着狗叫,大步踏进院落。原本还在汪汪叫的小狗见到他不叫了,瘸着一条前腿蹭到他腿边发出呜呜的哭似的悲鸣。
“大将军……”姬元徽几乎要失声了,他蹲下身来去摸那条扒着他膝盖呜呜叫的小狗,“融融呢?”
大将军扒着他的腿去舔他的脸,然后撕着他的衣角往某处走。
“大人……”
老太太被女儿女婿搀扶出来,有些警惕的看着他,用苍老嘶哑的声音问他,“您找人做什么呀?前些日子也有来搜人的,非说有什么乱党流窜,把家里翻得鸡犬不宁……这里哪有什么乱党啊,除了老朽和女儿女婿,就只有我那盲眼的外甥女了。”
“老太太,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找我的妻子的,他被歹人迫害失去踪迹,我寻了很久……他现在已经怀有四个多月身孕了,我得尽快带他回家。”
姬元徽用手比出一小段距离,“他身量很高,只比我矮这么些许,耳下有痣,红色的,眼瞳很黑,是男子……”
他说着,看向老太太:“是扮女郎不会突兀的相貌。”
老太太看了他很久,见那条瘸腿的小黄狗一直围着他转,这才松口道:“你去柴房看看吧。”
姬元徽被小狗扯着到了某个房间门口,他手有些不稳的按上房门,用力推开。
大概是为了保护他不被认出身份带走,裴煦身上被套着一套女子的裙装,头发梳起挽着,听到门口的巨大声响神情有些惊惧的望过来。
但姬元徽仍旧一眼将人认了出来,他快步走上前去猛地将他抱住,声音发颤:“融融……融融,我来接你回家。”
然而裴煦却半点声音都没有,姬元徽不知道他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还没缓过神来,他理智稍微回笼,就发现只有他在单方面的拥抱裴煦,而裴煦小心翼翼的抱着肚子,完全是恐惧抵抗的姿势。
裴煦声音有些害怕,撑开手推他:“压到孩子了……”
他稍微将人松开,裴煦没有在看他,眼神空茫没有着落。
姬元徽张了张口,想问的话问不出口,张开手在裴煦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融融……”姬元徽喉咙干涩,心疼得发颤,“你的眼睛怎么了?”
裴煦不安的皱着眉后退,直到脱离开他伸手能触到的范围,似乎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你是谁啊。”他有些不确定的开口,“是我的家人吗?”
“对不起,我不太记得了。”
第45章
将裴煦带回去, 第一件事就是找大夫。
“磕到脑袋,里面有淤血,所以才会这样……”
有人在说话, 裴煦下意识循着声音张望, 但却什么都看不到。他不安的低下头, 握紧姬元徽的手来寻求一丝安全感。
即使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 身体也依旧能分辨出熟悉的气味声息,依旧会在靠近时不自觉产生依赖。
原本在听大夫说话的姬元徽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手上力道的变化,他低头,就看到裴煦垂着眸子茫然的盯着某处, 很不安无助的模样。
他展开手臂将人揽住, 整个拢进怀里圈着。
裴煦呆了下,整个人被熟悉的力道和令人心安的气息包裹住了。这感觉实在是很舒服,让他想要就这么靠着不动了, 但是现在这里还有别人在, 于是他试着挣了两下。
“融融, 再等一会儿。”姬元徽低头亲了下他的头发,“有什么想和我说的,等大夫走了再说。”
很轻的一下, 像羽毛轻轻拂过, 裴煦不动了,反应了下才意识到刚刚姬元徽很自然的亲了他。他有些懵的窝在姬元徽怀里, 耳边泛起一层薄红。
如果是夫妻的话……亲一下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姬元徽对他说, 他是他夫君, 他们自小相识,成亲已经很久了。如今这个情形,是被人所害遭遇了意外。
他试着牵他的手, 小心翼翼的,力道很轻。姬元徽问愿不愿意信他,能不能跟他回家。
眼前人气息很熟悉,让他想要亲近。一开始的抵触只是因为开门的声音太大,而他的眼睛又看不见,所以被吓到了。
牵他的那只手温暖而有力,握着他的力道有些熟悉,似乎从前曾无数次这样牵过他的手。
鬼使神差的,他点了头,于是就被带回去了。
姬元徽还在继续问:“多久能治好?”
大夫道:“眼睛的话,施针半月应当能见成效,但记忆的话……小人才疏学浅,不敢做保证。”
“那就先治眼睛。”姬元徽的胳膊从他的腰后环过,握着他的手,“融融,一会儿要施针了,可能会有些疼。”
裴煦点头表示知道了:“没关系。”
这大夫是随军的军医,医术过关,但手法显然不如那道士。裴煦眉头因为疼痛蹙起,一直没有舒展开。
姬元徽在心里默默把找那个道士的事提上了日程。
施完针开好方子姬元徽去将大夫送走,裴煦坐在那里听到“哒哒哒”一阵急促的小跑声,那声音很慌张急切的奔向他,但最后只是力道很轻的抱住了他的膝,小声抽咽着喊他爹爹。
裴煦脊背僵硬的坐直了,被孩子的哭声弄得心头难过,他摸索着试着去摸孩子的头发,轻轻安抚:“没事,我没什么事……”
姬元徽很快回来,几乎是只听脚步声,裴煦下意识就能知道来的人是他。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喊姬元徽,想了想,决定喊一个不会出错的称呼。
“夫君……”
姬元徽一回来就看到裴煦朝他走来的方向抬头张望,裴煦现在的模样看得他心头刺痛,他呼出口气,走上前握住他微微抬起的手:“怎么了?”
裴煦神情有些无措道:“我们还有其他孩子吗?我们有很多孩子吗?”
姬元徽看到了被他搂在怀里啜泣的孩子,也摸了摸孩子的头发,环着他的腰轻声解释:“是义子,我们只有一个孩子,还没有出生。”
裴煦点头,因为对周围的陌生而感到局促,而姬元徽是他在这环境中唯一感到熟悉的人,他本能的想要依赖,但又怕自己太黏着姬元徽会被他厌烦。
从思哭累了就伏在他膝头睡着了,有仆从上来将他抱走,怀里刚空出来,就又被抱住了。
姬元徽一大个塞在他怀里,将下巴搁在他肩窝,搂着他的腰深深拥抱他。熟悉的体温,灼热的吐息,心跳声仿佛就响在耳侧。裴煦头脑有些空白,就听到姬元徽的声音道:“也抱抱我吧,你不知道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我想你想的快疯了。”
裴煦犹豫了下,还是合上双臂回抱住了他。
姬元徽侧过脸观察他的反应,视线从他的嘴唇移到那截白皙光洁的脖颈,牙齿磨了磨,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虽然很想咬上去,就像从前那样,撕咬舔吻,裴煦会纵容他,会摸着他脑后的头发露出笑来,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做任何事。
但现在显然不行,裴煦看不到,也什么都不记得,他会害怕,不能这样吓他。
于是姬元徽只是将视线紧紧黏在裴煦颈侧,半晌后,还是没忍住凑了过去,一个吻轻轻落了下来。
很轻的触碰,像一只蝴蝶的栖息停落,但还是引得裴煦一阵战栗。他下意识用指尖碰上姬元徽刚刚吻过的地方,忍不住问道:“我们感情很好吗?”
“男子孕囊深,有孕的可能比女子要小得多,如果不是……”话说了一半,姬元徽意识到现在的裴煦可能听不了太露骨的话,他及时收住了下半句,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感情不好的话,怎么会有孩子。”
裴煦点头,又发觉不对,他似乎迅速意识到了姬元徽下半句原本打算说什么,手下意识捂上肚子,咬着嘴唇脸颊通红。
看裴煦的反应,姬元徽就知道他想明白过来了。
“啊……本来不想这么早把话说得这么露骨的,抱歉,是不是有些吓到了。”姬元徽立刻道歉,很体贴的握着他的手,额头在他颈侧蹭了蹭,“是要共度一生的人,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从前我们都是这样相处,一时有些改不过来。”
裴煦嘴唇嗫嚅了下,小声道:“不用改……”
他声音太小,姬元徽没听清:“什么?”
“不用改变什么。”裴煦道,“从前怎样,现在怎样就好。”
“好,那就一切照旧。”姬元徽又想起了什么,“你不要害怕麻烦我,需要我做什么马上告诉我。”
“再亲密的事我们都做过了,我们是夫妻,我是孩子的父亲,我理应照顾你。有哪里需要我马上告诉我,好不好?”
裴煦嗯了声。
姬元徽知道他哪怕应下了,也还是会放不开,于是主动问:“要不要抱?”
裴煦犹豫了下,点头。
他以为只是刚才那样的拥抱,却不想姬元徽直接抱着他让他侧坐在了自己腿上,裴煦因为惊愕抬起手臂,姬元徽将自己的脖颈递了上去,拉着他的胳膊圈住。
“你喜欢被我这么抱着。”姬元徽抱到了人,心里很舒服,“看你一直很紧张,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确实很舒服,裴煦将脸靠在他身前:“没有紧张,只是因为看不到,眼神不知道往哪里放。”
“好。”姬元徽下巴蹭着他的头发,和他商量,“我有些别的事要做,白日里可能有些忙,不能时时陪着你。你想见我了随时让人去喊我,我马上就来。”
裴煦说好,又问:“我们家是做什么的的?”
姬元徽想了想,说:“我外祖往上数三代都是打铁的,从我外祖开始,打铁打一半参军打仗去了,后来挣出来了些军功,就做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