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再歪斜一些,谢岩回来了。
他拎着一只食盒,从正门进来。
前门铺子里是陆林在看店,他随口招呼了一句,径直往后院走,人还没到,声音先传出去:“我回来了!”
陆杨还没跟陆林说实话,他在人前不会叫杨哥儿,也喊不出来柳哥儿。
以往他俩黏一处,谢岩没觉得不方便,外出几回,发现了不便之处。他要问问陆杨有没有小名。
陆杨正在后院晒太阳,跟两个爹一个娘聊天。
谢岩进来,还愣了下,又连声喊爹,再叫陆杨吃饭。
“我给你炖了人参乌骨鸡,问过郎中了,你可以多吃点,这个汤养心安神,最适合你吃。”
汤炖得久,他没闲着,找厨子又学了好几样。
刚从铺子里过,他看见家里又有羊肉了,还说:“再割两斤羊肉留着,可以做当归羊肉汤,养气补血,你也能吃。”
他一回来,陆杨有阵子没说上话,两个爹追着谢岩问郎中怎么说的。
谢岩收到了陆杨的眼神警告,说一半藏一半,道:“就是前阵子见了风,这阵子换季,冷热不清的,他又劳累,一直没见好,身子也虚,多补补就好了。”
实际上,老郎中是说,陆杨这都是老毛病,十年病根,不可能两个月养好。就是年轻才有救,年老一点,寿命都到头了。
病根子深,以前都是牛马一样,有劲有精神,这都是掏了底子来干。如今养病,自然会不适应。一般人先是好着,病了才显体弱,吃了药,就恢复健康,再次变好,有力有精神。陆杨是本来是虚着,药汤灌到肚子里,虚弱就显出原形,本来有劲,吃了药反而憔悴。养好了,就真的好了。
谢岩当时没听懂,那老郎中说了句他不爱听的话。
“回光返照你知道吗?”
死之前才精神。
这话实在难听。
谢岩拂袖走了。
十年病根。往前十年,陆杨也就八岁出头。
谢岩心疼得不行,突然对还没接触的陈家有了很深的怨念。
他刚跟乌平之说了,以后不许买陈家豆腐坊的豆腐吃。
乌平之还笑话他。
汤要趁热吃,一锅没多少,分了全吃不着。陆杨吃了回独食,心里很是别扭。
谢岩回家没一会儿,黎峰也办完了事情,在后院叫门。
谢岩过去开门,两人碰面,他看见黎峰挑眉毛,先发制人:“我刚给我夫郎炖了鸡汤喝。”
黎峰:“……”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车上有猪崽,六只装了两笼,车子不进屋,院门得敞开,方便看着猪崽,免得被人偷了。
黎峰把买来的三十斤猪肉卸货了,还给他们带回了几本样书。
“鲁老爷子让我给你们捎带的。”
书是挣钱玩意儿,他看鲁家摆了好多。
要是能卖完,能挣个上百两银子。
他盯着谢岩的脑袋看了会儿,心想,难怪那么多人都要去读书,花钱是真花钱,挣钱也是真挣钱。
谢岩看见样书,顿时眉开眼笑,顾不上跟黎峰说话,转而去找陆杨,把书给他看。
已经二月了,书籍可以开售了。
陆杨不好追着催问,见着成品,心中大石落地,脸上都因兴奋有了些血色。
他连道数声好,二话不说,给黎峰送了一本。
他知道黎峰在跟谢岩较劲,这书够谢岩威风的了。
黎峰:“……”
男人没本事,说话都没底气,黎峰没话说了。
差不多到时辰,他们也该回村了。
黎峰跟陆杨说了件事:“刘屠户那边太远了,等天气再暖一些,你买肉不方便,可以到集市东头的老龚那儿买肉。你报我的名字,他也能给你便宜。”
算他介绍的生意,老龚记他好,下回他来买肉买骨头,老龚能送他一些猪下水,刚好拿回家喂二黄。
说起来,不知三两有没有怀上狗崽。来都来了,等下还是买两个骨头回去。三两一个,二黄一个。
陆杨知好歹,跟他道谢了,让他把猪肚拿回家:“我给柳哥儿买的,你拿回去给他,他就明白了。”
东西没交到陆柳手里,黎峰也听明白了。这是肥兔子的回礼。
他推辞不要,陆杨晃晃手里的书。
黎峰:“……”
那书跟银子一样,实在让人抬不起头。
说起来,他刚还问了鲁老爷子,印不印画册。
画册也能挣钱,他跑几个村子,保管能卖完。
他把猪肚放车上,又把谢岩拉到一边,问他陆杨的病情。
“我夫郎记挂着。”
谢岩愁眉苦脸的,说起这事,一点高兴都没有。
他也有事想问黎峰:“陈家好吗?”
黎峰哼一声:“见钱眼开的东西,还好我们是换亲,要是你去陈家提亲,你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谢岩没顶嘴,深有同感的点头。
他夫郎那样厉害,从陈家出来,都没了半条命。哎。
他还是得继续考,秀才是不够的。陈家肯定不怕他。
考上举人就好了,可以抬头做人了。
他跟黎峰简单说了:“就是亏空太多,要好好养着。对了,我学的汤羹里面,有好几样用到了山菌。我记得这几次送来山货的都没有,你帮我留意留意。要刺猬菌和虫草花。”
黎峰应下了:“行,我回寨子里问问。”
这事说完,黎峰还是心痒挣钱,再问他:“画册我能拿去印吗?”
谢岩随他便:“我夫郎送给他弟弟的,你们想怎么弄怎么弄。”
他也有意帮一把,省得陆杨以后又操心,说:“我过几个月要去府城,到时候我再买几本画册回来。”
他阅读量大,知道卖书的窍门,还教黎峰:“到时印出来,你别按照原来的顺序装,打散了胡乱装,让人翻开以后能看见新鲜的、不同的内容。别人就以为是新书,会掏钱买。”
黎峰听了侧目:“还能这样?”
谢岩点头:“对,我们读书人的银子都是这样花完的。”
黎峰服了。
他俩难得没吵嘴,友好告辞。
陆二保捉的鸡苗在王猛车上,王猛跟大强在城门口附近等着,他们等会儿去城门口汇合。
这六只猪崽里,有一只是给陆林留的。陆杨让谢岩捉出来,先在院子里找只笼子放着,等陆林两口子下工,一起带回家。
天色渐晚,家里慢慢变得冷清。
两个爹走后不久,陆林两口子下工。
再过一会儿,谢岩去前面收幌子、卸门板,关了铺面。
晚饭过后,迎来宵禁,后门也可以关上了,再不会有人临时来买菜、买酱了。
晚上烧水洗漱,一家三口等着水热,一人捧一本书看。
书名都定好了,叫《科举答题手册》。
陆杨识字量没跟上,赵佩兰这几年也没怎么看书,好些字都忘记了。
他们看得又慢又吃力,让谢岩读给他们听。
谢岩从封皮的书名开始读起,读到作者署名的“谢浊之”时,陆杨跟着念了一句“浊之”。
取了表字,在外与人交友,通常是叫表字。
谢岩交友少,几年没在书生圈子活动,这个名字连乌平之都没叫过。
陆杨冷不丁念出来,让谢岩心生异样,像被什么东西抓挠了一下,痒痒的。
书念了六页,水烧开了。
他们先洗漱,然后又围着炉子,听了会儿书。
赵佩兰看天色不早,嘱咐他们也要早睡:“别熬灯油。”
夫夫俩都答应了,等进了屋,又黏糊。
黏糊的人是陆杨,他真挺想谢岩的。难得有一天假期,这这那那的忙活一番,就剩夜里有点温存时间。
谢岩难得看他表现得黏人,抓着他的手,感受着心中情绪,真是怪,他居然不高兴,心里满满胀胀都是酸涩。
谢岩抱他上炕,陆杨还小小惊呼了一声。
“你居然抱得动我!”
谢岩手上有劲,这屋子又小,不过两步路的功夫。而且他不是拦腰横抱,是直接搂腰抱,跟拔葱一样,直直把陆杨抱起来,放到炕上坐着而已。
陆杨的惊讶太真实,把谢岩臊到了。
谢岩说:“下次我就抱着你走一圈。”
陆杨就近戳他心窝子:“就一圈啊?”
谢岩说:“就一圈,下次你也养出肉了,胖了些,跟我练力气的日子差不多,我就抱得动一圈。”
分明没加码,陆杨听了却高兴。这呆子,嘴巴越来越甜了。
他俩窝炕上说话,陆杨跟他嘀咕:“你今天炖的汤挺好喝的,果然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