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三人里最年长的,伙计上茶以后,他来烫杯子倒茶,还说:“就今年的四月、五月份,谢岩就要下场考科试,拿乡试的入场资格。考完以后,按照他的成绩,又会被选为廪生。这也没几个月,不知道他们折腾什么。”
谢岩知道:“他们以为我会退让。”
他不会让了。他一时吵不过,隔天还去。
要是今天也输了,他明天也去。他可以输,但不能让。
谢岩跟陆杨说:“我一定会考出功名的。”
陆杨笑呵呵,给他拿酥饼吃。
枣糕和栗子糕,他会做,在家就能吃。
先吃个酥饼尝尝味儿,再吃点麻花。
麻花过油炸的,一般人家舍不得做,也让谢岩多吃几个。
陆杨说:“功名太远,等你科试成绩出来,就够爽快一场了。”
乌平之喝口茶,跟他们俩说:“这也太远了,印书才是最近的事。”
早上的茶馆还没热闹起来,说书先生没来,上下两层楼,零星几桌人。
乌平之左右看看,把炫宝的机会让给谢岩。这小子难得有机会在夫郎面前显摆,尾巴翘天上去了。
可惜,谢岩在做生意这方面,还是太木了,骂了文章,又不会折腾人,还得乌平之来说。
乌平之就拿话捧了下谢岩:“他今天言辞毒辣,把他们骂得文心破碎。我们要趁机打上去。”
陆杨很聪明,他虽然不懂读书作文章的事,但膈应人的事他很会干。
他眼睛亮亮的,说:“这些人又不能天天骂,我们得想法子,让他们天天听见谢岩的名字,要阴魂不散,让他们做梦都挨骂!”
乌平之就是这样想的:“你们印书的事怎么样了?第一批印多少本?”
陆杨说:“定了两百本,再多忙不过来了。我们找的小作坊,人手和银钱都不够。”
太少了。乌平之算算账,跟他们说:“县里读书人不多,考童生试的,不过千人。书册要印八百本。除却考童生试的,还有其他书生买,比如教书先生们买。
“事关科举,这些人赌不起。以前大家都没《答题手册》,那都好说。现在有人买到了,有人没买,这就会拉开差距。考试前的书生会很焦心,临时抱佛脚的事没少干,以前还有和尚道士出来卖文曲星的附身符,戴上以后,文曲星能附身答题。这都卖了千百个。
“《答题手册》看得见,摸得着,不能少印了。银钱不够,就加钱。人手不够就请人。抓紧赶工,最少八百本。这样才能制造出足够的氛围,让他们几个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谢岩的名字,再看看例题分析,谢岩骂他们的话,他们忘不了了。”
这样一来,那几个跑来告状的童生们,也会悔之莫及。
原来一百六十文钱,可以有廪生担保,也能拿到一本《答题手册》。现在他们要另外找人担保。
哪怕他们得到的报酬是免费担保,书籍的价钱也不会是一百六十文。
一百六十文钱,买什么书啊?
只要制造出满城书生哄抢书籍的景象,这个钱,他们舍不得也要花。
这个法子,既能收拾他们,让他们崩心态,又能大挣一笔。
陆杨听着很合心意,但他膈应人的法子不是这个。
他看向谢岩,让谢岩猜他心思。
谢岩垂眸沉思,嘴巴没停,陆杨一直给他塞小麻花吃。
他根据过往种种,认为陆杨是喜欢正面跟人对上的性子,不会怕事。
卖书终究迂回了一些,不是陆杨的风格。
他说:“我用他们的文章写批注,送到县学,供人评看。他们在县学里,跑不了。”
陆杨挑挑眉毛,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
谢岩不大自信:“嗯,这主意不好吗?”
陆杨又给他拿小酥饼吃:“很好,我很喜欢,我对你刮目相看。就这么办!”
谢岩笑了,腰背都挺直了。
乌平之再次给他们倒茶:“这件事过去,就是科试成绩了。他们费尽心思要争的东西,对谢岩来说轻而易举。他们眼里只看得见那六两银子的时候,你们能挣到六百两。”
六百两,真是个适合做梦的数字。
吃完茶,谢岩跟乌平之得去私塾报道了。
陆杨回铺子里,赶了马车,跑了一趟东城区,跟鲁老爷子说加印的事。
银子是乌平之出的。这兄弟厚道,不要陆杨分股给他,只说做什么生意都有风险,陆杨肯信他,砸这么些银子进去,他也有诚意。
这次没挣钱,就当他们一起赔的。要是挣了钱,下回再谈搭伙。眼下,他们先挣一笔,手上阔绰了,做什么都好说。
不然一笔笔的分账,家里还是缺钱,有事还要人搭把手,这样不长久。
陆杨说谢他。
乌平之不用太贵的礼,来一碗菌子酱下饭就行。
这兄弟跟个财神爷似的,陆杨只好让谢岩好好为人琢磨文章。
“财神爷不能骂,他写得烂,你也得好好说。”
谢岩皱皱鼻子,莫名觉得财神爷的外号比状元郎好听。
忙过这事,晚上收摊歇息。
今晚就两个人吃饭,陆杨不大习惯。
照常收拾好,因今天不用喝水药,他也不用熬时辰消食,早早躺下了,怎么都睡不着。
他跟谢岩成亲以来,就分开过两次。
一次是谢岩抄书,在书斋过夜。
一次就是今天了,谢岩上学去了。
陆杨记得,他以前还想在炕上打滚的,他确实滚了,没睡着。
他收拾被褥,去敲了婆婆的门,跟她一个炕上两个被窝的睡觉。
他在谢岩面前,大大咧咧,勇于说情说爱说感受,到婆婆面前不好意思,想念都说得轻,赵佩兰没听清,陆杨就说:“我睡不着。”
赵佩兰想了想,问他:“你听歌吗?我以前哄阿岩睡觉,都给他哼歌的。”
陆杨想听。
他还没听过哄睡的歌。
他满心期待,只听赵佩兰哼唱着“孩儿睡,快快长,长大成为状元郎”。
陆杨憋被子里笑了,笑眼含泪。
赵佩兰不符合他对娘亲的幻想。
他也不喜欢陆三凤那种人。
他以前希望他娘是个能人,对外镇得住场子,对内能照料好一家子。
那时年幼,不知这种幻想根本不切实际。又要挡风雨,又要细心照料家人,铁人也不过如此。
没人能承担这种角色,他自己朝着这种形象靠近,自己成了什么样,他看不清。但他发现,不强势的娘,他会喜欢。会掉眼泪的男人,他也喜欢。
他们相处时日很短,他不知何时放下了戒心与防备。
或许是看病开始,又或许是更早以前。
他是个人,被当作宝,吃药不怕费银子,睡觉有人哄。
原来真心是能换来真心的。
真好。
第70章 领头人
过了元宵节, 年节就算结束了。
陆柳忙着炒酱,顺哥儿搭手帮他,又是烧火, 又是洗切菌子和肉丁。
这季节还有点冷, 陆柳想跟他换换,顺哥儿不用换,他冷了就烧火,暖了就再去切切丁,挺好的。
上回陆杨说了, 这个酱可以大量制作,陆柳隔天就收拾出来了许多空坛子。
黎峰还满村的回收, 收回来洗干净,放太阳底下晒干水分, 只等着用。
寨子里的空坛子,多是小酒坛子,两斤装的。
大酒坛子也有几个,是二十五斤装的。
这些都清出来, 凑一凑,想一次给县里送上一百五十斤的酱。
他们这里吃酱挺厉害的,平常家里没菜, 挖一勺酱,拌野菜都能下饭。
菌子酱里有肉丁,价格没有抬很高, 销量不是问题。
陆杨当时是说, 等他们做出大量的酱料送过去,他就能弄个试吃小摊,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尝尝味儿。
陆柳学着了。村里过日子, 本来就有人情,互相送送这个、送送那个都是正常。他在饭桌上提出这个想法,陈桂枝也没往外送,就拿一碗摆在小铺子的桌上。
附近有人在饭点端着碗过来玩,顺手夹一筷子,都叫香。互相之间说说,更多的人带来饼子、馍馍来吃酱。
吃几回,心里惦记,也来照顾生意了。
不照顾不行呀,碗里就那么点,也不好蹲他们家里吃。
陆柳跟顺哥儿脸皮薄,他们话赶话的,说不定就真的吃上了,陈桂枝在外守着,没法吃白食。也都搭着一斤一斤的买着吃。
陆柳看菌子酱在寨子里都能卖得动,晚上泡菌子都要把盆泡满,第二天把锅铲抡得起火星子。非常有干劲。
顺哥儿跟他说:“我听安哥哥说,有别的人家在试着炒酱了。”
安哥哥是姚安姚夫郎。
陆柳也听他说了,这都没事。
一家两家的,不成气候。
就像现在,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有山货,也都能收山货,可谁家也没他们家热闹。
黎峰抽空过来看一眼,跟他说:“下回我去县里,找铁匠定个大锅、大锅铲,家里做饭的锅还是小了,一锅锅的炒,把你俩都耗这里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