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视而不见,无法接受,就想要去改变。
“人类的办法做不到,就用属于妖怪的方法、属于地狱的方法。
所有罪孽,死后都会被清算。”
艾修的眼神从未如此纯粹而明亮,没有任何迷茫雾霭。
“我没有审判的资格……但,我会接受审判。”
所以,再遇到元兴寺这种滥杀无辜、确凿为恶的妖怪,他还会斩杀。妖怪们会因为一个行动受限的花开院秀元而切实畏惧、主动收敛行为,那一个活着的,不受限的眸遮呢?
妖怪们没有管制,只尊崇畏惧,那就让他成为他们的忌惮和畏惧吧。
第64章
鲤伴注视着艾修,目光灼灼,他忍不住地笑,笑意欣然,出口却是一句让艾修瞬间郁闷的话:
“你真的长大了啊,修。”
额头挂上三条黑线。
“别说得好像是我长辈一样啊,小朋友。”
鲤伴眉梢挑起,显然对这个称谓很不满,不等他抗议,艾修已经不再说笑。
“但你应该知道,这样我们就不能再像之前一样……”
毕竟,他要针对为恶的妖怪,就不可能绕过奴良组。
“只是明着相恋变成暗地,不觉得这样更有意思了吗?”
鲤伴一直眼睛轻闭,笑容轻佻。
艾修闻言终于放心心底的些许不安。
“说起来,你长大了呢……”
鲤伴这话说得意有所指,眼神也带了几分幽深,艾修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在他此前最愤怒的时候,早就卡在临界点很久的生长进度就成功突破,这就意味着……看着眼前过分俊美的面容,艾修心底也带上燥意。
还是帐快要被冲破的警示唤回理智,艾修连忙补了一条,跳起来拎着刀就开始给四周搞破坏。
鲤伴看不下去,起身:“一点章法都没有,有经验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不对了。”
“试着往我身上打,放心,你打不中。”
在鲤伴又当靶子又当教学的情况下,艾修成功将月之呼吸的一到九之型全部练习了一遍,实际应用不敢保证,单看威力倒是都比较可观。
只是在这结束,不仅他自己因为操作不熟练咒力妖力全部见底,鲤伴也时不时被余力波及衣服变得有些破烂。
“让他们进来吗?”
在艾修给帐续完第四条命时候,他问鲤伴。
“不急,你先补充一些体力,不然他们可不会相信你能毫发无伤地和我打那么久。”
“这个其实好解决……”
说着艾修面不改色地在自己胸腹要害戳了两处贯穿伤,又在别处补了几下,鲤伴面色微变,好在艾修下一刻就全部恢复,这些伤口加起来都没在他身上待超过三秒。
艾修笑着看他:“剩下的你来吧,务必让人看不出异常……唔…”
艾修猝不及防地被鲤伴摁倒在地上,咬上嘴唇,血液自磕碰的唇角溢出。
等奴良组的妖怪们再进来,就看到明显都消耗了许多的自家二代目和艾修。
光是看外表,当然是艾修更凄惨些,破烂的衣服凌乱的头发,几乎可以说浑身染血。但认真看就能发现,那些看上去再严重的伤势,内里的皮肤都是全然无损的。
鲤伴形象上明显好一些,面色也有些苍白,气势有所削弱。
周围的地面更是成了坑坑洼洼的巨坑,他们进来时候甚至要靠跳的。
首无眉头一跳,觉得这事态不太对劲——这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友好沟通过的样子。
果然,走近一些就看到,他们离开之前还能面带笑意的两人,此时一个气息压抑沉默,一个抿着唇戒备,眼眸隐含怒气和冷意。
那种此前引起奴良组妖怪们怀疑的若隐若现的默契,竟然已经荡然无存。
无所知的妖怪叫着要参战,知情的妖怪却担忧地看着两人。
“那么,这场就算平局吧,后会有期。”
“修……”
鲤伴抬起头,然没等他将话说完,那个人已经没有半分留恋地消失在原地。
雪丽明显看到鲤伴的手方才是想抬起,又因为想要挽留的人离开默默蜷握收回,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鲤伴一个人站了一会,抬手将牛鬼只剩下一半的刀收进刀鞘里,走过来还给他。
“抱歉,你的这把也碎了。”
牛鬼接过刀,想说什么,却因为鲤伴此刻隐藏在表面下的消沉微顿,回过神来,首领已经走远。
“鲤伴…”
雪丽不放心地跟上他,被帐笼罩后他们就没办法看到里面的情况。但显然,在那之后鲤伴和艾修并没有谈拢,还似乎扩大了矛盾,她原本以为只是做做样子的战斗也不知为何打出了真火。
她有些不解。
她再清楚不过,鲤伴是个多温柔的人,但她也看到了艾修的伤势,那些……大概是下了重手。哪怕艾修身为鬼医,这样的伤也能够自我恢复能力,也太过了。
将疑惑藏进心底,蓝色长卷发的雪女只是默默地跟在鲤伴身后。
首无紧跟在后面,相比其他只是猜测的人,他是唯一听到鲤伴亲口承认和艾修关系的。
还记得当时他说出顾虑,鲤伴笃定于和爱人羁绊的自信模样,但现在,走在最前面那个人,就连背影都透出难以掩藏的颓然。
奴良组原本总是吵吵闹闹的妖怪们受到首领的影响,难得肃静起来,带着忐忑和对鲤伴的担忧,跟随着来到一处人类的村落。
此时正是夜晚最深沉的时候。
“不要打扰附近的人。”
鲤伴给属下留下这样一句话,自己走进了那间血腥味最为浓郁的茅屋,他身后的妖怪都想起了这场矛盾的源头——元兴寺。
有关这点,他们到现在都是云里雾里。
从表面看,只因为元兴寺吃人,一向好脾气的眸遮先生就忽然爆发,对他产生杀意,即便采用偷袭的方式也要取走元兴寺的性命。至于没第一次就直接杀了他,凭着这段时间对艾修的了解,估计是去确认情况了——想到这里,一些思维敏捷的妖怪意识到一件事。
艾修大概是和被元兴寺杀死的那个人类是认识的。
甚至熟悉那个人的气味。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元兴寺刚回来还很有些距离的时候,那么快意识到自己在意之人的死亡。
“难道,被元兴寺杀死的那个人是眸遮的爱人吗?”
见识过奴良滑瓢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场面,一只眼第一时间产生这个猜测。
其他人:……
虽说这猜想该死的合理,但艾修和他们二代目才是一对啊!
不等同样看出苗头的黑田坊将思维拐到奇怪的方向,首无已经快速提醒他们:“元兴寺只吃小孩子啊!怎么可能是爱人!”
你们清醒点!
一只眼还要些不服:“小孩子也……”
话没说完,就被一股警告的畏逼停。
“不要恶意揣测奴良组的恩人。”
冷淡的声音和前所未有的压抑气势让奴良组的妖怪一时都噤若寒蝉。
他们想起来,滑瓢的伤还是艾修治好的,恩人这个名头,给他真没什么可以置喙的地方。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之前针对他,包括鲤伴自己对人下重手的行为,颇有点恩将仇报的意味。
哪怕是艾修先斩杀了元兴寺挑衅奴良组——元兴寺这种不算重要的妖怪和他们总大将也远不是一个等级,而如果是元兴寺先吃了艾修重要的人,那他们就是彻底的理亏了。
一只眼此前提到爱人,奴良组无人不知自家总大将和夫人璎姬的爱情故事,代换到奴良滑瓢……别说杀了元兴寺,屠了他所在组织的心都有了。
一时间奴良组的妖怪们也垂头丧气起来。
屋子里,鲤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片的血迹,满是生活气息的小房间里,地面、墙壁上,全是明显有意为之的喷溅的猩红。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尸体,大概是被艾修收敛。
艾修此前必定也像他一样站在这里,看着比他所见更惨不忍睹的场面。
鲤伴注意到什么,不顾血渍走过去,掀开被藏在角落里的东西。
那是一只篮子,里面是压得紧实的肉干。
遮盖的破布茅草都染着血迹,这些肉干却干干净净。
鲤伴看着这篮肉干出神。
他太长时间没动,不放心的下属们彼此交流了一番眼神,想着鲤伴也没禁止他们进来,干脆由雪丽打头,一个个也进来。
雪女走近鲤伴,一眼看到他前面的肉干。
有一刻恍惚,那次鲤伴终于寄信回来,即便是奇怪的要求她也是干劲满满。这些肉干还是她收拾的,当然也能认出。
鲤伴在回家之前一直和艾修在一起,这些肉干大概一直在艾修那可以储物的空间放着,现在出现在这里……
艾修不会给死人留吃的,就只会是屋子里的人还活着时候。
或许可以说,元兴寺不知道这家的人是艾修认识的。
但妖怪的世界也从未有什么不知者无罪一说,他们只讲究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艾修杀元兴寺的原因,如果他明明白白说出来,不需要偷袭,一半以上的奴良组妖怪都会放任他这么做。鲤伴在不知情的情况当时都想要支持艾修,显然也不会反对。
真这样,这两个人又怎么会到这个程度?
雪丽想到元兴寺之前有意模糊了艾修的动机,将艾修要杀他归因于他吃人。
如果鲤伴同样被误导,那样在意家人和伙伴的他……
雪丽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结症所在。
鲤伴在这个房间里枯坐到天光拂晓。
温暖的晨曦照在茅屋里,他终于起身,拎起那篮肉干,让组里擅长嗅探的妖怪帮忙找到这家人的位置。看着土还很湿润,上面鲜花还带有露水的一大一小两个土包,鲤伴将这篮肉干放在了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