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洛哪里有营养可以汲取。
换而言之,明洛的底子实在太差了。
明洛第十次递送手机,让他在日记上落款签字,霍秋绥依旧选择慢慢地接过他的手机,却并没有在上面打下他的名字,这一次,霍秋绥将手机放进了床头柜之中。
“不用写了。”男人的语气很淡。
那扇木柜打开又合上,明洛茫然地看着自己被没收的“家庭作业”,他的心被高高地提拎了起来,少年的眉头簇起,两片柳叶扭折,似乎担心着什么,很快,他的脸上出现了惶恐和害怕。
原本麻木空洞的他瞬间抓住了霍秋绥的衣袖:“哥哥、不、不要抢、抢我作业……”
“我没有抢你的作业,只是现在你需要休息。”霍秋绥很有耐心地安慰他。
但明洛连忙摇摇头,他急迫地就快哭了出来:“我不要……不、不休息,我要作业,要、要小花花……”
霍秋绥看着陷入癔想的明洛,无奈地道:“不用写了,你写的很多了,小花花会有的。”
“有……小红花……”明洛瞪大了眼,他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小红花的身影,刚才哥哥的做法就是想抢去他的作业,因而他还是不放心,忧心忡忡又畏惧:“哥、哥,不要,撕我、撕我作业……”
自从明洛清醒,他就嫌少有这般消极的情绪波动。
霍秋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才会让明洛误会自己撕他的作业,而且这是手机版的日记,他该怎么撕去,倒是可以用物理方法删掉这些数据。
但他为何要对明洛的日记动手。
霍秋绥不是蠢蛋,他看过去,显然,明洛在此之前有一段心结。
但少年的惶恐不安很快被男人的一只手安抚住,霍秋绥伸手捏了捏明洛的脸颊,少年的脸上没有挂多少肉,此刻还是张神色闷闷的脸,霍秋绥却忍不住挥散他那些阴郁的想法:“我不会撕你的作业。”
明洛因为他的动作有些失神,他抬头看过去:“哥哥……”
霍秋绥看向他湿润的眼眸,二人对上眼神,霍秋绥沉沉地道:“你会有小红花的。”
不仅会有小红花,还会有糖果。
纯果汁配料的健康糖果,医生已经检查过,如今的明洛可以食用,就当做维生素软糖。
明洛却听不懂他的意思一般:“呜?”
“你的日记是全幼儿园小朋友里面最认真的。”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的神情态度很认真,仿佛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事实,他垂眸,低声承诺,“为了奖励你,你会有很多的糖果,你还会有一面墙的小红花。”
“……”明洛的嘴角泛起一个迟缓的笑,他的脸颊因为男人手指的揉搓红彤彤的,又有些发烫,但此刻他更在意那些小红花。
糖果……小红花……
好多、好多的小红花……
他紧紧闭着眼睛,似乎要被这般美梦扑面砸晕,但很快,他看着面前这堵空白的墙,忽然如梦初醒,纠结了许久,终于挣扎出一个结果,然后红着脸,明洛不安地提醒面前的霍秋绥:“哥哥……哥哥忘记了,我……是小学生了。”
霍秋绥:“……”
霍秋绥僵硬地收回手,他从另一个零食柜里挑出许多的糖果,堆放在明洛的面前,像是要洗掉方才的常识错误,他摆摆手:“吃吧。”
话音落下,明洛却并没有动作。
霍秋绥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催促少年的意味。
直到看到明洛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将一堆菠萝、桃子、荔枝口味中的草莓味软糖勾过来,攥入掌心,霍秋绥才蓦然轻轻碾动了原本轻揉少年脸颊的两指指腹。
但他还是将所有的糖果往明洛面前一推。
明洛看着面前一直堆糖果,蹙了蹙眉头,不敢动:“哥、哥哥?”
男人自然地推动轮椅离开,并不将对方当作一个重病在身的病人,轻描淡写之间,他慢条斯理地推动轮椅:“每天可以吃三颗,如果吃多了,就都给你没收了。”
-
霍秋绥离开前,明洛的眼睛闪着淡淡亮光。
少年已经遗忘刚才的日记内容,当下能有这么多糖果就是世间让他最觉幸福的事。
少年的眼神如同出生的幼童,自从霍秋绥因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就嫌少遇到这样的目光,在这里,alpha的视线是巨傲且霸道的,omega则是高傲而斜视的,而普通beta,大多自怨自艾,双目无光地选择泯然众人。
明洛不同,哪怕是三年前的明洛,也同别人不一样。
霍秋绥想起自己一睁眼从原本世界进入这个世界的病房之中,没有钱财,没有身份证,而肇事者仅仅调查了几天又被放出来——那是一个有家室的omega。
说来也是好笑,这个世界居然有第二性别。
一个高门贵族的第二性别者能轻描淡写地将他撞成双腿残废,更能轻飘飘地将这件事情抛出脑后,不用负担任何责任。
因为资金的缺乏,他的腿耽误了治疗关键期。
是这个少年背着沉重的画架,局促地找到了他的病房,并在手术前为他支付了后续的治疗费用。只是他那时尚且处在昏迷之中,不能亲自向他问询,怀着愤恨的心情,他只把少年当做肇事者的好友。
后面,他靠着少年这笔钱完成后面的潦草治疗,随后带着一双残腿出院,再往后,便是一个司空见惯的故事了,他在这里开拓了如同现实生活中一样的事业,两年过去,他查到了肇事者的具体背景,首都星的新晋豪门,苏家omega。
可是,不如他新,也不如他豪。
这个无聊空寂的时间,该完成的项目已经不足以他用心思,他无聊想着,该要报复回去,不过他又遇到了明洛——那个在炎热的夏日,满头是汗,背着沉重的画夹却递出一张银行卡支付医疗费的小画家。
原来,明洛只是为了当日肇事者车上的另外一名少年,才前来弥补。
而那些钱,几乎是少年卡上的全部存款。
在这个荒谬绝伦的时代,动用他原来的技术查一些东西,实在太过简单了。
少年是被收养的小孩,在这个世界分化成了所谓的普通人beta,随后就变成人人不喜的小孩。
但少年的出现就像夏日的一颗冰球,打散了他原来疯狂报复的计划。他同少年交上了好友,购买了少年的画作,想着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他面前,但是见面,是当下唯一一件让他提起兴趣的事情。
却不想,当初查求的内容还是太浅薄了些。
霍秋绥顺着半开的房门望进去,面色苍白的少年正在清数着被褥上的糖果。
一颗…两颗…三颗……
每数一个糖果,少年就将一个糖果放在面前,嘴巴轻轻动着。
但数到十颗以后,少年看着另外一堆尚未数到的糖果,倏然皱起了眉,似乎陷入了什么棘手难题。随后少年将所有的糖果都推了出去,他这次伸出了手指,再次认真地数了起来,一颗…两颗…三颗……
第34章
南岭星又下了几场雨, 这些雨淅淅沥沥的,时而是豆大的雨滴,时而是牛毛细雨, 窗外的芭蕉树愈发翠绿, 遥远的海上海浪翻滚,在雨水的点滴声中弹奏出一曲又一曲海风的曲调。
然而聆听的听客分了神,他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为明洛看病的医生头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病人的体质本就特殊,现在又有血液病,哪怕是行医多年的医生面对明洛也不免很沮丧。
不过医生面对病人时, 并未将这种难以医治的焦灼表现出来。他只告知了病人的家属。
同样, 明洛很听话。
每次看到医生, 少年都乖乖地坐在床上,医生让他张嘴就张嘴,让他睁眼就睁眼,有时候换个医生来, 医生还会拿个小钟表在他面前晃一晃, 明洛不懂这是什么治疗方式。但每次治疗完他就很困,昏昏欲睡,明洛尚且不知, 在他睡眠过后, 该抽的血都会抽出来,只是那些针插入皮肤的动作很轻柔。
就像被沙滩上的海石轻轻刺了一下脚,还没意识过来,他的人已经迈过那片海域。
最近明洛总会梦到大海。
也许是白日里明洛总能从那偌大的玻璃窗看到遥远的蓝海,所以梦境之中,他就是在大海中自由游行的一尾小鱼, 就连尾巴也是接近大海的深蓝模样,鱼鳞闪闪发光,在阳光下散发出灿烂夺目的璀璨光泽。
梦里的欢畅让明洛这段日子舒服了许多,即便在医生看来,他的状态越来越差,可是他的精神越来越平和。
可惜最近哥哥不让他写日记了。
明洛低头,他的掌心捏着一枚草莓味的软糖。
他记不清这颗糖是谁给他的,但这枚糖果无疑很重要,明洛舍不得吃,就一直捏在掌心,糖纸的边缘已经黏腻腻的,都是他的手汗。
明洛的手指在被褥上滑出流畅的弧度,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不经意的画出了一个图案。
这是什么……
他画了一个什么……
一个糖果的图形褶皱出现在平整的床单上,明洛歪着脑袋,看着自己不断游走在床单上的右手,突然很想……攥着什么,还想……在这个床单上呈现更多的图案。
可明洛不知道这种身体的渴望到底是什么。
灵魂深处仿佛有一抹光,这抹光指引着他的右手不断地描摹出新的内容,是什么,明洛探出头去寻,总是没有结果。
明洛往被子里缩了缩脑袋。
他想写日记,很想写日记……
以往每次茫然无措的时候,他就会写日记。
但哥哥说他写的太好了,如果继续写,班上小朋友会自卑……明洛不希望别的小朋友自卑,大家都是很棒的小朋友……可是,还是好想写日记,给哥哥签字,然后交给老师,老师给他分发小红花。
没有日记——没有签字——就没有小红花。
明洛暮然失落了起来,少年的身体软趴趴地贴在被子上,霍秋绥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块被褥中的小软饼。
自然,霍秋绥也看到被子外床单上的那枚简笔画糖果。
霍秋绥收回视线:“今天想吃什么?”
“草莓小蛋糕。”少年的声音闷闷的从被褥中传来,看到是哥哥,少年露出了微长头发下的一双明亮眼眸。
“不可以。”男人拒绝得很从容。
明洛眨眨眼,男人伸出手,给他一枚新的草莓软糖,霍秋绥并未藏私:“正餐不可以吃小蛋糕,但可以当做餐后甜点。”
明洛很快高兴了起来,侧首看着放到枕头旁边的那颗粉色糖果,他的思绪乱七八糟的,有看到哥哥的高兴,也有想写日记的欲望,但所有思绪转到最后,就只剩下小小的告状气音——
“哥哥,我、我没有小红花……”一边说,少年还小心的打量轮椅上的男人,“哥哥、收走了我的作业本本……”
霍秋绥低头看他,呼吸无声一凝:“你记得小红花?”
明洛认真地点头:“哥哥说,哥哥会给我小红花,很多、很多的小红花……”
男人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少年的琥珀色瞳孔上,这双眼睛不似前几日那般空洞麻木,现在甚至少见的有了光亮的色彩。
但医生已经说了,明洛的记忆会越来越少,同时,他沉睡的时间会越来越久,直到某一天,血液病彻底爆发,他或许会在痛不欲生中,选择自我了结。
可是现在,少年的精神好多了,甚至好到……像是某一种回光返照。
霍秋绥的瞳孔骤然一缩,但他还是面色格外平静:“老师已经在准备给你的小红花了,只是……明洛你很厉害,小红花很多,所以老师还需要时间……”
他没有说慌,机器人管家已经去取小红花的快递。
“那就好……”听到小红花就在路上,明洛沙哑的声音终于变得和缓。
而霍秋绥就看着明洛,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空气之中只有视线交错。直到,少年有了新的动作,他摸向了他的脖子——他的嗓子好似灌了风,除了沙哑,还有惶恐的嘶声,少年出声疑惑:“哥哥,我、我、我的围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