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峰让他歇歇,端起洗好的被罩和卧单,去河边过水。
用热水暖和,来回换水却麻烦又累人。去河边快,却非常冻手,让人难以忍受。各有各的好处。
黎峰劲大,这也不用洗了,他往河里抛投,来回过几次水,拧干就能带回家。
入夜的寨子,很少有人去河边,可河边这条小路上,也住着人家。
他们看黎峰端着大盆出来,去河边洗被罩,都露出很迷惑很震惊的神色。
咋啦。
他咋自己去洗啊?
白天打年糕,晚上洗被罩?
有人搭着话问他:“大峰,你夫郎呢?怎么你来洗被罩?”
黎峰随口撒个谎:“他在做饭。我回家没注意,给弄到了地上,这不,出来过过水,回家就吃饭。”
放在以前,他这样说,大家都会信,因为他说一不二。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个家里住着两个人,寨子里还流传着他跟夫郎不合的闲话,说他把夫郎打得下不来炕。
原来被腊八节冲散的话头,因他去一趟河边,又重新发芽,迅速壮大。
他们夫夫俩一无所知,晚上黎峰还把夫郎抱到炕上揍了一顿。
隔天,他起早出门,和一帮汉子一起打年糕,没听说这件事。
陆柳还忙着收拾家里,洗出黑水的被罩和卧单让他很震撼,他恨不能把黎峰的所有衣裳都拿出来洗了!
他喜欢围着小家转,一忙好几天没出门,都不知道外头的谣言说成什么样了。
这天,姚夫郎回娘家串门,带了份年礼,就近跟人聊天说话。
他是黎寨人,娘家不远,到地方都是熟人,坐下就能聊。
大家聊的话题是黎峰洗被罩的事,姚夫郎顺嘴就说:“天啊,大峰也太宠着陆夫郎了,早知道他就是对着外头霸道,我当初嫁什么大强啊,你们看看我的手,拆洗一天就给我冻出疮了。”
他才坐下,不知前情,说一句话,被笑好久,姚夫郎不明所以,等姚二嫂给他解释了,他就懵住了。
什么?不对呀,他们这个打死夫郎的话题,好耳熟啊。
上次是不是在他家说过?这都多久了,还聊呢?
嗯……上次是说打得下不来炕,现在直接打死了。
姚夫郎:“……”
要不是陆柳才给他送了一盘子芝麻年糕,他就信了。
姚夫郎嗑着瓜子,说他们不懂:“县里那个肉馅饼你们知道吗?十文钱一个!上次赶集,大峰说了又说,非要陆夫郎买了吃。谁家男人这样大方啊?”
这话让很多人心里酸溜溜的。日子过久了,各家都攒了些钱,但十文钱的饼子,真没几个人舍得吃。
陈夫郎也在这里坐着,他哼声道:“他说你就信啊?县里嫁来的,回到县里,买个饼子不是常事?以前说不定天天吃,嫁过来还挨打,不怕他去县里找人告状?那饼子就是堵他嘴用的。”
姚夫郎不喜欢陈夫郎。以前他俩也吵过嘴,那时陈夫郎总说黎峰怎么怎么待他好,他是黎峰最喜欢的弟弟,他去说,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姚夫郎就想让他帮忙说说,叫黎峰把大强带山里去。
这事自然没办成。礼都收了,事情办不成,他说两句怎么了?陈夫郎还不爽,反骂他家大强没用。
寨子里过日子,今天吵完明天见,这事过去就算了。
上回赶集,姚夫郎都不计前嫌捎带他了,结果他在车上找陆柳麻烦,搞得他里外不是人,也被骂了。
莫名其妙。脑子有病。
姚夫郎不搭理他,坚定说陆柳过着好日子,黎峰爱死他家小夫郎了。
但这话题已经发酵几天,大家也是酸溜溜,不信陆柳能过这种好日子。
他们成亲之前,都说黎峰娶的是彪悍夫郎,这么久了,陆柳出门都少,眼看着年节到了,大家都去河边拆洗,一水儿望过去,就没见着他,他不是被打死了是什么?
“陈大婶爱面子,你看她在外头,二田两口子都那样了,她一句坏话都没说过!”
“寡妇么,诉苦叫惨才麻烦。一开口,好多老光棍都要凑过去,旁人还要看笑话,不如不说。”
“就是这个理,大峰跟她学的,也好面子。他都老男人娶亲了,花大价钱娶个降不住的夫郎,好意思到外头讲吗?”
“两炮仗都不低头,那夫郎再彪,还能打得过大峰?只能他被打死。”
……
姚夫郎:“……”
二十三岁都是老男人了。
姚夫郎说:“你们不信,你们去瞧瞧啊。”
他们听了,笑呵呵说:“你还是年轻,大家唠唠嗑,你当真做什么?我们聊聊天,你要打人脸?”
姚夫郎给气笑了:“我打人脸?你们再咧咧,你们要被打脸。”
他坐不下去了,这些人真是没劲。
他起身出来,正好看见谢岩赶着驴车往山道里进。
姚夫郎表情凝固了。
他跟陆柳赶集的时候,见过谢岩。
这个柔弱小男人,见了陆柳就神不守舍,失魂落魄,一路追出来,说完话就跑,一副仓皇害怕的模样。
人都成亲了,姚夫郎跟陆柳好,还吃了饼子,就没往外说。谢岩怎么还找过来了?
完了。
完了。
这下陆夫郎真的要被打死了。
此时此刻,陆柳并不知道他要被打死了,他收拾出黎峰的皮袄,拿到雪堆旁,用雪粒搓皮毛。
雪冷,他戴着手□□的。过会儿手热了,才拿出来继续搓雪。
山里气温低,虫蛇多,皮质的衣裳可以防咬伤,能省很多精力,别的衣裳都好说,冬季的大皮袄要穿很久,轻易不洗,也就晒晒太阳,去去味儿。
陆柳也不好洗,就拿雪粒搓搓,清理明显的脏污。
血迹几乎没有,黎峰下山就会顺手洗掉,哪里有血洗哪里,没有整体洗过。
他忙得哼哧哼哧,谢岩顺着山路,蜿蜒而来。
谢岩早上先去了陆家屯,跟两个爹说了情况,他们心中大石落地,让他到了黎寨好好说,连夸黎峰是好人。
谢岩还给黎峰和陆柳带来了年礼,一份特殊的年礼。
陆杨原本是想挑两本画册送来,新婚小夫夫,不看画册学炖汤,送再多吃喝都没劲。
因谢岩看见画册就羞耻,无法直视这些煲汤书,他一口气全给拿上了。还是陆杨不舍得,硬留了大半。
有文字的书不用送,黎峰跟陆柳都不识字,送来也看不懂。
九本画册,陆杨做哥哥的有五本,给陆柳送来四本。
陆杨还说,以后能互相换着看。
谢岩直到上路,被冷风吹了一早上,脸上的羞红才消散。
他不知道黎峰在新村打年糕,听陆杨说黎峰是住山脚下,就直接到了山下寨子,进寨子就问路。好找得很,顺着山路往里走,走到尽头,倒数第三家就是。
都不用数,谢岩过来,就看见陆柳在院子里哼哧哼哧的忙。
他不敢叫名字,只喊道:“陆夫郎!”
陆柳回头看,隔着院子的木栅栏,认出了谢岩那张脸,他吓坏了!!
陆柳二话不说,抱着大皮袄就往屋里跑。
进屋关大门,然后躲到房里继续关门。
连关两扇门,他才捂着急跳的小心脏,慌乱想:谢岩来这里做什么?他为什么直接找过来了?上次不是还很喜欢哥哥吗?他发现真相以后,跟哥哥吵架了?
被关在门外的谢岩很懵。
他躲什么?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岩是带着目的来的,陆杨要见到弟弟才肯去医馆,为着夫郎的身体,谢岩被拦在门外,也继续叫门。
“陆夫郎,你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陆柳没出来,还在害怕。
谢岩见状,就说:“那你让黎峰出来,我跟他说也行。”
陆柳急了!怎么还要找大峰呢!
陆柳从屋里出来,十几步的路程,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可能谢岩是读书读多了,比较守礼法,回家几天,还是受不了换亲,决定换回来。
陆柳扁嘴。他舍不得大峰,又不想哥哥为难,开了院门,他偏过头,小模样很委屈:“你来了?那我跟你走吧。”
谢岩进门的脚步悬在半空,他问:“跟我走?去哪儿啊。”
他还没说要请他们吃饭吧?
陆柳说:“跟你回家啊。”
谢岩一连退三步,撞到驴子,痛与惊同在,他吓死了!
“我才不带你回去!你别想,我跟你说,我跟我夫郎过得很好!谁来也拆不散!”
他慌了,陆柳就不慌了。
“那你来做什么?”
谢岩不想跟陆柳说话,万一讲两句,陆柳又要跟他回家怎么办?
他想找黎峰,黎峰又不在家。
他俩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内向话少的人。
陆柳开心了才话多,也就跟黎峰多说说。谢岩最近才开朗,只爱跟夫郎讲话。
两个人隔着一道打开的院门,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吭声,气氛胶着。
谢岩最近学了点人情世故,主动开口问他:“黎峰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