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妈妈知道你跟奶奶的感情很好,但人死不能复生,活人的生活还要继续,你要慢慢开始适应。”许文心担心他的状态,从刚才的谈话后,姜潮生一直在沉默,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姜潮生面上看不出情绪,眼中是沉寂和木然,仍然没有说话,轻轻点了下头。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许文心斟酌着开口,婆婆去世,和发现姜潮生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这两件事一起出现,她不可能视而不见。
之前疏于关注,造成这样的后果,就足够她愧疚了,姜潮生毕竟是她的孩子,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毁了。
姜潮生转头望向她,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
“奶奶走了,相当于这个联系断了,你姑姑那边,有自己的家庭,叔叔又长期在外地,没有奶奶,往后过年都不一定回来了,你以后再回来,也是冷冷清清的,老家很快就荒废了。”许文心跟他解释,“我的意思是想,你想不想跟妈妈一起生活,以后在我那边过年。”
姜潮生扭过头,没有犹豫,“我不想离开这,这里才是我的家。”
姜潮生会拒绝是意料之中,许文心完全能理解,她并不介意,“现在奶奶刚走,我说这些是太早了,不急,你也慢慢想想。”
姜潮生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你和你那个……老板。”许文心忍不住试探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姜潮生停下,微微蹙眉,看着她说,“他叫江归帆。”
他继续走,淡淡道:“没怎么回事,就跟正常情侣一样,日久生情,我表白追求他,他考虑很久才同意,就是担心‘您’会反对。”
许文心拧眉,面带质问:“我难道不该反对吗?我好好的儿子变成同性恋,难道我应该支持?”
“妈。”姜潮生侧身停下,眼眸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希翼,他说:“如果我说……我希望得到你的支持和祝福呢。”
许文心怔愣片刻,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正色道:“潮生,我们现实一点好不好。”
“不好。”姜潮生看向远方,平淡中带着一些倔强的语气,“现实就是我喜欢他。”
许文心张了张嘴,知道轻易劝不动他,没吭声了。
两人走到墓地,雪下大了些,许文心放上鲜花,说了几句场面话,姜潮生半蹲下,默不作声的点燃纸钱。
末了,许文心道:“去看看你爸爸吧,他只有你一个孩子。”
姜潮生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并未回话。
“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你们是没有未来的,你们要不了孩子,老了谁照顾你们?”许文心无奈又生气,又道:“你是想让你爸这一代到你这里绝后吗?”
姜潮生面无表情的说:“他比我大,老了我能照顾他,他死了我也就不用活了。”
“绝后就绝后吧,我的基因没什么好遗传的,我也不一定有财产,有得话就留给你儿子。”
许文心猛得抬起头,胸口起伏着,用手指着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你、你你……”
许文心突然颤巍巍的放下手,神情痛苦的弯腰握住心口,姜潮生眉心一蹙,上前去扶她,被许文心甩开,她喘着气说:“我说不过你……我一个人也管不住你,这世上还有能管住你的人吗?你简直是无法无天……”
许文心板着脸,慢慢站直,不再找他搭话,一直到回去。
晚上是最后一次宴席,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姜凌云还跑过来问他跑哪里去了,姜潮生回来就自觉忙碌起来,许文心找了个边缘的位置,静静坐着。
宴席散了,许文心也一直没走,她本来的打算,就是看能不能带姜潮生离开,不行就多留几天,她很久没陪他过年了,今年总归不一样,所以哪怕不合规矩,她也顾不上了,何况现在还得知了下午那件事,她更不能走了。
天色已晚,她帮着一起收拾东西,叔叔姑姑都挺疑惑,但没多说什么。
姜潮生一句话都没有,沉默着做自己的事情,收拾完也没有休息,仿佛感受不到身体的疲惫,坐在房檐下,仰头静静看着夜晚的天空。
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灯光下飞舞,有逐渐增大的趋势,是新年最好的助兴,与升腾的烟花呈相反的趋势。
屋里热闹起来,在激烈商论着什么,大概是许文心在和叔叔姑姑聊他同性恋的事,没特意避讳他,也没特意让他进来。
姜潮生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无非是讨论怎么拆散他们,才能让他走入‘正轨’。
姜潮生的眼神没有聚焦,只剩下死寂和空洞,原本这个年,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和江归帆、奶奶一起度过,他应该已经送过奶奶去医院,和江归帆在县城、在老家玩几天后,送他坐上回去的火车。
然而现在,奶奶不在人世,江归帆有家没回去,在过年这样阖家欢乐的日子,流落他乡。
“你谈男朋友的事,好像被他们知道了,他们在屋里商量让你之后去哪里……”姜凌云搬了个凳子,坐在姜潮生旁边,满是担忧的看着他。
姜潮生一动不动,皮肤在灯光和雪花的反衬下,苍白到透明,看不出属于活人的生气,像耗尽了所有情绪,空余一具麻木的躯壳。
姜凌云犹豫一会儿,缓缓道:“你男朋友是跟你一起回来了吧,我今天晚上,好像看到他了……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带着帽子,我不确定是不是他,就在我刚刚关大门的时候……”
姜潮生终于有了一些反应,他睫毛动了动,迟缓的转头,看向姜凌云。
“你知道的啊,我不认识他,不过今天中午、晚上我都在门口远远看见过他,我感觉他挺奇怪的,面生的很,光站着看,现在想想,可不就是你男朋友……”
江归帆晚上没回去?可他们收拾完,关大门的时候,都差不多十一点了,意识到这一点的姜潮生,猛得站起来,朝着院门走去。
“潮生,潮生……你去哪里,你过来一下。”屋里,姑姑走出门,对着他的背影在喊。
姜潮生恍若未闻,他的双手急迫到发抖,像是不能忍受晚上一秒钟,沉重的院门吱呀一声,姜潮生迈开步子,冲出囚笼一般跑到马路上。
他焦急的看向道路两边,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夜色很黑,寒气逼人,唯有一盏路灯,散发出幽幽的白光,可周围空无一人。
“哥……江归帆。”姜潮生轻轻喊了一声,像是知道不会再有人听到,他逐渐放慢步子,迷茫的打开手机,原来已经十二点了。
他握紧拳头,痛苦的闭上眼睛,他其实还有一些话想说,还有一些问题想问……
“哥,今年我没有家了,害你也没回成家……今天有没有吃饭,刚才在外面冷不冷,现在有没有回去……哥,我又想奶奶了,也很想你。”
雪还没停,路面上,下满一地的银白,家家户户都关上了门,灭灯的也不在少数,远处还有一些炮响,残余着硝烟味。
江归帆停在一个岔路口,往两个路口都看了看,他对这个地方不算熟悉,虽然白天能记住路线,不过晚上看不清标志性建筑,便有些不确定路。
周围很陌生,准确来说,这里只有姜潮生是他熟悉的。
因为不确定姜潮生晚上会经历什么,他就多留了一段时间,等到宴席结束,所有送礼的人都走了,一墙之隔,静静站在外面,推测姜潮生的动向。
里面是小他十岁的爱人,刚刚失去一个亲人,又将面对其他亲人的施压,他无法感同身受姜潮生的痛苦,只能选择离他近一些。
他没有低估过和姜潮生在一起的困难,不止是他会面对,姜潮生同样,他无法替代姜潮生去面对,只能选择陪他长一点。
夜晚的气温低到零下,雪花飘在脸上,凉的透彻心扉,江归帆抬起脸,睫毛上附着了一层透明的冰霜,或许他早就走错路了,所以每一个路口都在徘徊。
这天晚上,江归帆在雪夜中走了四个小时,一度失温。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联系不上姜潮生了。
第66章
当天晚上,姑姑从屋里出来,喊了姜潮生一声,其实他们就已经商量出结果。
在这件事情上,三个大人意见出奇的一致,都觉得荒唐。
而让他们分开,自然就需要姜潮生辞去那份工作,所以他们没有问姜潮生的想法,就开始商议他辞职之后的去向。
许文心和叔叔都表示可以带姜潮生离开,姜伟光那边在经营一个饭店,虽然店里不缺人,但他在那边朋友多,交际圈广,找份工作不成问题,许文心这边,出发之前她就和现任丈夫提过,丈夫的态度还算温和,没表现出反对的意思,不过她还没想好有什么合适的工作。
姑姑喊姜潮生,也主要是想问问他,想去谁那里。
姜潮生从外面回来,就被你一句我一句的围了起来,几句话他就听出来他们的意思,和预想中的情形差别不大,姜潮生面上不着痕迹,他实在有点累了,懒得多费口舌,说了句:“我困了,睡觉去了。”就上楼了。
今年,算是他们一家过得最惨淡的年,姑姑回了自己家,许文心因为姜潮生没回去,勉强吃了个饺子,年夜饭都没张罗起来,就算过去了。
许文心没忘记劝说姜潮生的事,也因此,接连两天闹得都很不愉快,许文心哭也哭了,骂也骂了,姜潮生都不为所动,不分手,也不辞职,明明看着像温和好说话的人,偏偏在这方面冥顽不灵。
姜伟光也气得不行,烟是一根一根的抽,但姜潮生毕竟不是他亲儿子,又长那么大人了,不好管教。
许文心跟姜伟光一商量,趁姜潮生不注意,直接拿走了他的手机,想由此断掉他们的联系。
这件事对姜潮生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之前和江归帆分开的那段时间,他早就把江归帆的电话号码背得滚瓜烂熟,即便他暂时没有手机,也不会说就此联系不上他。
只是这两天,他被盯着太紧,本来和江归帆就没见面,也没联系,一直被围着说教,现在还被拿走手机,怎么可能不烦躁。
高压之下,逆反心理上来,姜潮生收拾行李就要走,手机他可以不要,年也可以不过,之前打算多留十来天,也是因为奶奶,现在就算住宾馆,也比留下来强。
来了这边之后,许文心时时刻刻关注着姜潮生的动向,看他在收拾行李,也镇定不下来了,气得胸口起伏着,声音有些尖锐:“现在才大年初二,你收拾东西是打算去哪里?又找那个男的?!你为了他连家都不要了是吗?”
姜潮生沉默着没有说话,装好一些零碎物品,多余的东西一样没拿,拉上拉链,背到肩上就要走。
姜凌云在房间门口站着,对上姜潮生冷漠平淡的视线,一脸为难,姜潮生绕过他,从楼梯下去。
许文心从房间出来,抓住楼梯扶手,在他后面追着喊道:“姜潮生,你站住!让你辞职你不辞,让你跟我走你也不走,让你断了你还不断,说你什么都不听,不过是拿了你的手机,你就要离家出走吗?!”
姜潮生不置一词,三步并作两步,面无表情的往前走,迎面碰上院子里,外出走亲戚刚回来的叔叔。
姜伟光皱眉问:“怎么了,拿着东西要去哪?”
许文心追上来,抓住姜潮生的胳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现在根本不愿意跟我们沟通,一说恼了就要走算什么,你不是小孩子了啊。”
姜潮生像是感受不到胳膊上的手,没有侧头看一眼,甚至没有停顿,如果说他眼里还有一点颜色,应该就是不远处的院门。
许文心完全拦不住他,被带着走了几步,略显狼狈,她又急又气,猛得一松手,声音凄厉的大喊一声:“姜潮生!”
姜潮生没有回头,挺拔的身形,连背影都带着决绝。
许文心慢慢弯下腰,神情痛苦的按在胸口上,面色发白的喘不上气,像疼得说不出话,还死死盯着那背影。
姜伟光看她的情况不对,已经来不及拦住姜潮生,走过去扶住她,大声急道:“嫂子,你这是怎么了,你你、你消消气……”
姜凌云吓坏了,也赶忙过来,“花婶,你怎么了……你这是,心脏病吗……”
姜潮生握住门把手,听到身后的动静,青白的手指节僵了僵,没按下去,就听到背后叔叔的声音,“嫂子,你怎么了?醒醒……”
又对姜凌云说:“愣住干什么?!快打120啊!”
姜伟光冲姜潮生大喊:“你还往哪里走?!找谁?实话跟你说了吧,你那个相好的已经被我赶走了,你还要找谁?是要把你妈气死才开心吗!?”
姜凌云打电话的功夫,抬起了头,院门骤然被推开,屋外的雪光明亮,姜潮生一身黑衣,静静伫立在洁白无瑕的背景里,微微低着头,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随后便是兵荒马乱的送到医院急诊,姜潮生终究放下行李,陪同着来到医院,进行一系列检查。
许文心属于被气得心脏病发作,在病床上悠悠转醒后,第一眼注意到站在床尾的姜潮生,才松了一口气,她心里还有气,不想开口多说,朝姜潮生伸出一只手,“……身份证。”
几人的目光落在姜潮生身上,姜凌云面露忧愁,他是真担心他们又起什么争执,刚刚医生的话,他和姜潮生都听到了,许文心有心脏病,不能情绪太激动,这会儿还在医院没走,又气病发了,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幸好,姜潮生沉默一会儿,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证件,姜凌云左右看了看,走过去接下,递给了许文心。
许文心脸色稍缓,生硬的语气:“我知道你不情愿,但你以后就会知道,我这是为了你好。”
对此,姜潮生没有任何反应。
姜伟光从病房出去,本来想抽根烟,发现没带,抬头看见姜潮生,联想到今天早上的事,面上有些不自在。
他刚才说得那些话,姜潮生没来问他怎么回事,反倒是他有些憋不住了。
昨天拿姜潮生的手机,他看过他的锁屏壁纸,那张照片的像素不高,看着有些昏暗,里面的两个人却很鲜活。
姜潮生离摄像头近一点,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不像是在看摄像头,反而像通过手机在看男人的反应,后面的男人长相俊郎,懒洋洋的没站直,完全没看镜头,在似笑非笑盯着姜潮生。
不知道许文心看到这种照片什么反应,反正姜伟光心里咯噔一下,两人看着,幸福感快溢出屏幕了,他实在不想承认那种……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