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归帆没说安慰的话,生老病死都是人世常态,无法避免,都知道这个道理,只说:“过年的时候,你可以早点回去,带她去省城大医院看看,做个全身的检查。”
现在离过年还远,但一提到,姜潮生就已经开始舍不得,“可是又要好久见不到你,而且这样看来,我们岂不是每年都要分开……”
他们的老家,其实相距不远,是两个紧挨的小县城,开车也就不到一个小时,关键是江归帆的工作性质,意味他走不远,即便是冬天清闲,也顶多能走个几天,不仅要让大哥二哥帮忙喂饲料,还有狗,不能离开太久,另一方面,江归帆可以说已经没家了,小时候住的地方,早就荒废了,住不了人,老家也没有特别值得他惦念的人,实在没有必要。
所以才一年一年的不回去。
不过这会儿,江归帆想了想,“过年我能陪你回去几天,但呆不了太久。”
姜潮生当然知道那些原因,他虽然想跟江归帆一起过年,但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算了吧,太麻烦了,就回家几天,还不够在路上折腾的,而且你回去也没地方去……不然我把你带回家?就说你是我朋友。”
“你胆子倒不小。”江归帆笑了笑,又道:“也不单单是为了你,我确实太久没回去了,起码有七八年了,小时候一些关照过我的长辈,该去看看了,而且我也想看看家里有什么变化。”
“住也不用操心,镇上应该有宾馆,也就凑合两天的事。”
“你认真的啊?!嘶……”姜潮生一改懒散,激动得坐起来,冷不丁扯疼了一下,一张脸皱起来。
“目前是有这个打算。”江归帆拉着他的胳膊,让他趴下来,“不过确实还早,计划可能赶不上变化,到时候再说。”
姜潮生还傻乐呢,没注意到江归帆在扒他的裤子,脱一半了,才惊恐道:“哥,你干什么。”
“帮你上药。”江归帆抬眸,轻描淡写的看他一眼,掰开他的手,“别害臊。”
这事放在白天,不是一般的羞耻,姜潮生宁死不从,誓死守护自己的裤子,“我不。”
于是,体贴温馨的事后温存,演变成了裤子争夺战,姜潮生因为身体的原因,稍逊一筹,只能退而求其次,悲愤道:“你把眼睛蒙上。”
江归帆得逞,淡淡一笑:“好的。”
姜潮生辞工回来后,他们开始了一段相当稳定、寸步不离、且黏黏糊糊的恋爱。
好像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起干活聊天,一起上岸买菜,一起吃饭钓鱼。
但又多了些什么,比如姜潮生不用担心他会去相亲,江归帆不会担心他会离开,比如姜潮生可以在任何没人的时候,抱住他亲几口,江归帆可以在任何时候,揉揉他的头发,比如走在岸上街道,姜潮生会悄咪咪的勾他的手指,江归帆会反握回去,捏捏他的手背。
又比如他们的夜生活丰富了许多,两个人都挺上瘾,完全没有节制可言,很大一部分取代了手机和电视,第二天事情多的时候,才会稍微节制一天,避孕t他们很早就不买了,用得实在太快,买得时候还要避开熟悉的商店,走远一点,实在太麻烦,况且他们都不怎么喜欢戴。
大哥对他们的态度还是老样子,决口不提支持两字,看到他们,不是翻白眼就是黑脸,时不时再骂几句,不过卖鱼什么的,有事给他打电话,也该来照来,然后继续翻白眼、黑脸和骂人。
相处的过程,虽然也偶有摩擦,但都无伤大雅,无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江归帆很少跟人生气,也没几个人会惹他、敢惹他,不过他在姜潮生这里的脾气相当一般,姜潮生很会惹他生气,也很会哄他消气,姜潮生倒是从来不跟他生气,因为他有什么不满会直接说出来,江归帆会听,觉得有道理会改。
平淡且幸福的,走出夏季的末尾,走过完整的秋天,走向闲适的冬天。
马上迎来他们规划很久的过年。
第62章
姜潮生接到那个电话时,呆滞了很久,仿佛耳鸣了一般。
手机里还有声音,是老家邻居打来的,带着叹息的口气,“我是今天早上去你家借东西,看见她倒在地上,老太太可能够什么东西,踩在板凳上,摔了……其实那凳子也不高,也就一个手掌高点,不知怎么的,就没爬起来……”
“你姑姑也过来了,正开车往医院送,老太太年纪大了,这一下晕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给医院的朋友打电话问,说可能是脑出血……这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抢救过来,这马上也过年了,你姑姑的意思是……先告诉你们一声,准备好回家……”
“喂,潮生,你……听到了吗,哎,这也没办法,谁都预测不了的事,也说不定没事呢,去医院转一圈就回来了,反正、你先别乱……”
现在是中午,江归帆从冰柜里找排骨,姜潮生昨天嚷嚷着要吃,他拿出来,路过姜潮生身边,看他拿着手机在耳边,木愣愣的,半天都没一句话,就问道:“怎么了,谁的电话。”
良久,姜潮生僵硬的放下手机,看向江归帆,有些反应不及的困惑和怀疑,“奶奶……好像出事了?”
江归帆顿住,停下来看他,皱了皱眉,说:“怎么回事。”
姜潮生紧紧握住手机,语序颠倒的、又含糊不清的把刚才的事复述了一遍,最后一句话:“让我看能不能回去……”
江归帆在听到脑出血三个字,眉心猛得蹙了一下,别的病他也许不清楚,这个病,他小时候有亲戚得过,发病很突然,尤其是老人,出血量大的话,说走就走了,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江归帆沉默一会儿,凝重的神色,迅速做出决定,“改签吧。”
改签……姜潮生迷茫呢喃了几遍这个词,还陷入到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好像神游在外,“改签……要改签,可我们明明还有两天就回去了……”
他们为过年规划了很久,提前订好了票,没有买到卧票,但也是并排的硬座,日期就在两天后,为此,他们准备了不少。
查了天气预报,确定回去的几天没有台风,请了大哥二哥两家人吃饭,因为要麻烦他们帮着喂饲料,又买了几包狗粮,让大哥二哥顺带一起喂一下狗,知道老家过年冷,还去岸上各买了件羽绒服,准备了特产,甚至商量了去哪家医院,给奶奶做检查……
“为什么会这样……”姜潮生一遍遍在说这句话,从提前好久兴致勃勃的准备,到现在的茫然,大脑还是懵的。
江归帆没法回答他,只是轻声说:“吃完饭,我们就准备出发,直接去火车站改签。”
姜潮生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才展现出莫名的焦急,他去收拾东西,在几个房间走来走去,都没装几样东西。江归帆把排骨放回去了,简单下了个面条,一直在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因为是提前走,还有不少事情要忙,江归帆给大哥打电话说了一声,没说原因,另外叮嘱道:“大概两个小时后,厨房还有菜,还有冰柜里的肉,你不拿着浪费了。”
草草吃了个饭,姜潮生一直埋着头,半响,才突然抬起头:“哥,会没事的吧。”
江归帆对上他的视线,却微微垂下头,沉沉嗯了一声,“会没事的。”
吃完饭,姜潮生镇定了许多,洗碗,然后收拾行李,江归帆在渔排上收东西,两个人有条不紊,做完他们提前预想过的事,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大哥开船过来了。
江文州没多问,接过他们的行李,和他们买得没吃完的菜、肉和水果,三个人一起上船,江文州开船送他们去岸上。
打了个车,直奔火车站,临近过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他们先去改签,没收手续费,但没多余的位置,无座,两人都没在意这个。
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候车,姜潮生靠在墙上,视线没有聚焦的望着大厅,江归帆握了握他的手指,是冰凉的,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陪在姜潮生身边。
上了火车,人挤得站不住,过道都坐了不少人,拿着小马扎一放,他们就在卫生间旁边,找个地方站着,紧紧挨在一起。
车厢里很闷,各种意义上的,他们一直没说话,约摸到了晚上十点多,姜潮生侧头看江归帆,像是太压抑了,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的随口一问:“哥,你累不累。”
“不累。”江归帆屈了屈腿弯,反问他:“你呢。”
“我也是。”姜潮生深深呼出一口气,仿佛掉海里溺水的窒息感涌了上来,“但是我心跳很快。”
他闭了闭眼,有些痛苦的神情,嗓音苍白又无力:“我知道脑出血是什么病,之前奶奶身体开始不好,我就在网上查过,老人最会因为什么病去世,冠心病,糖尿病,高血压……这些我都知道。”
车厢明明有暖气,但这会儿姜潮生的手脚冰凉,又隔了一会儿,他平静的说:“越来越快了。”
江归帆没法再说出“别担心”这样的话,没人能感同身受姜潮生此刻的心情,所以他仍然沉默着。
凌晨三点,窗外一片漆黑,暖黄的灯光下,车厢里的人昏昏欲睡,冷不丁的,姜潮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们站得太近,江归帆也感受到了。
姜潮生不知道怎么想的,手伸到口袋里了,半响没拿出来,那个电话似乎也没那么急迫,响了几声,就挂掉了。
但又想到什么,姜潮生忽然拿出来打开,看上面是小姑的未接电话,立马回拨了过去。
小姑接得很快,语气听着格外疲累,“喂,潮生啊,我……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姜潮生压低声音,“我在路上了,明天中午就能到家。”
“哦哦……挺好的。”小姑说,她停了一会儿,姜潮生也没说话,似乎是心照不宣的沉默,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不知道怎么说,一个不敢问。
江归帆低着头,靠在墙上,视线定死在一个位置,等着窒息一般的沉默过去。
“奶奶怎么样了。”姜潮生终于开口问,心跳明明快得可怕,语气却很平静。
小姑重重喘出一口气,在空荡的医院外,一瞬间就泣不成声,“就是脑出血……右侧基底出血七十多毫升,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差点没摸到她的呼吸,去了医院,直接就进了抢救室,年纪大了,身上又有其他病,挺不挺过去都是问题,医生说她的生命体征根本支撑不过去手术,现在在ICU,一直昏迷,已经不能自主呼吸了……”
姜潮生一直闭着眼睛,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听着小姑的抽泣声慢慢停下来,继续哽咽道:“回来吧,都回来了,……后续的事,我一个人也拿不定主意。”
姜潮生嗯了一声,挂断后放下手机,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哥,我有点后悔了,其实她去年身体就没那么好了,我当时为什么没想到带她去检查……如果这次我早回家两天,情况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江归帆侧头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潮生,你可以伤心,难受,但别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姜潮生轻轻嗯了一声,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姑姑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一遍遍回荡,挥之不去。
站了一整夜,早上十点多,他们终于下了火车,外面的气温骤然下降,走到站外,江归帆停下,拿出行李箱里的羽绒服,“别生病了,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你。”
他们原本的计划,会在这个时候分开,江归帆先会自己家那边的县城,呆两天在过来找姜潮生,到处走走看看,年前还回去。
但是现在,江归帆拿着行李,朝着开往姜潮生家乡的大巴,“不分开了,我陪着你。”
从车站下来,又辗转到医院,江归帆停在医院大门外,“我在门口等你。”
姜潮生望着医院的高楼,一股未知的、类似于恐惧的情绪袭来,他转头说:“我不知道会呆多久,哥,你先去找个地方休息,有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
江归帆说:“好。”看着姜潮生走进医院。
姜潮生到的时候,小叔也已经到了,姜凌云在外地上大学,也赶了回来,还在路上。
但没到探望时间,都没看到人,在外面等了又等,路过一个护士,都能让他们全都抬起头,叔叔苦笑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一直呆到下午三点,到探视时间了,但说一次只能进去两个人,小姑把机会让给了姜潮生。
他们轻手轻脚的进去,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姜潮生终于看到奶奶,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静静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身边是各种仪器,嘴上带着呼吸机。
叔叔带着口罩,当场就落泪了,连哭都没发出声音,生怕惊扰了病床上的人,姜潮生没有,他只是觉得身体动不了。
这也是姜潮生最后一次见到生前的她。
第63章
奶奶在ICU住了两天,连第三天都没挺过去,姜潮生再次看到她,就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曾几何时,姜潮生幻想亲人离世时,觉得自己应该会悲痛欲绝,甚至泪如雨下,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时间伤心。
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听着叔叔小姑的安排,跟着他们一起准备后事,从开具死亡证明,到购置各种殡葬用品,丧服、花圈、遗像、棺材等等,包括联系其他的亲朋好友,再到之后的出殡下葬,酒席等等这些……
姜潮生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他跟着叔叔,麻木的走在不同的地方,仿佛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被一股巨大、汹涌的情绪吞噬。
他们第二天打算回老家,把老人家送回家安葬,今天在县城最后住一晚,姜潮生没和叔叔一起回宾馆,又来到医院,坐在无人的长廊里。
奶奶去世的事,他还没跟江归帆说,又或者说,他没有完全接受这件事,不知道该怎么说,奶奶明明还在这里,在地下的太平间,可就是永远醒不来了。
医院这个时候清清冷冷的,只有零星几个人,江归帆过来的时候,提了个保温桶,在他身边坐下。
他们前天草草见了一面,姜潮生跟他说了奶奶的情况,昨天打电话,他还说目前没事,一晚上的时间,也就凌晨那会儿,突然就开始恶化,他们仅仅一天没联系,仿佛就已经物是人非。
“哥……”姜潮生沉沉的一声,“我奶奶她……”
“我知道。”江归帆在他停顿时接道,他低头拧开保温桶,“我今天早上来医院了。”
他在这种时候出现不太合适,所以没有靠近,只是在远处看着,看姜潮生低着头,靠坐在病房的门口,周身仿佛围绕着一团死气,他身边的其他亲人在商量什么,没过多久,姜潮生便一言不发的随他们离开医院。
他们走了后,他问了医院的护士,确定了姜潮生奶奶去世的消息。
“哥,我有点难过,好像又没有,今天好多人说,奶奶这个年纪离开,是喜丧,没受太多病痛的折磨,走得没那么痛苦。”姜潮生的语气很平静。
“难过也没关系。”江归帆放好碗筷,递到他手上,“我会一直陪着你。”
江归帆的话,往往会让人信服,他总会用行动践行他的诺言,所以姜潮生知道,江归帆在他身后相隔不远的黑车,来到他熟悉的镇上,是甚至不需要电话,就会出现在他身边的人。
出殡的队伍拉开很长,一路敲敲打打,姜潮生走在前面,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好像模糊想起,小时候也走过一次这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