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他不当人啦 第78章

韩逖一点点衰老了,即便修为到他这个地步,从外表已经看不出来什么。但他仍旧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寿命界限逼近。

而艾修仍旧是他们最初遇到的稚气少年模样。

年轻时候的韩逖可以在一众质疑他的人面前包揽下对艾修的监管责任,即将死去的韩逖呢?他要怎么选出另一个如他这般天赋卓绝的人,来做这只尚未成年就已经如此难缠的妖魔的监管?

那时候的韩逖大概已经后悔了,后悔教他隐匿自己、教他避开道家法门。

艾修抿了抿唇,没有直白地说后面的事。

“大明能人异士多,流传出的其实不止是修士,我当初就听说过这样一个训虎人的故事……”

传闻,辽东一村落有一位天生神力的猛士,十多岁时候就能打过虎罴,那些野兽也都乐于听命与他,在他的命令下守卫所在地域安全,就这么安安稳稳又过了快三十年。

直至某一天这位猛士觉得身体不适。

起初没有在意,等病痛难忍去请医时候,病症已经无药可医。

自知将死的猛士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驱赶自己的兽群,他娶了一个妻子五六个小妾,孩子也是生了几十个,却没有一个遗传到他的天赋。

他死后,再没人能制住这群野兽。

野兽们不知道体贴,即便被驱赶也要追回主人身边,为了村里的人的安危,猛士只能一个个药死那些不愿离去的野兽,其中包括那头他自小养育、朝夕相处,也是看着长大的老虎。

猛士对这些动物很了解,被他养大的老虎比寻常老虎体型更威猛壮硕,自小生活在他身边的老虎相比山林也更适应人类的村落。但哪怕他明知道他的老虎并不是真正茹毛饮血的野兽,对人类温顺又亲近,只因为它没了他制约可能会有一天伤人,而这一天到来之际寻常村民都无法反抗。

只因为这个,在他将死之际,这只老虎也是不能留的。

“在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是能理解这个人的选择的,仅有的一点点不赞同也只是觉得他其实可以给那只老虎更好的安排。毕竟大明的有能之士那么多,他的病不是立刻就要命,未必不能在这期间找到合适的监护人。”

而艾修虽说杀伤力不大,藏匿和保命能力却是可以说登峰造极,韩逖自己要找人都找得颇费功夫。如果他是韩逖,也是找不到更好的方法的。

所以他想杀他就显得合时宜了许多。

“他想杀你,你还为他说话?”

鲤伴声音莫名透出委屈,艾修从前所未有清晰的思绪里抽出,失笑:

“大概是因为抛开个人的感性,换个角度我对他是敬佩的吧。”

换什么角度呢?当然是人类的角度。

如果他不是‘上古妖魔’,而只是普通人类,对于韩逖大义灭亲的行为,他大抵是支持更多。

而且,韩逖把自己也算进去了,那道针对艾修的杀阵,他自己也置身其中。哪怕他身为修士,起码还有三四十年可活。

所以对这人,艾修是没有太重的厌恨的,要形容的话,大概是伤心更加确切吧。

“而且也就是现在跟你这么说,当时还是很生气的。”

他不是圣人,被自己当做家人的人毫无保留地下杀手,不可能还能理性去权衡对方的立场、对方的考量。

现在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只是不再纠结了而已。

鲤伴看着仍是忿忿,想到那韩逖妄图把艾修的生命肆意摆弄,眼神都阴翳下来。

艾修捏住鲤伴的脸颊,笑意漾开。

“因为有你在、因为手里已经有了最宝贝的明珠,此前摔坏的才不需要那么耿耿于怀。”

鲤伴注视着那双仍旧明亮、毫无阴霾的眼睛,近乎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落下一个吻,蜻蜓点水般的吻细密,满含着珍视和心疼意味。

“……自私一些吧,修,对自己再好一点,没有人值得你委屈自己的。我也一样。”

太温柔的人是不是总是容易如此——那么轻易就去体谅别人、迁就别人。

就像当初如果不是元兴寺,艾修说不定就傻乎乎的被他捆绑在奴良组这艘不合适的船上,自己委屈自己。表面上伪装得一切安好,暗地里偷偷自己一个人去消化情绪。还要给他、给他的势力寻找理由。

鲤伴不轻不重地咬在艾修的喉结上,惹来他身体微微瑟缩。

“怎么那么容易被欺负?”

黑发的半妖郁闷地低声问。

艾修:?

张了张嘴却被捂住。

鲤伴不给他回答的机会,自顾自给他贴上‘容易被欺负’的标签,却又自己身体力行地告诉艾修什么叫‘不反抗,别人不会适可而止,只会越发过分’。

第77章

“他就在那里吧,你不打算去找他?”

身型瘦削的老人姿态悠闲地溜达过来,好整以暇看着眼前的人。

这人正用黑白棋子摆弄着什么,那棋盘看一眼就让人头脑昏沉,不到三秒一定要错开视线。

青袍简朴的人坐着时候也脊背笔直,没什么表情,跟他坐着的石凳、面前的石桌一样,浑身透着冷硬。

老人也不在意韩行稳不搭理自己。

“那叫鬼灯的官员想和酆都建交,你不是和那艾修是朋友,什么时候把他带回来,我那一堆宝贝,他多挑走一点好歹给我平点债。”

所谓债,样子还是比较多的。恩债、风流债、怨债……凡是凡间时候没能还清的,死后否都要继续背负。

韩逖眼睛都没抬,自顾自地用棋子结阵。

“果然还是我自己想办法过去一趟。”

看着冷僻又孤傲的人终于开口:“他不会喜欢你,你不要去打扰他。”

朱厚熜呵呵一笑:“我是去还恩债,又不是去寻美人,管他喜不喜欢我呢。”

“你这样子,讨债上门差不多,能还得了才奇怪。”

年轻又活力满满的声音让朱厚熜嘴角一抽,转头看着不知道打哪窜出来的人:“爹,你怎么来了。”

清瘦的老人问一个看着只有二十多的青年喊爹,在地狱里算不上稀罕事,但不管当事人还是旁观的,多觉得怪别扭。

朱厚照没好气道:“能不能换个形象,合着丑到的不是自己。”

都死了也不存在生前的权威压制,但到底是自己爹,朱厚熜委婉捍卫自己的审美:“之前那么长时间我都习惯了,换回年轻时候的反而不适应。”

长者形象瞅着多仙风道骨啊!

“老朱家的,受罚时间快到了。”不远处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朱厚熜灰溜溜地过去。

虽然他生前是皇帝,但酆都这块地方实在不缺皇帝和各种皇亲国戚。朝代相同的还有点对自己祖宗的尊重,不同朝代的,也不指望前朝的王爷死后还能给后来者的皇帝面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彼此之间的称呼就成了‘老刘家的’‘老李家的’‘老赵家的’……

生前也任性但该罚的都已经受罚完毕的朱厚照一点没有对儿子的心疼,伸手拍拍韩逖的肩膀:“你要去东瀛找人,可以从我墓里挑几样价值高的送过去,他要是接受了,我们家现在在位,趁没人敢盗墓,其他人墓里也可以多挑挑。”

韩逖垂着眼:“不一定会去。”

鬼灯应该会把话带过去,没有回应,大概就是不想见。

鬼灯不知道人底细,也不清楚他和艾修的关系,当然也不会多透露信息,但卜筮确实很不讲道理。死后的韩逖在酆都被他成仙的老祖带着修行,只会比生前更精通此道。

“哦,那没事,我自己带也行。东瀛地狱的那个官员既然说了要和我们学习交流,总不会只来这一次就没下文,你有要带的东西我还能帮你捎上。”

朱厚照姿态随意得一点看不出来皇帝的样子。

韩逖这下又不说话了。

朱厚照懒得等他,

朱厚照生前爱玩,皇帝素养还是有的,看不下去酸儒写的话本,但情节有意思还能言之有物的书当真不多。当初就能算是艾修的半个书粉,后来下了地府,知道自家本应该在由检时候就气运尽散,变数的源头正是他曾经喜欢的作者,粉得就更真心实意了。

大明的皇帝,除了朱厚熜,就没有对艾修感官差的。

毕竟若是没艾修给他们的王朝间接续命,他们这会多半像前头的大宋皇帝们一样,因为没有供奉和香火,在酆都的生活质量骤降,受完刑罚就不得不转世投胎。

所谓恩债,是恩将仇报。明知道得了别人给的便利,还要陷恩人于不义。朱厚熜把艾修的书划为禁书,所以即便后面陆续验证书中所言真实,还因此给私库国库都捞了不少钱,也拉不下面子承认自己之前的失误。

还要把艾修书里的内容私下修了措辞,又改了名字去用。

皇帝的掩耳盗铃却是手下人严格遵守的禁令。

即便看过原版,心知肚明这些内容就是‘禁书’内容的人,也不会将这个秘密烂进肚子里。总归,能用就好。

死后的是非不会因为身份还是什么被曲解,所以朱厚熜要说起来,在老朱家也不算被待见。

垂首拿起棋盘最中心的一粒棋子,原本变幻莫测的棋盘一下子平平无奇起来,还看着有些杂乱。

韩逖以为这世界上,再没有比死去之人的愧欠来得更没用的东西了。

“朱家的皇帝向你打听我?”

“是白泽,那家伙还打着你的名头收了人不少东西。”

一道略带羞恼的声音远远传来:“什么叫打着他的名号!他们那么热情让我帮带东西,我只是以为他们和修崽关系好而已!”

“看,他都自己承认了。”

一个闪现出现在鬼灯身边的俊俏青年恶狠狠拽住他的衣领:“找打吗你?”

“……可以先告诉下我出了什么事吗?”艾修伸手拦了下跃跃欲试的鬼灯。

白泽气焰萎靡下来,明显有些尴尬。

“我就是过去酆都参观参观,毕竟在之前我也是中国的万妖之主……”

左拉右扯了一会,白泽挠挠脸颊,感觉怎么都跳不过,有些丧气地直说了:“他们问我你在这边过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再写书之类的,感觉挺亲切,后来就让我帮忙带给你东西……”

鬼灯适时地打开不远处的门,只一条缝隙就让艾修控制不住地眯了眯眼睛——有点闪。

堆了一屋子的金银珠宝,古籍字画。

“他们有说什么吗?”

“说了。”

‘艾先生愿意以德报怨、挽救我大明于颓唐,这些身外之物我们左右是用不到的,如果他还不能接受,我们死得也不安心呀……’说这话的是穆宗,作为一个一上位就把海禁彻底放开的精明皇帝,艾修所写的禁书对他来说就像是老虎多了翅膀,大明的海贸兴盛正是从他打头。

艾修看着这些珠宝,心里毫无波澜。

“辛苦白泽先生了。”

白泽正要说什么,鬼灯径直拆台。

“不辛苦,他拿了不少快递费,够他毫无节制喝上十年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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