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他才沉沉地睁开了眼眸，眼前尚且惺忪昏沉，掌心的刺痛先一步到来。
入眼血肉模糊，明洛愣了愣。
是他自己掐的。
疼吗？好像不那么疼了，但他好像应该会感觉疼，可是并没有任何难以忍受的痛苦感觉，所以他到底疼不疼……掌心的痛觉消失，这只手仿佛断裂了所有经脉，更像是别人的手。
但伤口还是要处理的。
他像个行尸走肉，无声的去医疗箱里取了清理和包扎的医疗用品。
空气中两股特殊的AO消息素已经消失不见，不知是否是他的嗅觉出现了幻觉，空气中除了消毒剂的气味，就只剩下淡淡的咸涩。
明洛抽了抽鼻尖，海水的咸味消失不见，转瞬出现在鼻尖的是血液的铁锈味。
那应该是他的错觉了。
他在内陆，怎么会闻到海水的味道。
但是，昏睡前一秒闻到的硝烟味总让他无比在意。
他已经很久不曾闻到alpha亦或omega的信息素了，在分化室的那段日子，给他扎针的全都是beta医生，养母很少来看他，养父即便过来，后颈也贴着密闭性极强的信息素阻隔贴。
但有那么几次，因为他的腺体急剧萎缩，养父暴怒而失控，苦胆般的信息素奔涌而来。
不好闻。
他最想闻到的，还是大哥的信息素。
贺敬源分化的那段时间，近乎闭门不出，那时候的明洛才刚到贺家不久，即便只见过几面，他依旧真心为大哥分化成这么厉害的alpha而高兴！
因为大家都说贺家的大少爷信息素很霸道，也很强悍。后面明洛从养父养母的口中得知大哥在军部风生水起，几次完成厉害的任务，还上了首都星的军区新闻，他更是暗地里偷偷骄傲。
这是贺家的哥哥！
很厉害的哥哥！
空气中的硝烟味淡薄到几乎不可嗅到，明洛可惜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明明喝了很多水，还是唇-舌干渴。
明洛含了口凉水，没咽下，转头取出消毒水和清创贴。
受伤是频繁的事。
搬到小白楼后，他时不时会“意外”被花瓶砸到，被冲撞的佣人绊倒，去年贺春羽的生日宴，他太倒霉了，为了找吃了饭到处乱跑的白白，他还在掉进了冰湖。
十二月的湖水没结冰，但水依旧很冷，他不会游泳呛了水，在冰寒的湖水中扑棱到逐渐失去所有力道，他看到似乎有人犹豫着想来救他，可还是被人扯着胳膊带走。
“救他干嘛，没用的小废物，先生夫人都不喜欢他！”
他们不知道他的血已经用于医治贺春羽，几人结伴意欲离开，而明洛轻颤的睫毛暗了暗，他要死了么。
在心脏彻底缺氧的那瞬间，他看到岸边白白的尾巴疯狂摇摆，下一刻，一抹人影落入湖中，水花四溅——
“莫少爷！”
“来人啊！莫少爷坠入湖水里了！”
明洛被人捞出来后送入了小白楼，整整烧了三天。
后面虽然好了，他却更畏冷了。
明洛坐在露台边，看着窗外暖融融的阳光，处理伤口之前，他先用干净而无伤的手给脖颈围上那条柔白色的围巾。暖意渐渐上涌，明洛难得舒服地眯了眯眼，这么一算，今年贺春羽十八岁的生日快到了。
贺春羽的生日。
明洛思绪顿了顿，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最近他的记忆越来越差了，意识到这一点，明洛清秀的眉头微皱。他到底忘记什么了……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消毒剂滴到掌心，久违的刺痛感终于回归，明洛生生地打了个哆嗦，不等他继续处理伤口，这栋许久不见来人的小白楼突然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
终于，明洛想起来他忘记什么了！
而那位倨傲不折的贺家小少爷已经破门而入，耀武扬威的问责声响彻窗边露台，惊飞窗台飞鸟——
“明洛，我月底生日宴会的画还没画好？！”
第11章
“明洛，我月底生日宴会的画还没画好？！”
贺春羽如同国王教养的黄莺，宠儿脚踩国王的宝石桂冠，哪怕坐在轮椅之上，他的模样依旧清丽而娇气。
他从分化室里出来就想着自己月底的生日宴会，这是他十八岁的成人礼，届时父亲会从小岛上归来，而他的母亲将在这段日子一直为他操办生日宴会的诸多事项。
就连他许久不曾见面的好友苏泽远也打来视频询问他这次想要什么礼物。
苏泽远吊儿郎当的，可贺春羽实在惦记他的礼物，他嗯嗯啊啊敷衍完苏泽远，这才想起他的生日宴还会邀请庭之哥哥来，而他早就准备送给庭之哥哥一件礼物……
于是贺春羽冲到了明洛这里。
好在母亲一回来，他的身体很快就好了，要不然现在他不但连轮椅都坐不得，还会在病床上疼痛到不能呼吸。
再者，腺体得到收缓，血液的躁动也被平息。虽然那些无能的beta医生没有弄清楚明洛这次的血有什么问题，但他总归解决了血液病的麻烦，直到下个月他都不用再输明洛的血了。
一想到这一点。
贺春羽再次耀武扬威起来。
一路上都在心里盘算着待会见到明洛的画后，如何贬低明洛的作品，omega后面跟着管家，贺春羽就这样先行一步，一把推开了小白楼二楼的门。
只是他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明洛的掌心血淋淋的！
贺春羽被吓了一跳。
可很快他又恢复了当初的骄矜。
“你又在演什么！”贺春羽看到他这股模样就烦，“这里都没别的人，你还在这儿装什么可怜！”
明明二楼的暖气开的很足，可是这个可恶的beta还是很做作，衣服穿得尤其多，毛衣蓬松而鼓胀，他半张脸埋藏在绵厚的围巾之中，露出来的那半截眉眼苍白而寡淡。
明洛听到他的话，突然抬了头。
beta露出来的唇瓣惨白而无血色，仿佛……死人一般。
贺春羽打了个激灵。
而贺春羽身后的管家则紧皱眉头。明洛的状态明显很不好，满脸没有血色，唇型极好的唇瓣此刻仅剩下完美的弧线，一点鲜红的色泽都没有。管家的视线往上，beta眼睛下还有两团青色的阴影，而眼尾又有些肿，这样的浮肿和红痕……
明洛，他……似乎哭过。
管家眼睛微压，上前一步看向了他的手：“需要我为您请医生吗？”
“医生？”明洛极为缓慢地将视线从贺春羽身上挪到管家身上，似乎想起什么，再慢慢回忆起贺春羽刚刚破门而入时说的那句话，他懊恼的垂下眼眸，声音突然多了些许的委屈。
“对，对不起……我还没画完。”
明洛的声音发软，仿佛绷紧的钢丝下一刻就被挑断，最后两个字的尾音隐隐带颤。
他终于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就是那幅答应贺春羽的那幅画。
上个月就答应了贺春羽。
他好笨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会忘记。
明洛顾不得手上的血迹，他放下手中的消毒水，另外一只手慌忙在旁边的干净毛巾上擦了擦，透明的消毒液混淆着他掌心的血丝，在干净的毛巾上留下摩擦擦的痕迹。
他似乎也感觉到疼痛。好奇怪，最近的一切都好奇怪，他时常感觉不到痛，又时常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明洛好看的眉眼紧紧皱起，他手上的力道却更大了一些。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还要快些。
明洛在毛巾上擦干净手，很快就从露台旁边拿出画板，夹上一幅已经完成一半的画作。画纸上勾勒出一只小狗的图案，背景是贺春羽熟悉的湖泊，因为后面还隐隐藏匿着小白楼的轮廓。
只是明洛对贺老板的那幅画更有灵感，并暂时将小狗图搁置了，现在贺春羽亲自过来，明洛立刻想到这件事。
确定画纸平整，明洛动作仓促道：“我，我现在就画。”
可贺春羽不知道看到什么，眼睛一亮，omega驱动着他的轮椅在不大的空间里横冲直撞，后面跟着的管家眉头紧皱，就怕这个omega伤在这里。整个贺家的金豆子，omega随便受点伤，他都招架不住。
贺春羽停在另外一个画架旁边，眼里都是满意的光。
“贺明洛，这一幅，我也要了。”
“？”
贺春羽指向那幅图，眉毛挑的高高的：“你是聋子还是瞎子，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旁边这个我也要。”
贺春羽的视线满意的流转在这幅画上。
他反悔了。
贺春羽到来的路上还打算贬低明洛的画功低下，画作低劣，顺便心里腹诽庭之哥哥的审美也不过如此，星际之中画的比明洛好的人一抓一大把，庭之哥哥偏偏就那么喜欢明洛之前那幅小狗图。那只狗也不好，不算纯白的毛，毛也不光滑，有些地方甚至起了毛毡子。
一只小脏狗，是由这个beta画出来的。
可现在，贺春羽看着这服夏日爬山虎的图景，突然别扭的想，明洛画的也没有那么差……
不对，一定是首都星的画院老师教得好。
贺春羽刻意忽略明洛也是通过入学考试高分进入那所学院的，他现在就是要明洛已经快要完工的这幅爬山虎图。
“这幅图，还有前面定的那幅小狗图……不是？小狗图你怎么画的这么慢？”
提到那幅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小狗图，贺春羽忍不住抽轮椅旁边的拐杖四处乱甩，最后拐杖的末端停留在小狗的鼻尖。
“爬山虎差不多了，但这一幅还差得远，你赶快画，两幅图这周都送到我房间去。”
明洛终于意识到贺春羽话里的意思，可他踌躇的看着这幅爬山虎，第一次，他单薄的胸膛挡在了画前。
“不可以。”beta闷声闷气。
“什么？”贺春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明洛，几乎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贺春羽气笑了，“你敢拒绝我的话？”
明洛摇摇头，想起自己掌心还有血迹，他攥紧拳头，小心和身后的画作隔着安全的距离。
“我，我可以画别的……”这一幅不可以，这是给贺老板的。
贺春羽已经气到呛了口水，他咳嗽了几声，脸都涨红了。想起苏泽远的话，他当真觉得自己实在太给这个beta脸面了。
一时之间，无数恶劣而毒辣的词句朝明洛劈头盖脸的砸去。
“明洛，你不过是一个被收养的小孩，不能帮着大哥分担公司的事情，又不能哄我开心，这张嘴还这么讨厌……早知道你这样，当初就该让父亲换一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