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八年两人没敢触碰的话题在当下全部爆发了。
她沉着脸抿抿唇,往公交车站走。
道上车辆光线不断变幻,昏黄的路灯为这条街附上温暖的色彩,有举着扎满冰糖葫芦的稻草吆喝着的摊贩,也有停下脚步买冰糖葫芦的行人。
细碎落叶在她脚下,她走一步响一步。
走一步想一步。
……
逛完附近的大型超市已经是八点钟,尤愿手里只多了几束鲜花。
过去两天没出门,花瓶还是空着的。
进了小区,尤愿还接到尤学君的电话。
尤学君在兴城始终不放心,打电话来就是测测尤愿的口风,说:“愿愿,我这两天听说个事儿。”
“又是哪个阿姨的女儿要订婚结婚了?”
“不是。”尤学君过了两秒咬咬牙道,“是妈的一个朋友,她女儿喜欢女人。”
尤愿眉心一跳,这是在试探她?
出电梯以后,她对着尤学君回:“妈妈你什么语气?虽然我不是女同性恋,但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异……”
话说到这里就没再出口,她的脚步也顿住——
视野前端,郁凌霜又如之前那样隐在暗色,在她的房门旁边站得很直。
郁凌霜怀里抱着一束花,手里还拿着一盒乌梅番茄。
第25章 酿四颗青梅
这两天的时间里, 尤愿也想过要不要做得更过分一点,因为她知道郁凌霜迟早会找上门来,那她出去住酒店住民宿或者去朋友的家里, 就可以逃开这一切。
但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掐断。
没必要, 她跟郁凌霜不过是回不到以前了而已,她不过是就连好朋友这层身份都早早失去了而已。
她和郁凌霜并没有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最主要的是,她舍不得。她记得郁凌霜亲手给她切的乌梅番茄, 记得郁凌霜为了让她下决定而送的相机,记得郁凌霜那晚泪光闪烁地问她为什么不坐自己的副驾驶,记得自己在看见满车鲜花的心动……
尽管这段关系不复当初, 可带来的这些回忆做不得假,只是一旦陷入回忆里就会觉得越发痛苦, 而越痛越清醒。
郁凌霜为了维系这个习惯, 已经做得够多了, 她还要怎么样呢?她还要妄想什么呢?
到头来她才意识到,她所有的挣扎、闹腾、确认, 不过是在粉饰太平。
郁凌霜的回答向来都是不清不楚模棱两可的一声“嗯”, 是她一直逼着郁凌霜违心撒谎。
所以看见郁凌霜在这里她并不意外, 这样的场面对她而言并不陌生,月初郁凌霜出差时她们就经历了这一遭。
只是上次郁凌霜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她旁边还有喝了酒的温觅缓解气氛。
今晚却只有冰冷的空气。
声控灯已然点亮,但光线没有那么明朗,却也足够尤愿看清一切——
郁凌霜穿着版型柔和的外套,下面是一条半身裙,一头黑长发挽了起来, 气质本就出尘优雅,此刻更甚,而尤愿曾借着拥抱而搂过的纤腰系着那条黑色腰带。
她怀里抱着的花跟之前送的不一样,这次是鲜艳的玫瑰。
只是她的面色与灿烂的玫瑰对比起来太过于平静。
尤愿握着手机,双唇抿紧了些。所以刚刚她回尤学君的话郁凌霜听见了吗?那郁凌霜可以再度放心吗?这个念头起来,尤愿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她在这方面既不甘也不敢,只能以这样拙劣的招数来达到目的。
骗郁凌霜自己谈恋爱了是这样,对汪靖柔回答自己不是女同性恋也是这样。
现在这个巧合,还是这样。
尤愿像是被定在原地,她深吸口气,眨眨眼,这才勉强有力气对尤学君道:“妈妈,我还有点事,就先不说了。”她一顿,“反正你就别对人家有偏见了。”
“我哪儿有偏见?”尤学君反驳,又叹息一声,“那你忙,吃好穿好,别委屈自己,兴城今晚要下雪了。”
“嗯嗯。”
挂断电话,尤愿抬起似有千斤重的腿,走向门口。
她们之间距离从三米,成了两米、一米,直到不足半米。
可这半米又像是天堑,不可逾越。
房门密码她真的换了,不只是说说而已。
她艰难地抬手摁着密码,脑袋微垂,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旁边的人在她眼里像是不存在。
“滴滴滴”的声音却莫名炸着耳膜。
门开了个缝,一旁才响起郁凌霜有些低沉的嗓音:“换了家超市买的乌梅,我觉得比之前那款好吃许多。”她把花往前一递,问得很轻,口吻带着不确定,“这花……你还要吗?”
“我不要。”
尤愿没转头,她的手放在门把上,正对着门,一字一句地道:“我都不要。”
她的眼眶很快酸涩不堪,眨眼都有些困难,她轻呼出一口气才又说:“乌梅早就可以不用只跟番茄配了,它还可以跟草莓、菠萝、芒果配……花我自己也会买。”
气氛僵持着,兴城的雪好像下到了这里,将一切冻住。
郁凌霜听着这话,怀里的花和果盒都慢慢地跟着垂在一侧,她紧紧地攥着它们,指尖在暗色里泛着白。
她看着尤愿的侧脸,心一点点地往下沉,一个呼吸过后,她还是选择再次开口,说:“网上的热度已经消了,没有再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她低声道,“别担心。”
尤愿按着门把的力度加重,却迟迟没往前推。
好几秒后,终于给了反应,那就是“嗯”了一声,当做自己的回答。
郁凌霜眼睫如蝴蝶翅膀扇动,她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小截,将距离再拉近,小心问:“‘嗯’是什么意思?小愿。”
“‘跟我有什么关系吗’的意思。”
尤愿应了这声才松手偏过头去,她直视着近在咫尺的郁凌霜,扯了扯唇,不疾不徐地问:“你自己能处理能解决能消化,我能担心什么?我能起到什么作用?”但看着郁凌霜这张此刻楚楚可怜的脸,她的语气还是软了些,“先就这样吧,我说短时间内不要见面了,没说时间这么短。”
郁凌霜视线锁着她的双眸,双唇轻轻翕动,问:“短吗?”
“才两天。”尤愿尾音一挑,“很长?”
“很漫长。”郁凌霜苦笑,“我没有那样想过。”
“不重要了。”尤愿别开脸,把手又放回门把上,生硬地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我要休息睡觉了,明天还要工作。”
郁凌霜没坚持:“……晚安。”
尤愿低眼,推门进去,以关门声作为回应。
两人再次隔绝在各自的世界。
尤愿没在门口多做停留,她不想听见外面的一切动静,换鞋洗手过后就来到阳台,将自己买来的花插进花瓶里。
她蔫巴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这些花。
没郁凌霜怀里的那束玫瑰好看。
但为什么今晚的郁凌霜会想到送她玫瑰花?玫瑰花有代表和好的意思?没听说过。
至于表白……?
尤愿端详着自己买来的向日葵,自嘲牵唇,看来她上班上出幻觉了,思绪竟然可以往这里飘。
这是最不可能的事情。
另一边,郁凌霜带着一身寒气地回到车里,她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她清楚今晚并不是合适的表白时机,她们两人还在吵架、冷战,她也清楚尤愿对她的想法,可她也不想再等下去,她难得想冲动一次。
于是她揣着一点渺茫的希望去云城最大的鲜花店买了这束最漂亮的玫瑰。
最终,这点渺茫的希望犹如一根火柴烧到底的火星,随着尤愿出电梯时对尤学君说的那句话而被浇灭。
哪怕一直都知道尤愿是直女,但那些字眼还是好似一根一根针,往她的心上扎,一秒不到,刺痛感遍布全身,让她浑身冰凉。
还扎退她好不容易蓄起来的勇气。
她转头看着放在副驾的玫瑰,玫瑰虽艳丽,可副驾空荡,她的心也跟着空荡。视线再往上移,中控台的那几个小狗摆件没有再摇头晃脑,直愣愣地望着她。
半晌,她伸出手,指尖抚了抚柔软的花瓣,才失落地驱车离开。
尤愿对她并没有爱情的喜欢,她永远没有表白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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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愿泡在工作里麻痹自己,周三的拍摄对她而言很有压力,就跟她以前没有系统地学过摄影一样,她也没有做过专业的平面模特培训,她以前最多就是在朋友的镜头里出镜而已。
现在乍然让她到另一个领域,她没有做充分的准备就会焦虑。
当时应该再多思考下,虽然最终还是会选择答应。
那可是一万块!比她一个月的工资还多一千!
以前她要是有这些压力,她会最先跟郁凌霜讲,尽管郁凌霜工作忙,有时候不会那么快就回消息过来,但次次看着郁凌霜的宽慰和鼓励,她都会更安心一些,现在倒好,她最不想想到的就是郁凌霜了。
而且一闲下来,她的脑海里就会被郁凌霜铺满,笑着的,皱眉的,哭着的,撒娇的,各种各样的郁凌霜。
再次摒弃这些念头,尤愿在和温觅她们的群聊里说了这件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大家纷纷出来给她加油鼓劲,一堆彩虹屁乱吹。
温觅和童歆这两人还表示晚上过来陪她解压。
尤愿:【好。】
至于解压的方式……
是捏快递防撞会排布的泡泡纸。
客厅里响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温觅盘腿坐在软毯上,说:“攒了好久的呢,我自己都舍不得捏。”
“你比我还有病。”童歆一边捏一边笑,“我想到的方式就是看恐怖片,你还攒这玩意儿。”
温觅瞪她一眼:“你就说解不解压吧?”
“这个问题该由小尤同学回答。”童歆把话题抛给尤愿。
尤愿面无表情地捏着眼前这板泡泡纸,没精打采地点点头:“还不错。”她叹口气,“这周末我们去郊区吸氧吧?你们上次想着等我就没去,栾老师说这周末照常放假,之后就又是周内放假了,正好散散心,回来就收拾收拾准备跨年、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