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潮生一觉睡到傍晚,醒了之后,闻到厨房飘来的饭香。
他一天没吃饭,确实饿的不行,走到厨房门口,看江归帆在放调味料,知道他来了,也没抬头,下颌绷得很紧,被油烟熏得微眯着眼睛,眉眼天生带着冷感,没什么耐心的模样。
姜潮生静静盯了片刻,出声问道:“哥,你在海里的时候害怕吗。”
江归帆撩开眼皮,冷静道:“来不及害怕。”
“可是我好害怕。”姜潮生说,嗓音很轻,“晚上的海水真得很黑,我什么都看不清,就好像你消失了一样。”
“我水性很好。”江归帆强调了一遍众所周知的事。
“我知道。”姜潮生的声音很低,“我就是希望你水性没那么好。”
第18章
轩轩从医院回来后,二哥二嫂就领着他上了门,提着大包小包,外加一部新的手机。
“你原先的手机肯定淹坏了,要不是为了救轩轩也不至于,这个你得收了。”
“是啊,你舍命来救轩轩,我们肯定不能让你吃这个亏,也是我们想起来的晚,你还没买新的吧。”
二哥二嫂一句接着一句,外加江归帆的手机是真的坏了,他就没在推辞。
轩轩恢复的还可以,但显然心理阴影比较大,江归帆这里没有装围栏,他也不敢往外跑了,老老实实在凳子上坐着。
二嫂的示意下,轩轩从椅子上跳下来,抱着江归帆的膝盖,奶声奶气,“谢谢小叔救我的命。”
江归帆掐了掐他的脸蛋,“记得保护好你的命。”
轩轩点点头,又利索的跑到姜潮生面前,同样抱住他的膝盖,“谢谢哥哥救我的命。”
姜潮生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想到他曾有过不太光彩的心思,被抱着的地方莫名有些僵硬,他抿了抿唇,笑着说:“还是多谢谢你小叔吧。”
二哥又望了望他,停了一会,才不紧不慢的收回目光。
这件事虽然告一段落,给姜潮生留下的阴影却不小,不仅晚上走渔排小心了很多,还干预起江归帆的冬天聚会生活。
以往到这个时候,海上的重活都告一段落,又临近过年,悠闲下来,自然心照不宣的找点乐子。
姜潮生是真没想到,江归帆看着无欲无求的冷酷样,会那么喜欢打牌,一打就是一下午,天黑了才意犹未尽的回去。
手气还贼差,输个百十来块都是家常便饭,姜潮生钓鱼赚的零花钱都不够他输的,也因此,他们就特喜欢叫江归帆打牌,形成了恶性循环。
姜潮生当然试图阻止他,一方面,每次玩到天黑,万一又有人不长眼的掉下去,那江归帆多危险,另一方面,打得那么烂,不相当于天天给人送钱吗,这谁受得了?
当然,他是阻止不了的,说多了江归帆还会不带他过去,脾气臭死了。
一般是聚在刘文德哪里,他在海上呆着久,认识的人多,人缘也好,都乐意去他那里聚。
这种热闹的地方,当然少不了江文州,也少不了啤酒和烟,往往烟雾缭绕的。
姜潮生面无表情的扇风,把飘到江归帆这边的二手烟原封不动的扇回去,又飞回江文州脸上。
江文州也嫌他屁事多,一到时间就拉着江归帆要走不说,还不让在客厅抽烟,谁家大小伙子那么婆妈。
等一局结束,姜潮生又怂恿江归帆回去的时候,可算让江文州逮着机会,跟江归帆挤兑他,“嗨,你这还没结婚呢,就先被人管上了,娶个老婆也没那么€€嗦吧。”意有所指的瞥着姜潮生。
这句话还没引来姜潮生的反驳,先被牌桌上的另一个大姐注意到了,开始打听江归帆的情况,跟江文州两个人一唱一和,几句话,就给江归帆物色出一个不错的姑娘,再说下去,就要约见面时间了。
最后才想起问江归帆的意见。
姜潮生不自觉拧着眉,微眯着眼睛,转而望向江归帆。
江归帆还因为又输了烦躁,还倒欠了十块钱,冷着脸拒绝了,起身道:“走了,今天输光了。”
临走之前,姜潮生把十块钱扔给江文州,居高临下,冲他扬了扬下巴。
哪怕江归帆拒绝了,这件事却没像之前那样在姜潮生心里很快过去,反而像敲响了什么警钟。
他不禁想到,江归帆真的相亲成功之后的情况,是不是意味着江归帆不需要他了?
也意味着,江归帆会跟另一个人一起生活,干活,给另一个人做饭,甚至比他们现在还要亲密,还会天天睡在一张床上。
姜潮生想到这个的反感压抑,包括对一个不存在的人产生的恶意,已经到了他自己都无法忽略的地方。
他没有试图压制这种情绪,安慰自己没关系,或者假意释然,任由这种阴暗的情绪疯长、膨胀。
然后告诉自己,他没有错,这什么不对,那个人就是会来抢他的东西,抢他的工作、生活,抢江归帆对他的好,抢他对江归帆好的机会。
人都是自私的,他一点也不想假装大方,他就是讨厌江归帆未来遇到的人,讨厌那个随时会取代自己的人。
但想给江归帆介绍相亲的人怎么那么多?姜潮生简直比江归帆本人还烦,还要提心吊胆着,江归帆哪天兴致上来答应了。
他没想到,这件事来得那么快。
这天睡完午觉,醒了之后,他发现江归帆不见了?
这里的屋子就那么大点,渔排也不是能藏住人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船也不见了。
江归帆肯定是开船走了,这个不需要怀疑,可关键是,江归帆没和他说要去哪里。
这在之前是没有过的,哪怕是刚认识,还完全不熟的时候,江归帆出门也会告诉他一声。
不会像今天这样,不告而别。
姜潮生不死心的又来回看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人,这才拿出手机,给江归帆打电话。
几声提示音过去,没人接。
姜潮生盯着手机,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接着又打了几个,无一例外,没有被接通。
想打给江文州问问,又发现他根本没存过其他人的号码,整片大海,他只有江归帆的联系方式。
他没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只想知道江归帆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诉他,他不相信江归帆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他不想猜测江归帆是去相亲了,可越是控制不想,脑子里就越跳出这个答案。
几个小时的发酵,似乎越发肯定。
那些本就没有压制过的心思,轻易破土而出,愈演愈烈。
姜潮生伫立在渔排边上,一动不动,平静注视着岸上的方向,小黄狗跑过来蹭他的裤腿,他垂下眼帘,小黄后退着跑开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姜潮生曲了曲腿弯,麻木才有所缓解,转身回了屋。
等再次听到熟悉的狗叫声,他才走出去。
江归帆的穿着和平日没什么不同,浅色内搭,简单套了件黑色外套,干净利索。
但姜潮生已经被那些猜想糊住脑子,他就是觉得不对,江归帆平时不爱拉外套的拉链,今天却拉上了,江归帆平时不喜欢穿那双鞋,今天却穿了。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成了姜潮生眼中,江归帆去相亲但不告诉他的证据。
以至于江归帆走过来,他第一次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几乎是质问的语气:“你去哪里了。”
这个声音、神态,和以往的姜潮生判若两人,带着冰冷的戾气,他自己浑然不觉,紧紧盯着江归帆。
江归帆弯腰绑船绳时,眉心一蹙,再抬起头,好整以暇的睨着他,没有回答的意思。
“为什么不告诉我。”姜潮生继续道,走火入魔了一般。
江归帆长得不像脾气好的人,实际也确实不是,他用同样的态度,冷冷的反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世界是围着你来转的?”
一句话,姜潮生如坠冰窟。
他呆愣在原地,似乎有什么回忆,从记忆深处,无法避免的涌出,那人拽着他的衣领,强硬的态度,说着类似的话。
实际上,那人不是陌生人,是他的亲叔叔。
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年幼的姜潮生自然被送回了老家,交给奶奶照顾。
哪怕当时的姜潮生年纪还小,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也不可能全无影响,仍然维持父亲还在世时的天真。
他的变化,藏在很隐秘的地方,轻易观察不出。
他很依赖奶奶,叔叔一家都在外地,往往过年才回来,其余的时候,老家只有他们两个人,奶奶带着年幼的姜潮生,做他爱吃的饭,节省下来的钱给他买零食,送他上学,接他下学,牵着他的手,日复一日走在乡间的泥巴路上。
当时的他,自然没有相依为命的概念,但他就是那么认为的,他没有想过奶奶有别的外孙,没有想过,他生命中只有奶奶,但奶奶还有很多牵挂的人。
所以,在过年的时候,看着奶奶把买给他的零食,分给外地回来的堂哥,堂哥还极为嫌弃的推开时。
一种愤怒、嫉妒、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让年幼的姜潮生怒不可遏。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冲到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堂哥面前,朝他挥出拳头,朝着这个毫不费力就能抢夺自己东西的人,发泄着他的怒火。
那绝不是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他的狠戾在那一刻暴露无遗,吓得堂哥哇哇大哭,等其他人注意到,把他们分开时,堂哥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头和巴掌。
自己的儿子被打成这样,叔叔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他弯下腰,板住姜潮生的肩膀,按住躁动不安的他,“为什么打人!这是你的哥哥,什么深仇大怨,让你那么打他!”
姜潮生凶狠的瞪回去,“那是我的东西!是奶奶买给我的!是奶奶给我买的,他凭什么吃我的东西!”
地上还有半截吃一半就丢掉的威化饼干,是姜潮生珍视、舍不得咬一大口,连碎渣都小心翼翼别掉到地上的美味。
叔叔铁了心教育他,“那是奶奶买的,她想给谁吃给谁吃,奶奶还有别的外孙,你们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你不能那么霸道,这样很是自私的!”
姜潮生充耳不闻,一遍遍固执的重复,那是奶奶买给他的,就是买给他的,小小年纪,眼里的偏执,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叔叔也不惯着他,直白道:“奶奶不是你一个人的!她有其他的亲人,她可以选择对任何人好,你没有资格要求她只对你好。”
奶奶不是他一个人的,这句话,让一直愤怒的姜潮生,转而变成不可置信的迷茫。
他睁大眼睛,眼底失神的茫然,也隐藏不了惊人的固执,望着奶奶说,“奶奶,不能是我一个人的吗。”
叔叔看他这幅执迷不悟的样子,也倍感恼火,拽着他的衣领,“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
年幼的姜潮生,还不知道如何反驳那句话,他想说,他不需要世界围着他转,他只需要奶奶是他的。
他的声音颤抖,仿佛信念崩塌,又一次盯着奶奶问,“奶奶…不能是我一个人的吗。”
奶奶可能也不懂,她一向乖巧懂事的孙孙为什么突然打人,只是用一双爬满皱纹的手,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头发,用怜爱的目光看着他,“潮生啊,要听话,不能打手打哥哥,这是哥哥啊。”
叔叔似乎是想让他明白什么道理,“姜潮生,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奶奶也不是。”
回忆被一道声音打断,戛然而止,姜潮生不知道,在他失神的片刻,眼神里的茫然,看起来有多脆弱。
江归帆拿起放在地上的东西,扯开上面的编织袋,露出精致的包装,冷硬又无奈的语气€€€€
“但今天可以围着你转。”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