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了个小野人 第15章

凌唐没在办公室,两人等了一会儿。

凌唐的桌面上称得上一尘不染,只有一本笔记本摊开着,记录着工作会议和病人情况。摊开的那一页上,正是艾伊木的情况,字体龙飞凤舞,潇洒且好看,但乐野看不明白,只能分辨出来陪护人那里写的是“高哈尔”,他的心脏扑腾了两下,轻轻摸了摸凌唐的字。

前一页似是开会内容,字迹到最后愈发潦草,甚至出现了几条乱七八糟的波浪线。

乐野看着明显凹下去的线条,来回摩梭,想了想,拿起桌子上的笔在线条最后面画了一个太阳,还有一个笑脸。

他也傻傻地乐起来,嘴刚咧开,身后传来一阵略显疲惫的脚步声,乐野站起来:

“凌唐哥。”

凌唐瞥了一眼他握着蓝色水笔的手,他赶忙背过手去,将凌唐的笔轻轻放下,等对方坐到椅子上,赶忙拿出报告单请他看。

凌唐拿过去逐张沉默地翻看,很快,微微拧起的眉头舒展,告诉他情况还行,唯有主动脉硬化需要值得注意,否则会有高血压、冠心病的风险。而艾伊木的体型过于肥胖,也容易引起糖尿病,饮食生活习惯必须要注意,甚至是做以改变。

“凌唐哥,我去拿下纸和笔。”

说着就要一溜烟跑走,被凌唐一把拽住,乐野踉跄一下站稳,疑惑地看着对方。

凌唐递给他刚才那只蓝色水笔,然后拿过笔记本,接着就看到那个小太阳和笑脸,顿了顿,翻到后面撕下一张空白页。

乐野面颊微红,接过纸笔道了谢,然后开始吭哧吭哧地记录,他写字慢,且丑,时不时让凌唐停顿,医生的耐性逐渐流失,最后问他:

“带手机了吗?”

乐野停下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他。

“怎么了,凌唐哥?”

凌唐没有答话,点出录音,告诉他:

“回去慢慢听。”

凌唐刻意放慢了语速,将各方面注意事项一一重述,几乎可以说是事无巨细。

乐野猜测,他并不单是对自己和艾伊木如此,这里的患者多为少数民族,听懂专业名词略有困难,医生选择录音告知是件很好的事。

走廊里低低交错的脚步声,窗外鹅毛飞雪的簌簌声,纸张被轻轻揉搓的声响,艾伊木略有些重的呼吸声,再加上耳畔那道最好听的声音——医生缓慢、低沉带有磁性的轻语,像坚冰暗涌热烈,春风消融厚雪,淙淙地流进乐野的耳朵里,心里……

“高哈尔。”

乐野恍然惊醒,见凌唐神色不悦地看着自己,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竟叫了他那个哈萨克语的名字,发音标准,语调上扬,太好听了!他甜甜应道:

“哎,凌唐哥。”

凌唐没有理他,又补充了两句,关掉录音,把手机和报告递给他们,告知去护士台办理出院。

临走前,艾伊木向医生道了谢,又忍不住道:

“医生人好嘛,又帅,把我们高哈尔迷得撒,啧啧。”

凌唐:?

乐野一边冲他憨笑着,一边拽走了艾伊木,两个人叽叽咕咕地离开了医生办公室。

办完出院,乐野想要再跟凌唐道声谢,顺便告别,但办公室空空如也,护士告诉他凌医生已经走了,今晚不值班,而且似乎胃痛,提早跟夜班医生交了班。

乐野眨了眨眼,凌唐哥又生病啦?自打认识他以来,焦虑症,发烧,这又胃病,有点太脆弱了吧……

此刻,正在临时宿舍里一边对抗胃绞痛,一边做平板支撑的凌唐要是知道乐野把他当作风一吹就倒的“脆皮鸡“,估计又要黑脸。

乐野属于只要不知道他黑脸,就懵懂地在他的界限上上蹿下跳,比如眼下,他求美丽的护士:

“护士姐姐,告诉我他的电话吧?”

“或者告诉我他住哪也行?”

美丽的护士姐姐一脸冷漠,摇头,再摇头,乐野心一狠,开始胡编:

“其实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现在又生病了,还一个人在外地,多可怜啊,我只是想给他送个饭……”

护士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他是你哥,你没他电话?”

乐野哑口无言,带着艾伊木悻悻地离开。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乐野拂去脸上的雪花,看着一溜烟不见的落日,一步一回头地朝车站走去。车站离医院很近,但最后一趟班车已经发出,乐野只好带艾伊木坐小车。

贵一些,但也要回家。

乐野其实希望小车也没了,然后他就可以在克墩镇再待一晚,就住医院旁边的小宾馆,或许明天还能看见凌唐。

回村的一路,乐野七想八想,最后想到凌唐唤他的那句“高哈尔”,又乐得不行,肯定地相信他和凌唐一定会再见面的,即使是山不过来,他就过去。

今年是个冷冬,大雪弥弥,除了太阳,白天什么也看不清,到处是茫茫之色。

乐野每天除了给艾伊木做饭,就是看书、练习木雕。

说起木雕,这是他惟一感谢爸爸的地方,爸爸年轻时是个很好的木匠,只是自从沾了酒后,害了妈妈,也让仅有父子俩的家再也不得安宁。

乐野现在懂了法,知道他爸爸的行为基本可以定性为“非法监押”,是要坐牢的。

他短暂的少年时代,大部分时间被爸爸关在这间已然废弃的木工房里,最开始日夜哭喊,后来跑出去的那次碰见一个怀抱温暖的少年,再后来就是靠着那句话、那个小灯笼,还有一屋子木头活了下去。

木工房里工具齐全,乐野刻着玩,开始时割伤很多次手指,就这样在泪与血中,慢慢地自己摸索出技巧,称不上他跟凌唐吹牛说的“手艺”,因为到今天为止,他还没有靠这手艺赚过钱。

没有价值,手艺就只能是爱好。

乐野这几天做了好些木雕小玩意儿,准备过段时间拿去镇上卖。村里有好些人家,包括赛力克家,都会在农闲牧闲的冬天进行别的谋生之道,比如卖肉、卖奶制品,也算一份收入。

乐野信心十足,他现在有了手机,找了一些专业的木雕视频练习,愈发觉得自己的作品还算不错。有一天,他在一个视频底下发了自己做的卡通糖葫芦图片,还被很多人回复了,说他的作品有灵气且新奇,让他也开一个号发作品,一定能火。

但他完全不懂网络,决定还是先到镇上摆摊。

“货物”准备齐全的那天,正好无雪无风,预兆着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好天气。

艾伊木让他在镇上多待几天,他家没有车,没条件日日往返。乐野犹豫半天,最后同意,但在临行之前给艾伊木准备好了五天的饭菜,只需要热一热就能吃。

艾伊木嫌他啰嗦:

“你去南疆的三个月,我是饿死了嘛。你以前被关小黑屋的时候,我是被饿死了嘛。”

乐野捂住她的嘴,不准她“死啊死啊”的,不过艾伊木说得没错,虽然她的眼睛几乎瞎了,但能好好照顾自己,还能养牛、卖牛奶,甚至从前还给他送过很多次饭。

乐野放心地离开,带上一大箱小木雕,还有艾伊木从赛力克那里买来的两只羊腿,前往克墩镇。他此行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艾伊木千叮咛万嘱咐的:

“去向医生道谢,然后把羊腿送给医生补补身体。”

克墩镇人民医院,乐野从一辆脏兮兮的面包车上下来,左手一个旧行李箱,右手拎着装羊腿的袋子,东西很重,但他步步生风,想要快点见到凌唐。

楼梯上,他听见门帘被掀开,一阵欢笑声传出,紧接着是一群人出来:

“凌医生,我们送送你,这段时间太感谢你了。”

乐野抬头,一眼看见身高腿长的医生,依旧帅气,依旧沉稳。他有些懵,愣在原地,等凌唐走近,也看见他,乐野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声问好:

“凌唐哥,好久不见,我来给你送羊腿。”

一群人都停下,疑惑地看着他,男孩宽大的棉服松垮地挂着,里面的大领卫衣也因为手上提着东西被扯得更开,露着白皙的一片。

乐野不管他们,继续朝凌唐叽叽喳喳地汇报此行的目的。

医院送行的人几次张口,都没能打断他。

凌唐本就不习惯被人呼拥着,此刻乐野也算来得正好,他叹口气,在对方喋喋不休的声浪里冲大家道别,说不用送了,有弟弟来接。

众人看了看一身气质不俗的凌唐,又看了看旁边大包小包的他的乡下弟弟:……

凌唐不管他们的疑惑,直接推着这位满眼只有他的“弟弟”,下楼梯离开。

乐野终于戛然而止,接着高兴地要跳起来:

“凌唐哥,你要跟我走?走走走,我接你回家。”

余光中,人群散去。凌唐终于不想忍耐,松开推着乐野后脖子的手,冷飕飕道:

“衣服穿好。”

第15章

衣服哪里没穿好。

乐野垂头扫了眼,觉得凌唐故意凶他。

但乐野没在意,拎着东西跟在凌唐身后费劲地小跑,还挺高兴,这样的凌唐没有距离感,而不是前阵子在医院时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实则将他当作陌生人。

凌唐停在车边,一回头见看见他这副乐呵呵的傻样子,淡淡瞥了一眼,像是无声地说“这么喜欢被骂”。

乐野嘿笑,不理他意味不明的神色,冲凌唐努了努嘴:

“凌唐哥,开下后备箱,我把羊腿放后面。阿帕说让你补补身体……”

啪,后备箱打开了,凌唐从他手里拽过东西,颇有些用力的,将羊腿和箱子塞了进去。

乐野觑了眼他的神色,默默闭嘴,静静上车。

二手路虎在雪地里卷起阵阵飞雪,十分钟后,连人带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了医院后面的家属院小区,凌唐的临时宿舍。

乐野龇了龇牙,一颗戴了毛线帽子的圆脑袋蹭着凌唐的胳膊抬起,顺势坐直了身子。他在心底悄悄腹诽,开这么猛干嘛,显摆你个儿高,得瑟你力气大?羊腿留给我吃还差不多……

啪,驾驶座的车门关了。

乐野慌着去解安全带,低个头的功夫,对方已经进楼了。他有点懵,啥意思啊,赶忙下车跟了进去,但不知道对方住在几楼,吭哧吭哧往上爬。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经进楼房,楼道里黑洞洞的,不像平房小院到处亮堂堂,他盯着每一间紧闭的房门,不敢敲,也不敢太快上去,磨磨蹭蹭地环视四周。

很快,楼顶的位置传来一声开门响,还有一个滚轮箱子划过地面的声音,紧接着,凌唐三两步跨下来,吓得乐野一惊,贴到墙壁上,听见凌唐比背后墙壁还冷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还没走?”

乐野“我”了半天,抿了抿唇,在一片暗昧里瞪着圆溜溜的眼睛:

“凌唐哥,你没跟我说谢谢,也没说再见,有点没礼貌。”

黑暗中,乐野听见“嗤”的一声,然后对方有礼貌道:

“谢谢,再见。”

凌唐从他旁边下楼,乐野顿了顿,也跟上,趁他去后备箱放东西的空挡,重新坐回了副驾驶,他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箱子被拿下来,然后又放回去,弯着嘴角悄悄笑了笑。

等凌唐上车,乐野趁对方还没发动车子,掏出自己的身份证:

“凌唐哥,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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