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色再晚一点,生意淡了,他们哥俩儿就搬凳子坐门口,揣着手看着过路行人,时不时吆喝一嗓子,吸引客人。
主要还是聊天。
陆林说:“我爹找我聊了个事,问我记不记得三姑,以前老给我拿豆腐吃的那个姑姑。我有点印象。他说好多年没见,三姑嫁到县里,我现在也在县里,让我帮忙打听打听,我去哪里打听啊?”
陆杨笑道:“有缘自会相见。”
陆林也这样想的,等着缘分吧,他反正不找。
什么好亲戚,这么多年不联络,人家还住县里,做豆腐。
他以前不懂生意,如今在铺子里忙来忙去,银钱过手,对比地里刨食那点收入,心里算得出差距。突然找过去,人家指不定把他当穷亲戚赶。
陆林要脸,不愿意打听。
“就在县城,说起来也不远,要是记挂着我们,平时没空,过年休市总有空吧?这就是不想要穷亲戚,凑过去做什么?”
陆杨想跟他挑明了说,这两天也是忙着,没空。
他今天含糊带过去,想着谢岩入学以后,他得了空,就找机会跟陆林说说认亲的事。换亲是可不能说的。
再聊一会儿,天色暗了,他们两口子要下工回村了。
陆杨让他再打听打听房价:“手头紧,真心想买,分月给钱也行。”
村里那个房子,早点出手早点拿钱。
陆林记下了。说起来,他跟张铁想要那个房子。
他们现在一家人住着,实在太挤了,两口子夜里办个事,都不好意思动弹。闹出点声音,满屋子都听得见,他都臊得慌。
他回家跟张铁对对账,看看手里攒下了多少,再跟家里长辈商量商量,哪怕他们跟大哥或者二哥一家子住一起也行啊。
这样可以凑钱,压力小,两家都宽敞。离得也近,互相还是有照应。
陆林跟张铁下工之后,他们铺子再开一会儿,就要关门。
谢岩还没回来,陆杨不放心,晚饭交给婆婆弄,他趁早下幌子、上门板,关了铺子,打算趁着天色没黑透,出去找找谢岩。
再晚一点,宵禁了,就没法找人了。
他刚跑出街,拐了弯,就见谢岩蹲坐在别家铺子外头的台阶上,眼圈是红的,嘴巴抿着,拳头握着,不知受了什么气,像个被抢了到嘴的红烧肉的孩子,委屈得只能怒在心头。
陆杨顿了顿,过去蹲他面前,牵他手,问他:“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他往后看,附近几家铺面空荡荡,街上也没乌平之的影子,又问:“乌少爷呢?”
谢岩见了他,眼泪就落下来了。
他想憋着,最后只能把脑袋埋在陆杨的掌心,躲着哭。
他中午跟乌平之分开后,就兴冲冲去县学领廪膳银。
有旧同窗找他搭话,问他复学的事。他说他在私塾入学了,不来县学上课了。
就这一句话,招来好多人。
他都没能出县学,被闹到了教官那里,说他没资格拿廪膳银。
廪膳银是给名列前茅的秀才的,这些秀才都会到府学、县学读书。不在官学读书,银米就不发给他们。
谢岩之前退学,严格来说,是丁忧休学,几位教官给他留了余地。
也有其他廪生在外读书,属于民不举、官不究。别人要闹,他没道理,不拿这个银子就是。
哪知道退了银米,还有旁的事情。那些人又说他孝期未过,拿他爹去世的日子做文章,说他孝期上学科举,再谈之前被亲族闹出来的坏名声,想要他没法科举。他当即怒了!
他爹什么时候走的,他心里清楚,这件事可查可证。教官们信他,让他开口说话,事情说清楚了,他还不能走,他担保的五个童生也来控诉他,说他不是廪生,还跑出去作保害人,要县学惩处他。
事赶事的来,谢岩这样不通人情世故的人,都看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找麻烦。
教官也压着不让人闹事,只说谢岩去担保的时候确实是廪生,如今还没造册,上报给学政,实在不放心,就让谢岩退钱,把担保费还了。
担保费有八钱,谢岩没带够银子,还是教官垫付的。
他今天去一趟县学,没拿到廪膳银米,退了担保费用,还差点被人弄到不能继续科举。
他心中又憋屈又愤怒,坐街头想了很久,调整心情,想把事情瞒一瞒,不想让陆杨担心。
没想到刚见着陆杨,听到他的声音,一句话还没说,眼泪就先流出来了。
他以为搬来县里,好好读书就行了,原来读书也好难。
再抬头,他眼睛更红了些,哭得不像个小汉子,和陆杨面对面的,他才像个梨花带雨的小夫郎。
他努力压住了倾诉欲,跟陆杨说:“我今天没领到廪膳银米。”
陆杨问缘由,拿帕子给他擦脸。
谢岩支支吾吾解释原因,“不在县学读书了,就不能领了。”
陆杨没听过这规矩,真是这样,乌平之怎么没提醒?
还在街上,陆杨不深究多问,就哄他说:“我说什么事呢,把我家状元郎委屈成这样,小银小米的,拿不了就算了,我们回家吃饭!”
谢岩被他拉起来,夫夫俩手拉手回家。
到了家里,他揉揉脸,自以为藏好了心情,展颜吃饭。实际上,在陆杨和赵佩兰眼里,他的嘴巴翘得能挂茶壶。明摆着生气。
赵佩兰悄悄看陆杨,陆杨轻轻摇头,脸上只是笑:“这不是要去私塾住宿了吗?他不高兴。”
赵佩兰就看向谢岩,劝了一句:“你该以学业为重,成天围着杨哥儿做什么?你是能给他吃,还是能给他穿?”
这话劝到了谢岩的心窝里,他果然振作了一些。
等吃过饭,夫夫俩回屋,谢岩还当这件事揭过了,从书包里拿出他今天画的几幅画像,给陆杨看。
“我给你画的。”这是他给陆杨准备的礼物。
他还说:“我本来想画杨树或者杨树叶子的,一时没想起来它们长什么样,就画了你的样子。”
陆杨挨着他坐,把他挤到了炕柜边,还要再挤挤,两人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姿态很是亲密。
画像都是巴掌大,谢岩没上色,白底黑线,数笔勾勒出一张人物画。
陆杨照镜子的次数少,平时都用水镜。这阵子常见弟弟,又看过门神画像,他对自己的样子了然于心。
这画像简单,却足够传神。他家状元郎有把他放到心上,才能随笔画出来。
陆杨心里喜欢,嘴上偏说:“这画像你不该送给我,我看我自己做什么?你应该自己留着,想我就看一眼。”
谢岩今天嘴甜,他说:“你在我心里。”
想的时候都在,不用看画像。
陆杨笑了一阵,看谢岩神态放松了些,问他:“说说看,今天还发生了什么事?”
谢岩又抿唇不愿意讲,只摇头说没事:“就是没领到银米。”
陆杨把画像都放好,凑过去搭他肩膀,戳他脸蛋,又摸摸他的嘴唇:“这件事能把你委屈成这样?你这嘴巴翘到天上去了!我还头一次见你这副表情,你可别藏了,你告诉我,我知道了,骂两句算了。你藏着不说,我就一直琢磨。老郎中让我少琢磨事情,你想我劳心吗?”
谢岩不想让他劳心,也不想惹他生气,两害相权取其轻,陆杨要问,谢岩就说了赔钱的事。
至于同窗想让他不能参加科举的事,他瞒下了。
他说:“今天赶巧,我刚退了廪膳银米,人还没出县学,之前我担保的五个童生就找过来,找教官告状,说我不是廪生还出去骗钱害人。我身上银子不够,教官帮我垫补了。”
他说到这件事,也真实情感的气愤羞愧。
陆杨抱抱他,又问:“怎么突然闹到教官那里了?谁欺负你?”
谢岩不讲欺负,只说规矩。
“取中秀才之后,会分到府学、县学读书,我当时名次第一,该要分到府学的,是主考官找我说话,我太木了,他让我回家,留父母身边多待两年,就把我留到了县学。县学也是官学,在县学上课,才能拿朝廷给的银米。”
不在县学上课,就拿不了。
陆杨眼珠一转,听明白了。
他家状元郎可以去府学读书,偏留在县学里。他占了一个名额,就有人被挤下去。
廪膳银按月拿,一个月五钱银子,听起来不多。按年算,则有六两。普通人家,可以温饱过日子了。对书生来说,也是几本书、一些笔墨的开支。不是小钱。
单纯为银子,他家状元郎不至于委屈成这样。
陆杨再试探着问一句,谢岩就跟他车轱辘委屈。
“我没用,出去一趟,没拿到银米,还把担保的钱也赔出去了。”
上学第一天,哭着回来了。
陆杨见状,知道他是不会说了,也不逼他,只贴着他安慰道:“没事没事,吃亏是福嘛,现在被人捅出来,总好过你考试的时候被人拽去拉扯的好。照你说的,这终归是个隐患,不拿这个钱就算了。”
又鼓励他,跟他占同一条线上:“那些人多管闲事,分明是嫉妒你。有才之人才遭人嫉妒,我家状元郎是个厉害的、有本事的人!”
再说赔钱的事:“也没关系,他们这种品性,你去担保,我还担心你被拖累,退钱就退钱了。担保还要起早贪黑的,不如多点空闲陪陪我。”
谢岩一个劲儿的擦眼睛。
他跟陆杨说:“我眼睛进沙子了。”
陆杨看破不说破。
银米事小,赔钱也不紧要,能把他家状元郎委屈成这样,定有别的大事。
改天他要去县学看看,都是什么牛鬼蛇神,厉害得很。都不在一处读书了,还要欺负人。
当他们家没人了啊。
第69章 舌战群儒
陆杨夜里有一碗水药喝, 喝完以后,就等着医馆的丸药制好,再不用煎煮药汤了。
他为着喝药, 又空出肚子又熬时辰消食。
说来没吃什么东西, 天天胀得慌,躺着不消食,得走走。
他带谢岩看行李,该收拾的都已经收拾妥当了,从今晚开始, 谢岩就要跟他共用一个牙刷了,洗脸巾也是。
“我们院子小, 这这那那的东西又杂,被子我还没晒, 你到了私塾,找地方晒晒。”
都有学舍了,晒被子的地方肯定有。
谢岩应下了,出去提来热水, 两人先收拾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