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闭上的眼睁开, 他喘着气,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对上一直在看着自己的墨色瞳孔。
半隐在阴暗里,像深海暗流,安静无声里全是情绪在翻涌。
短暂的对视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 长久的沉默里,支在桌面上的人慢慢起身离开,和衣物摩挲声一起响起的还有低到近乎于无的声音:
“抱歉, 还是做了你讨厌的事。”
林竹生不懂刚才的过分灼热和现在的退步以及道歉的话,他只觉得这人还是很难过,不仅是之前既有的难过,还有对做出这种事的自己的厌。
“我不讨厌。”
声音发出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莫名其妙哑了。咽了下口水,他习惯性伸出已经基本脱力的手落在人的背上轻轻拍拍,说:“我也不讨厌大师兄,无论怎么样都不会讨厌。”
他觉得他或许不该伸手拍那一下。说话就说话,不该动手动脚。
因为在拍那一下之后,原本已经起身离开的人又迅速重新覆了上来。
话好像很有效,安慰确实是安慰到了,大师兄眼里的郁色褪去,情绪明显好转,只是他的情况没有好转。
所有的声音都咽下,呼吸全都被掠夺,一只带着炙热温度的手慢慢掰开他紧握着纸张的手,手指挤进指缝,手心相贴,十指紧扣。
浓烈的情绪比之前来得还要更加激烈,他招架不住,全线崩溃,眼尾睫毛硬生生被挤出的一点泪光打湿。
不行了。
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他最终轻咬了下人的唇瓣,止住这一场过久的吻。
闻柏舟终于稍微直起身,视线依旧没有丝毫移开,抬手轻擦去桌上的人眼尾的泪。
终于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林竹生躺桌上,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废竹,任由人给自己擦去冒出的两滴泪和嘴角的湿痕。
视线逐渐清晰,同时注意到擦拭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某一根筋突然搭上了,他迅速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挣扎着从桌面上坐起。
继续待在这里好像会很危险。虽然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但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想要坐起,但手软脚软,最终的结果是大师兄带着他出了房间,回到最初喝茶的地方。
房间里有软榻,是他平时来玩时喜欢躺的地方,但这次死活不坐,只坚定地坐在了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单人单座的椅子上。
他的想法很好猜,大师兄笑了下,放下他后说声稍等,转身去了茶室。
之前的灵泉水已经煮得过沸,需要重新换下另外再煮。
之前说茶水不够是借口,这次是真得喝点什么润润口,新茶倒上,等到稍微放凉后,他捧起茶杯猛猛灌了一口。
刚才正经有事的时候小猫没有出现,现在完事了对方又冒出来了,从对着院子的窗户跳进,身上还带着在草丛里沾染的碎屑,直接往他身上窜。
没忍住拍了下小猫头,他这才低头给小猫挑下身上的碎屑。
莫名其妙挨了下打,小猫一点不吃亏,用猫猫拳打了回去。
“我今天不回去了。”
挑完碎屑后放小猫去其他地方窜,林竹生没忍住用手背碰了下唇角,猜也能猜到自己的嘴现在是个什么样。
顶着这样子回去见小老头,很难想见面后会是个什么场面。
他得先躲躲。在房间里巡视一圈,他视线最终落在一边的软榻上,提前占领了,说:“今晚我睡这里。”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句话,大师兄一怔,转头看过来。
解释这个样子的借口有很多,他不像是会为了这种事专门留下的人,尤其是在今天刚发生了那种事后,应该会想快点离开才对。
林竹生确实不是会为了这种事留下的人。手里茶杯转了一圈,迎着旁边人投来的视线,他最终呼出口气,说了另一个原因:“要是我今天走了,你应该会伤心的是吗。”
没有什么由来,他就是这么觉得。虽然听上去不怎么靠谱,但他的这些感觉一般还挺准。
大师兄好不容易从寒天崖出来,经历过了那些事,现在应该轮到每天开心生活了才对。
他的这位大师兄不应该为这些难过。
沉静眉眼垂下,闻柏舟垂在一侧的手抬起,抬到一半后一顿,又重新落下。
叹了口气,林竹生放下手里茶杯,侧过眼道:“想抱就快抱吧,我等会儿该睡了。”
然后下一瞬间他就陷进一个温暖怀抱。
很好闻的味道,还有一股茶香。白发被蹭得凌乱,他抬手轻轻拍拍人的背,一如既往。
天色黑下,茶水伴着小点心吃完,回不了家的一个竹小心翼翼和小老头打了报告,在自己预定的席位上安详躺下。
他很中意这个位置,坚决不挪窝,于是大师兄只能把被子拿来这里给人盖上。
很刺激的一天,发生了一堆这样那样的事,还喝了满肚子的茶,他按理来说应该失眠到天亮,结果因为今天脑子高速运转的次数过多,十分疲惫,沾上枕头三秒后直接火速入睡。
他果然不适合在软榻上睡,强行在这睡觉的结果是睡着后一阵拳打脚踢,翻身的时候差点直接掉地上。
“……”
桌上的微弱灯光摇晃,距离地面就差几厘米,睡得死沉的人最终被带着离开软榻。
月上树梢,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下的时候,林竹生偏偏醒了。
眼睛一睁就是习惯性捞小猫,他捞到了贴着他脸睡的小猫,后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转移了阵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软塌到了床上,连人带被子一起。
不远处桌上留了盏夜灯,可以大概看清房间里的样子。左右多看了两眼,没有瞅到大师兄,他疑惑一转身,终于看到坐在床头另一侧的人影。
大师兄抱剑靠坐在床头,双目微阖,看不出醒着还是睡了。
稍微从被子里探出身体,他试探着小声问:“大师兄,睡着了吗?”
那双微阖的眼睁开,眼底映着照进的冷白月光,一片清明,“嗯?”
很好,完全没在睡。
觉得这样坐着怪累,认为是自己占用了人的床,所以导致对方没有地方睡的一个竹拍拍身边位置,示意人躺下。旁边人没动,他于是又拍拍。
大师兄顺势躺下了,好心的林顺带把自己的被子匀了点给对方。
有些睡不着。在被窝里进行一圈死亡翻滚,他支着手从被窝里探出头,先是确认了一下小猫确实还睡着,之后转头小声问:“大师兄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说:“之前的那些事,这样那样的。”
大师兄道:“第一次见你时已经想起。”
很好居然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林竹生搓搓手,又问:“那记得多少呢?”
他简单回想了下自己在游戏里的行径,仅凭能够回忆起的那些行为就已经称得上恶贯满盈,其他更是不敢细想。希望不要全都记得。
大师兄:“全部。”
“……”
林竹生没忍住抹了把脸。依旧有点不死心,他试探着说:“那我把菜种了满山……”让人回来的时候无从下脚于是只能步行上山。
大师兄点头,说记得。
“那有事没事就哭一下?”
“记得。”
等一下好像这个没关系。自己现在也在随地大小哭,相比起其他,这一条似乎不太重要。
€€€€不对。
林竹生垂死梦中惊坐起,不可思议道:“你知道我在哭?”
他列举的那些令人发指的行为都是确确实实做了的,但是哭不是,他只是偶尔发癫在聊天框敲一大串哭泣表情包。
聊天框按理来说只是用于向系统发出指令以及用于玩家间的交流,游戏里的人物应该看不到也听不到才对。
既然表情包能够看到,那其他的内容也。
因为现实里无处诉说,于是把所有垃圾话都吐给当做树洞的道侣的玩家林冷汗唰的一下就飞出来了。
浅浅擦了把不存在的汗水,他把小猫移远一点,向大师兄凑近一点,小声问:“那我说的朋友又要带我去联谊又不给我酒喝……?”
大师兄道:记得。”
“那……”
“记得。”
略微转过头,闻柏舟看向趴在身边的人,道:“认识十几年的朋友向你表明心意的事也记得。”
“啊这些事就不用再提了!”
在听到更多不太想回想起的事情前,林竹生火速伸手捂住了旁边大师兄的嘴,一张脸直接埋进枕头里,在枕头里闷声说:“时间不早了,大师兄快睡。”
半夜不睡觉爬起来聊天的代价就是被带着回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玩家林睡梦里都在呲牙咧嘴。
第二天早上醒来,总觉得睡了当白睡,在睡梦里复习了一遍自己的过往的玩家顶着一头乱糟糟白毛从床上坐起,胡乱一穿衣服。
今天难得休息一天,他不用早起回峰上去练剑,所以衣服也不用穿太规整,外观无所谓,不会掉就行。
大师兄在他之前起了,在他穿衣时帮忙理好了头发,凌乱白毛看着终于有了点人样。
洗漱过后他留下几个点心给大师兄当早餐,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个,边收拾着边准备离开。
闻柏舟看着他已经基本收拾好,从椅子上站起,问:“这是准备走了吗?”
林竹生点头,“我要去找兀奇。”
旁边的人动作顿住。他又接着道:“今天去找他,结道侣的事还可以反悔,过了今天就不行了。”
妖族乃至于上古凶兽都是很讲约定的群体,他也得遵守约定,想要反悔只能趁今天。
“?”
比大师兄更惊讶的是小猫。
小猫原本还挺欢乐地抱着一个果子在啃,听到他的话后一愣,连果子也不啃了,不可思议地道:“你要反悔?”
昨天也就下午去院子玩了会儿,晚上正常睡觉,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跟不上节奏了,昨天还吵着要背包格子的人今天突然就反悔。
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它被人一把子捞起放在衣服里揣走。
没有丝毫耽搁,林竹生快速出门了。
震惊的小猫直到上了剑,半路上还在问反悔的事情。风吹得白色碎发掠过眉眼,他简单回答说:“大师兄更重要。”
玩游戏就是图个开心,他不能让大师兄难过,相比之下一个格子也没那么重要,顶多以后出门多带几个储物袋。
好抽象的一个回答。小猫总觉得不对劲,问:“不是,你们昨天是发生了什么吗?”
用手背碰了下还略微有些肿的下唇,林竹生打死不说,只说没有。
他的大宝剑实在太过显眼,无论是在地上还是天上,每次天上有一大坨黑影飞过时,看到的人都能猜到是大长老那亲传弟子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