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厌舟笑了一下——
严元博的反应,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而水榭之中,听到真的有旱灾发生,皇帝的眉毛也随之紧紧蹙了起来。太久没有接触朝堂事务的他,正欲开口问些什么,一时间却又有些不知道从何问起。
直至几息后……
慕厌舟继续剥起了荔枝,同时好奇道:“这旱灾严重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继续剥你的荔枝,怎么那么多话?
严元博心中,已经将慕厌舟痛骂了一万遍,但只能强忍着,不表现出来。他强颜欢笑了一下,转身朝着慕厌舟道:“回齐王殿下的话,崇京城附近的十八个县,皆有不同程度的灾情……”
话音落下,严元博不由狠狠地咬了咬牙。
慕厌舟的府中就养着几个流民。
严元博拿不准他究竟知道多少,因此只能实话实说。
皇帝突然抬手用力抵在了额间,咬牙道:“整整十八个县?!”
严元博立刻低下了头:“是……”
皇帝鲜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他的语调都因为情绪,而发生了变化:“旱灾如此大,你为何说都不说一声!”
水榭内鸦雀无声。
周围的太监宫女生怕他迁怒于自己,纷纷低下了头去,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唯独坐在慕厌舟身边的宋明稚默默抬起了眼眸,仔细地看起了眼前这一幕。
不过,还没等他看清那昏君的表情。
耳边就传来一声:“阿稚。”
慕厌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剥好一只荔枝,轻抵在了宋明稚的唇边:“张嘴。”
——慕厌舟近几日,没少这样做。
宋明稚立刻张嘴,咬了一口荔枝,温软的唇瓣,也于无意间自他的指尖上蹭了过去。
痒痒的。
宋明稚今日看得格外入迷。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垂眸看到宋明稚专注的目光,慕厌舟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愉。他顿了顿,又锲而不舍地剥开一颗荔枝,放在了宋明稚的唇边。
小小的水榭,两头的气氛完全不同。
宋明稚和慕厌舟正在这边你侬我侬,而另一头的严元博,却已经跪在了地上:“回陛下的话,旱灾关系到地方官的政绩,而政绩又与升迁息息相关……他们顾忌这些,因此一直都没有上报灾情。下官,下官也是……在齐王殿下发现了这件事之后,才勒令他们仔细调查的。”
啧啧。
宋明稚可算是听懂了……
严元博这是故技重施,再一次把事情,赖到了下面人的头上。哪怕他口中那些“担心影响政绩而不上报灾情”的官员,就是他的手下,他也照常出卖不误。
果然是一个大奸臣!
严元博虽然想办法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可并不妨碍皇帝生气——毕竟,他虽是个昏君,但是这不代表他不清楚,这场旱灾究竟意味着什么。
皇帝不知何时,已将手按在了心口:“废物!”
看上去已经有几分急火攻心的意思。
见此情形,守在一旁的陶公公立刻走上前去,扶着皇帝坐在了长桌边,同时朝着周围人吩咐道:“快快快!去请周太医来——”
慕厌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荔枝。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父皇,您没事吧?”
皇帝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宋明稚默默低下头,强行藏起了眼底的笑意。
他确信:齐王殿下是在故意气人。
此时的严元博早已经无暇去管这些有的没的:“还请陛下放心!下官已在着手处理此事,必将妥善应对灾情,以确保万无一失。同时,呃……对于失职的官员,臣定将严惩不贷。”
听到这里,皇帝非但没有消气,反倒是咬牙道:“你被下面的人瞒得团团转,你能处理什么?”
陶公公赶忙道:“陛下息怒,息怒啊!”
话音落下之时,周太医已经提着药箱,小跑了过来。见状,陶公公立刻起身,将位置让给了他。并迈步走上前,将正跪地不起的严元博从地上扶了起来:“丞相大人,您先起来吧!”
水榭并不算大,严元博跪在这里实在有些耽误太医工作。见状,他咬了咬牙,点头在陶公公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朝着一边退去。而慕厌舟也在这时候,趁乱带着宋明稚退出了水榭。
混乱中,慕厌舟将唇贴在了宋明稚的耳边,低声道:“……他在想到底要派谁处理这件事。”
慕厌舟这句话来得有些突然。
不过,只一息宋明稚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水榭外,正兵荒马乱。
女太监忙里忙外,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唯有宋明稚和慕厌舟,还紧紧依偎在一起。听了慕厌舟的话,宋明稚忍不住回头问:“他会派殿下去吗?”
慕厌舟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宋明稚的发顶,继而心满意足道,“父皇现在很信任我,”说着,便垂下眼帘,朝宋明稚看去,“阿稚希望我去吗?”
凤安宫并不是讨论这件事的好地方。
此时,更不是什么好时机。
可宋明稚还是抬起眼眸,深深地看向了慕厌舟的眼底,他的语气格外认真:“希望。”
阳光将那双水蓝色的眼瞳照得格外清澈。
就像一泓清泉,没有半点杂质。
慕厌舟落入了泉中。
“为什么?”
宋明稚微微用力,握紧了慕厌舟的手:“齐王殿下心怀百姓、一心为公,和严元博那种唯利是图,自私狭隘之人完全不同。所以……我希望殿下能够出手。”
他的语气格外郑重。
……心怀百姓,一心为公?
慕厌舟的目光有一瞬复杂。
他从来不是大公无私之人。
甚至,还曾觉得这个词有几分滑稽。
论起“自私”,他又何尝不是?
可或许是因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一刹那,面对着宋明稚那双眼睛,慕厌舟竟突然有一些不想看到他这双漂亮的眼睛里面,露出失望、错愕的神情。
慕厌舟笑了一下。
他移开了视线:“好。”
同时再次用手,揉乱了宋明稚那头浅金的长发。
终于心满意足。
水榭内周太医将银针,扎进了皇帝的手臂上。他艰难地睁开了眼,似乎是想找慕厌舟吩咐些事情:“咳咳……齐王呢?”
话音落下,宫女和太监便齐刷刷地转过身去——水榭前的那片空地上,齐王正低头在王妃的耳边低声说着些什么,几息后竟低头,又在他的发顶落下了一枚轻吻……完全将自己那快死的父皇忘到了一边。
不愧是朽木……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打情骂俏,连装都不装一下!
皇帝咳着移开了视线。
眼前随之一黑,差点被他气得晕了过去。
孺子不可教也!
第48章 上头了
当今圣上的运气似乎还算不错。
自他登基以来,大楚外无强敌,内无割据,甚至就连气候也风调雨顺。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江山已经稳得不能再稳,直到近日,方才意识到无论朝堂、深宫,还是天下,一切的一切都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握。
皇帝急火攻心,被扶出了水榭,回到了寝宫休息。宋明稚和慕厌舟则暂时留在宫中,等他恢复、召见。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针灸、服药,慕厌舟体内的蛊虫总算是安分了一点。再加上今天的时间还早,并不是蛊虫活跃的时候。慕厌舟进宫以后,终于不再像上一回那般,时刻顾忌周围暗卫,与藏在深宫各处的眼线。
他趁那昏君休息的时候,带着宋明稚一道,在凤安宫四处逛了起来。
慕厌舟虽是亲王但早已经成年。
哪怕是得了皇帝的应允,也不能在后宫等地乱走。
不过,两人虽然没有进后宫去,但是没走多远,宋明稚还是隔着一片湖水,看到了一座矗立在小丘之上的豪华宫室。
“远处是‘宝宜宫’,母后生前就住在这座宫殿,”慕厌舟一边回忆,一边向宋明稚介绍道,“我儿时也随母后一道住在这里。”
说着,他便坐在了湖边一座亭中。
见两人不再走动,宫女和太监立刻远远停在了不远处,不敢上前来打扰。
“坐吧。”
宋明稚随慕厌舟一道坐了下来。
他没有想到,齐王竟会忽然同自己提起贤平皇后:“好。”
宋明稚心中,生出了一丝意外,与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刚坐在亭子里,就听慕厌舟再一次开口道:“母后身体向来不好,当年随父皇一道被幽禁在王府的时候,还曾生过大病,损伤了根基。因此,哪怕后来成了皇后,有了太医照看她身体,仍早早因病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