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鱼哼了一声,松开了他,又道:“你也知道缠藤手么?”紫袖揉着耳朵道:“灵芝寨缠藤手少说也用了百多年,我如何不知?只是贵宝寨代代擅毒,据说这套功夫讲究轻灵阴柔,还有人配合毒物使用,我瞧着你却用得干脆刚劲,比武学典籍上记载的还要好些。”
嘉鱼眼中放出光来,朝他肩上一拍道:“你还真能说出个门道来!”紫袖便道:“同是大门派,乔木庄的‘摧枯手’重在劲力奇崛,景行门的‘镜花水月手’是靠分水心经,胜在意态高远;你这一套,却是实打实将手上功夫的优势用出来了,招式虽小巧,劲力却够大,辗转灵巧又能一举击杀,我看甚妙。”
嘉鱼听得极认真,末了点头道:“我们大山里,从前都是按老路子练的,灵芝寨门人都是重毒功,轻武功。我从小不爱那些方法,更不爱听旁人说我们蛇蝎心肠,妖男妖女,便反过来重武轻毒。后来倒一连打败许多人,做了第二十五代寨主。”又问紫袖道,“我师父就是我阿叔,是上一代寨主。你的武艺很好,你师父是谁?”
紫袖瞧着她明艳的脸,犹豫了片刻,便道:“我师父是展画屏。”
嘉鱼透着碧色的大眼睛一忽闪,说道:“展画屏……你是凌云派的?怪不得帮着那长胡子。”又道,“你方才问我为甚么追金环儿,是因为翻遍仙草湖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啦。”提到甲虫,刚刚高兴起来的神情又变得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紫袖屁颠屁颠跟在后头,不多久脸上又痒起来。他仔细辨别一番,循着流水声向前找到一条小溪,撇开碎冰喝了几口,又掬起水来洗脸。嘉鱼自行喝过水,只在一旁看他。冰凉溪水泼在脸上,紫袖刚觉得舒坦了些,忽然一阵奇痒,从脸皮直痒到喉咙里,急得他跳起来直吼。嘉鱼哈哈大笑道:“叫你乱碰!哈哈哈!生水洗脸可是大忌呀!”
紫袖仰天长叹,她确实没有骗自己,只是若总等到事后再说明,恐怕自己不等捉到金环儿,魂灵也差不多要随它飞去了。当下痒得躺在枯草里,后背直往地上撞,嚷道:“寨主救救我啊!嘉鱼妹妹!你那药不管事了!”
嘉鱼笑道:“多痒一刻,记性便深一分,看你以后还惹我不惹。”从怀里掏出一小把干果,坐在水边石上吃起来。
紫袖无奈,只得也坐在她旁边,运功抵痒。三毒心法练功的心境,也有麻痒难当之时,只是嘉鱼的虫毒要切实得多,当下虽然不能去除,也姑且一试,哪怕能够减轻一分也是好的。运了一刻功,他想起还带着买好的面饼,便取出来吃,顺手递给嘉鱼一张。
嘉鱼直直地看着他,一时没有接。紫袖手中的饼已经咬了一口,犹豫着道:“我不会下毒……你若不嫌弃,这个一人一半?”
嘉鱼噗嗤一笑,将他递过去的饼夺了,咬了一大口,边吃边说:“我还能怕旁人下毒?就是不懂你在想甚么。我折磨你,你倒分给我饼吃。”
紫袖道:“是我不对,不但误会你,又打死了‘锡将军’。你不是也给我药了?”嘉鱼道:“我若是你,就不吃那药。江湖上都说灵芝寨的人心狠,我摸过的东西都有毒,只你这蠢蛋甚么都不懂。”
紫袖咬着饼道:“谁说的,也不见得就随便下毒。”嘉鱼翻着大眼睛道:“你又知道了?”紫袖道:“我自然知道,那时候你和景行门、乔木庄的人在京城斗伞,你踢过一脚,那甚么高师兄就说,那伞碰不得。”嘉鱼哼道:“原来你在?”紫袖道:“我在啊,他不让师弟接,却把伞丢在人群里,我就过去接住了,并没有毒。可见江湖传言许多都不真。”
嘉鱼笑道:“传言自然是真的,只是当时没发作,现在刚刚一并发作,才痒死了你。”紫袖想着自己听到过关于魔教的传言,当时许多话都说得有板有眼,到头来他见到的却是展画屏。他捏住饼道:“我不相信传言,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嘉鱼不再说话,三两口将饼都塞进嘴里,一边从兜里掏出甚么,突然递到他眼前:“给。”
紫袖猝不及防,一看她掌中躺着一只一动不动的灰壳甲虫,与被他打死的“锡将军”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小些,当即吓得一蹦三尺高,朝后便躲,叫道:“我我我说错了话!我甚么都不相信!嘉鱼妹妹……”嘉鱼先是一愣,随后笑弯了腰,口中的饼几乎要喷出来,忙捂住了,赶紧胡乱嚼一嚼咽下去,又说:“这是‘铁元帅’,是真解药,你吃了就好了。”
“……吃?”紫袖再次打量那甲虫,拧起眉道,“能外敷么?”嘉鱼道:“只能内服。你就着饼吃,有汁儿,嚼久了挺香的。”说着自己又从衣袋里拿出一条长长的甚么虫,说:“这个倒是熟的,就是没药性,吃着玩的。”放进嘴里嚼得咯嘣响,如吃炒豆,诚恳地望向紫袖。
“还是生的?!”紫袖看着那条长虫露在外的一头弹来弹去,一张脸皱成一团,绝望地问:“不嚼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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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歌我自己瞎编的哈,见笑了这两天也很惊讶,好像多了许多人来玩。
是因为展画屏回归了吗?
反正我好开心啊~~
我就是这样没见过啥世面的作者,
但是万分感激我见过世面的读者朋友们。
对于分析、意见和建议,我都会认真考虑的。
感谢收藏、海星、打赏,感谢愿意留下评论的可爱小朋友!!!
第58章 看朱成碧(5)
嘉鱼将脆虫吸溜进嘴里,一扬手,将甲虫朝他抛了过来。紫袖连看也不看,接住朝口中一丢便吞下去,也不敢多想,跑去溪边又喝了许多水。二人复又上路,紫袖自觉腹中发胀,许久才消停下来,果然脸上逐渐便有针刺感,也不再痒了。嘉鱼看他轻轻摸脸,笑道:“你倒是不怕我再喂你一次毒药。”紫袖老实道:“你若真要用毒,即便我不吃,照样有旁的手段……”又道,“我不觉得你会无端害我。你同任道长对峙时,明明不会输给他,却还是为了旁人低头了。再说你还要我帮你捉虫子。”
嘉鱼道:“我从前不爱出寨,因为出来就有人叫我妖女。其实……”她忽然转脸一笑,“你姓洪,对罢?洪兄弟,你是好人。”紫袖看她眼中满满都是真实的喜悦,忍不住道:“其实我骗了任道长他们,也骗了你。我不姓洪,我叫殷紫袖。”
嘉鱼却毫不在意地道:“个把假名字,怕甚么。姓猪姓狗,还不都是一个你?”紫袖听了这话,忽然笑起来。嘉鱼也笑,二人欢欢喜喜朝前走去。
紫袖见她走得甚是笃定,便问:“你如何知道金环儿去了何处?”嘉鱼道:“我放出虫儿,自然会带咱们过去。”
二人走得甚快,就此一路向南,嘉鱼不断收回放出虫儿。如此走了十余天,绿意渐浓,竟到了大片树海包围之中。紫袖辨认着四周地势,迟疑着道:“这里不是……”嘉鱼点点头道:“是乔木海,再往里头就是乔木庄了。”
紫袖听见细细的嗡嗡声,知道是虫儿回来,便问道:“是它们把你引至这里来的?”嘉鱼道:“金环儿应当进这里头去了。咱们不好擅闯,等夜里我把它引出来,你一定帮我捉住。”紫袖道:“金环儿去这里头做甚么?”嘉鱼望着隐约可见的房屋,抿了抿嘴道:“它是被气味吸引的。”
紫袖跟着她穿过重重高树深草,绕开几道岗哨,登上山岭地势高处,朝下望去,一片巨大庄院便在眼前:外墙高耸,内里大大小小又分了许多院子,打眼一看,仓房、武场、水渠、作坊,无不井井有条,人影来去,竟如一座小小城池。墙外道路纵横,目光所及亦有田地房屋,星罗棋布。紫袖看着翠色横流,雾气缥缈,心下不由感慨:乔木庄盘踞乔木海,果然是东南一霸。
二人在林中采了野果来吃,便在岭上守着。天色暗下来,一轮明月挂在空中,映得地下光灿如霜。嘉鱼从兜里取出一小撮干草渣,置于平坦石上,用火折引燃,一股极淡的腥气便随着轻烟升腾起来。她口中忽然念起古老而含糊的咒文,缓慢地抬起双手,做出舞蹈般的动作,犹如召唤看不见的甚么东西。月色如水,树影婆娑,紫袖瞧着这娇滴滴的姑娘摆出诡异动作,虽然知道她是用内力将烟气遥遥送出,依然不免有些胆寒。
嘉鱼做完仪式,便伏在石头上,看着底下。紫袖待在她旁边,小声问:“金环儿会被这气味引回来么?”嘉鱼也小声回答:“应当会,只盼里头别比我这味道还重。”紫袖疑惑道:“这草药不是你的么?乔木庄为甚么会有这气味?”
嘉鱼轻叹一声道:“我这草药,是从乔木庄拿来的。金环儿有一只小崽儿,叫银环儿,后来没了,再也找不着了,想是被甚么鸟兽吃掉了。金环儿就像疯了似的,到处找它的崽。有一回我到乔木庄送药,正赶上它发狂,差点咬了人。后来它飞到人家晾草药的地方,我才发现这草有些像银环儿窝里的气味,偏偏仙草湖没有,就跟方庄主讨了些。从那以后,灵芝寨给乔木庄的药都不收钱,只用这干草来换。上次你在京城见我,便是两边去换药的。”
紫袖听得慨叹道:“小小甲虫,也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嘉鱼便道:“金环儿身怀剧毒,灵芝寨不少独门药方,都要用到它的毒液。自从有了银环儿,它毒性已减退许多;本来要等银环儿长大些,慢慢取代金环儿的作用,谁想却……这甲虫太过难寻,又是雄多雌少,寨里向来是一代一代喂养,又去哪里再找第二头?现在无论毒剂药剂,都不好炮制,全怪我照顾得不好……”紫袖看她眼中闪动着自责,丝毫没了门派之主的威风。他也浑然忘却了自己被拧耳朵的疼痛,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待会不叫它跑了就是。”
嘉鱼举着拳头,哼出一口粗气道:“对!”二人又凝神望向庄院,希冀着那一抹熟悉的黄光尽早出现。三更过后,夜浓如酒,二人略感困倦,便轮流运功提神。紫袖闭着眼睛,忽然又听见嗡嗡振翅声,连忙睁眼找金环儿,只见一道淡淡黄光果然寻着那搓草灰飞来。嘉鱼打着手势,他轻轻站起,二人形成合围之势,嘉鱼取出一只丝囊,忽然向金环儿一扣,金环儿十分灵巧,“嗖”地又飞了起来,这回却正迎上守株待虫的紫袖。他用手心轻轻一拍,一股薄薄劲力将它激得顿在空中,嘉鱼轻捷一兜,便将它兜住,扎牢收进怀里。
二人相视一笑,甚是喜悦,紫袖刚要说话,嘉鱼却忽然飞身上来,捂住了他嘴,将他拉到一旁,只以眼神示意。他倚着岩石,顺着她眼色一看,阒寂无声的乔木庄中,一道黑影正向外快速掠来。二人身在高处,看得清楚,那是一个人,不知从哪里出来,正沿着小路飞跑,时而越过墙头。远处巡夜的人点着灯,传出零星两句说话。那人奔得急,蒙面的黑布落了下来,慌忙抓在手中。紫袖凝目看去,是个青年男子,只是瞧着眼熟,离得又远,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乔木庄想是在捉此人,已有两三道火光移动起来。
嘉鱼撤去手掌,紫袖与她对视,只见她轻轻摇头。二人又向下看,有人手执火把追赶,十分迅捷,眼看离那黑衣男子只有一重院子便要追上。这时竟另有一人飘然进了围墙。那人身着白衣,在黑夜里分外刺眼,动作轻盈无比,划过乔木庄上方,像漆黑夜空一段一段裂开了一道缝隙。眼见他越过数道高墙,无比精准地和黑衣人当头撞上。
白衣人飘然上前,拉住黑衣人折身而返,登时将追击者落在了后头。二人犹如黑白无常,飘飘摇摇出了围墙。正逢月亮被云遮住,一片黯淡中依稀能看见黑衣人背后有一个小小亮点。此时嘉鱼囊中的金环儿忽然唧唧鸣叫起来,更增诡异。到得庄外,白衣人抬手一送,那黑衣人乘势一跃便进了树丛。白衣人回头瞧了一眼庄院,也随之隐匿身影。
嘉鱼捏紧紫袖手腕,只怕他出声。紫袖却咬住嘴唇,看得目瞪口呆。白衣人的身姿,他刚刚看过不久;那一回首,更叫他借着朦胧月光看清了侧脸。
那人是展画屏。
他来这里做甚么?那个黑衣人又是谁?是魔教的教众么……教众!他如被五雷轰顶,顿时想了起来:他戴着面具摸进魔教时,第一个撞上的,就是那黑衣青年。他当时没有识破自己伪装,他当真是魔教的人!
嘉鱼看二人隐没在黑暗中,便拉着紫袖朝后退进暗处,一手按住金环儿,直到它不再叫了,才松了一口气。紫袖皱着眉头,发觉她的手还捏着自己,一直颤抖,便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嘉鱼看着他,结巴道:“银……银环儿!”她指着庄院道,“方才天一暗,那个亮点,是银环儿!银环儿还在!”
紫袖瞧着她激动神色,再回想方才所见,终于明白了,问道:“黑衣人身上那个亮点,是甲虫?你怎么知道是银环儿?”嘉鱼吸了口气道:“我知道!金环儿也知道!乔木庄,是乔木庄……”她眼神中透出一股狠厉,瞪着逐渐平静下来的庄院,低声说,“兴许就是他们偷走了银环儿,莫非是那黑衣人瞎撞,惊着了它?好在银环儿老实不乱跑,咱们得去追那两个人,只不知他们去向何处。”
紫袖却道:“不要紧,我给你捉回来就是。”嘉鱼惊讶道:“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你认识他们?”紫袖道:“我知道,我一定给你把银环儿带回来。”
嘉鱼还要再问,二人眼角一花,连忙朝下一看,一个影子再次轻盈飘过,竟是那白衣人又回来了。
紫袖难以置信地瞪着展画屏,只见他轻车熟路,径直飘然进了一重院落,在门前稍一停顿,便悄无声息进了正房;不片刻又出来,也不急着走,到院角稍微一顿,便闪现一星火光。他站在那里,直到那火苗当真烧起来,像是满意了,脚下轻点,飞身越过墙头,鬼魂一般停留在隔壁院内,如在等候欣赏背后的动静。紫袖浑身冰凉,和嘉鱼相顾骇然,不敢动弹。
院中火势一起,便有警醒的人大叫起来,随后房中传出女子尖声哭喊:“来人!来人哪——夫君,夫君!”院中有人奔走,火光很快灭了,却谁也不曾想到自己距行凶之人仅有一墙之隔。四下里不断有人举着灯火围过来,紫袖紧紧掐住大腿,看着不慌不忙的展画屏:他立身黑暗中侧耳静听一番,才腾身而起,将有人的方位统统避开,白衣掠过乔木庄重重院墙,似一朵雪花般落地,随即闲庭信步没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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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噢,竟然上了本周强推。
这个运气也太好了罢!!!(按住展画屏疯狂鞠躬)
转念一想,
我,又被夹在了,一些高人气作品中……
颤抖更新(不,只是因为冷!嘴硬.jpg我的表情:《紫袖》这个文案是不是非常劝退啊?
要改吗?要加点标签吗?要……???
我的内心:你没救了。
第59章 看朱成碧(6)
各处院落逐渐有灯光亮起,哭喊声越发响了。嘉鱼悄声道:“看方位似乎是二当家的住处,看来非死不可。”紫袖亲见展画屏杀人放火,久久醒不过神来。嘉鱼看院中已有人朝外搜索,当机立断,拉着紫袖便逃,沿着山路径直远离了乔木庄。
二人走到天色将明,才坐在路边歇息。嘉鱼突然道:“那是魔教的人罢?果然杀到乔木庄来了。”紫袖艰难地开口道:“应当就是了。”
那不但是魔教的人,还是教主,是他的师父。展画屏提起黑衣人就走的那一幕,又一次闪现在紫袖眼前。是他收了新徒弟吗?
嘉鱼道:“没想到这样嚣张,大半夜来杀人,竟然还穿件白衣裳,生怕别人瞧不见他!”又转向紫袖道,“银环儿跟着那黑衣人,也是去魔教了?你又怎么捉?你怎会认识他们?”紫袖沉吟片刻道:“你若信我,我自会想办法打听。”嘉鱼也不多说,当即点头道:“好。”
紫袖见她神色不变,倒觉轻松了些,便问:“此后我怎么找你?”嘉鱼从袖中掏出来一支粗粗短短的线香,递过来道:“我这阵子应当不会走远,你点着这个,自有虫儿会给我报信。”
又歇一阵,天色大亮,二人便即分道扬镳,紫袖仍向池县去。他回果子胡同住了一夜。杜瑶山一大早见西楼红肿着眼开了卧房的门,脸上满是憔悴的喜悦,大为惊诧,又不敢问。紫袖不作停留,复又奔向海边。
魔教大院里仍然寂静,矮子和瘦子还在,却也没人再打他。紫袖等了半天,曹无穷才慢吞吞走过来道:“又来报仇了?”紫袖忙道:“我师父在么?烦请你带我去见他!”
曹无穷不耐烦道:“教主出去好些天了,我还想见他呢。你后头排着去。”
“那个,曹……”紫袖本想叫声曹姐姐,想到嘉鱼因为一声姐姐便要拧自己耳朵,不禁对自己此刻的机敏颇为满意,登时改了口,对曹无穷道,“无穷妹妹,你能不能……”
不料曹无穷蛾眉一皱,怒道:“你叫我甚么?”说着劈手便朝他抓来。紫袖心下大惊,暗中叫苦,连忙闪躲,曹无穷力道不如嘉鱼,魔爪却其疾如风,毫不留情便拧上他的耳朵。紫袖连忙大叫:“我比你生得老成!不是正该叫你妹妹?”曹无穷凶狠地道:“叫,姐,姐。”紫袖大惑不解,匆忙叫了数声姐姐,连连求饶。
曹无穷这才满意,撵狗一般轻挥手掌道:“走罢。”紫袖道:“我找师父有事,求你向我透露一些罢。” 又不停作揖道,“无穷姐姐!”
曹无穷听了四五声,忽然“咯”地一笑,又说:“你安心等着罢,办完事想必就回来了。”说着也不他,自行去了。
紫袖便思量起来,展画屏一直未归,是事情还没办完。此前在乔木庄……办的就是那件事罢?照这样说,应当是从南边回。再想想花有尽当时还去闹市买菜,展画屏也未必就钻山越岭,甚至可能会大摇大摆地回来。想到这里,他便找瘦子说了一声,出了院子,又坐船到了码头,沿着大路朝南寻去。
他心中微微担忧,只怕有甚么事将展画屏绊住了,又怕银环儿中途跑掉。因此一刻也留不住,只想出来碰碰运气。他拿出当年在县衙巡街的劲头,将来往的人看个不休,看得不少人甚为不满,心生畏惧,还有的落荒而逃。一路都甚是平常,如此走到第二个市镇,一辆华丽马车迎面急急赶来。
紫袖看那车夫皮色黑黄,手脸粗糙,却穿着一件崭新的罗袍,便觉不太平常了。他直勾勾盯着车夫,一路走上前尚未问话,便见那人抖衣而颤,他伸手搭住车夫手臂问道:“大哥何事惊慌?”车夫匆忙向外挣扎,只听车中一个男人催道:“休要停留,给些钱快走!”紫袖一把扯开车帘,却见里头一男一女吓得搂作一团,女孩眼中流露出惊恐,却仍然嚷道:“是我爹叫你来的?我是死也不回去的,今日宁可跟我潘郎死在一处!”那男子感动叫道:“表妹!表妹!”二人俱都流泪。
紫袖满脸尴尬,连连道歉,正自责鲁莽,却又听见马车声响,连忙扑到那表哥身边,掀开窗帘一瞧,不远处一辆朴素些的车正缓缓行来。他盯着车夫的脸细瞧,虽然满是胡须,那双眼睛却觉熟悉,心里打了个突:这是那黑衣青年——这双眼睛,进魔教时已碰过面了。他当即对表兄妹赔礼,闪身跳下马车。
那车夫意识到有人看他,与紫袖一对视,眼神登时一闪。紫袖紧盯着那青年,想到兴许他已经是展画屏的新徒弟,顿时添了几分火气。那青年像是被他吓到,不由得现出一丝慌乱,慢慢将眼神收了回去。
紫袖打量着静寂无声的马车车厢,走上两步,竟轻轻一窜,挤到那车夫身旁坐了。青年一惊,急道:“你……阁下这是做甚么?”紫袖笑道:“走累了,搭个便车,兄弟不介意罢?”青年看他笑得双眼弯弯,皱眉道:“我还要赶路,不知阁下要去何处,请另寻车马。”说着便要推他。紫袖翻手压住他的手臂,又笑道:“这里坐不得,我去车厢里头坐着如何?”青年尚未回话,紫袖后颈一紧,已被一只手连后脑带脖子掐个结实。展画屏的声音在车帘后响起来道:“别惹事。”说罢轻轻一推,便将他丢下车去。
马车仍旧向前慢慢走着,仿佛甚么都不曾发生。紫袖眼前一阵发花,在路旁懵了一刻,才站起身来跟上,却见马车停在客栈前,店里伙计将车拉去一旁,展画屏他们想必早已进了店。
紫袖立即钻进门,正瞧见那车夫一只脚迈上最后一级楼梯。他扒在楼梯一侧,从缝隙中看着两个人四只脚进了房去,恨不得也跟着进去,忽然听见一声问候道:“客官住店还是找人?”身边小伙计热情的微笑,令他发热的头脑稍稍冷了下来,便记准房门,又出了客栈。他找到那间房的窗户,坐在树下,呆呆地瞧——那青年竟跟展画屏进了一间房,这让他又羡慕又嫉妒。
这一路上他想了许多事。展画屏和自己,走的是一暗一明两条道;现在同他一路的都是旁人,自己只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扔在一边。
这时客栈门口有人出来,紫袖瞥了一眼,却是那青年车夫,又将车赶着,一个人去了。他怎么走了?紫袖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禁狂喜:现在只有展画屏一个人了!他跳起来便要去找他,却打眼看见一个穿着粉红衫子的女人,走到展画屏窗边,下了窗扇。她面孔被挡住,看不见长相,但那身形决然不是曹无穷。
紫袖方才的愁绪一下子飞到九重天外,脑袋里“砰”地一爆,像被谁揍了一拳,心中一股怒火悄然升腾:展画屏许是收了新徒弟,还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到这份上,前后两重醋意酸得他五脏六腑全部酥了,再也按捺不住,不由得捏起拳头。他无声无息窜进客栈,三两步跨过木梯上了楼去,又在转角处的佛龛前停下脚步。他原地打了几个转,别提多想冲进去,到了跟前却又不敢。直到佛龛的一炷香都烧尽了,还不见有人出来,才下定决心一步一步蹭到房门前。
房里没有一点声音。他犹疑片刻,想到窗前昙花一现的女子身影,顿时鼓起勇气,哐哐敲响了门。许久未有人应答,紫袖再敲,依然寂静无声。他知道展画屏就在里面,大白天紧闭着门就是不开,在做什么勾当?他越想越有些生气,将门拍得震天响。旁边有住客探出一颗蓬乱的头来说:“小哥,烦请手底下轻些。”紫袖铁青着脸道:“对不住,急着进去砍人。”那住客看了他脸色,又看他提着剑,陪笑道:“何苦何苦,有话好说。”将头缩了回去,咣当一声把门关得死紧,又闩上一道门闩。
紫袖力贯双掌,正欲继续拍门,忽然那门噌地从里头开了。他手举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展画屏散着头发,裸着脊背,只穿一条丝裤,披件绸袍,一脸不耐烦地瞪着他道:“做甚么?”
紫袖正对着他胸腹间露出来的精壮肌肉,看他衣冠不整,直是七窍生烟,残余智“咻”地飞个精光,怒道:“你还问?青天白日的,你跟谁做甚么好事!让我进去!”
展画屏转身就走,紫袖赶紧跟了进门,又把门关紧。展画屏自行坐在桌边倒水喝,紫袖看他气定神闲不搭自己,便也不打招呼,往睡房转了一圈,见床头只有一个软枕,一床被子掀在一边,展画屏的衫裤整齐搭在架子上,竟当真是爬起来开门的模样。他又返回厅里,也毫无他人痕迹。一回头,展画屏端着茶杯,手肘支着桌面,阴恻恻正在看他。
紫袖讪讪笑道:“你……你还真是在睡觉哈?”
展画屏道:“还不走?”
紫袖细瞧他神色也有些许疲惫,满脸写的都是一个“困”字,又想这几日奔波,他一定是没多少工夫睡觉,才在这里补眠。这一刻早已忘却这位魔教教主是为何奔波,只想着他费力劳神,心里又酸软起来。一边埋怨自己竟将他生生吵醒,一边撅着嘴道:“我错啦,我……以为你屋里有别人。”说着蹭了过去,伸手给他捏肩揉背,软着声音求道,“师父,你别怪我……不,你怪我罢,但是别生气!我下次不这样了,好不好?”
展画屏并未推却,凭他在身后瞎按一气,紫袖捏着他的肩,心中激荡,几乎喜极而泣,忽然听展画屏冷冷地道:“到现在还找不准穴道?”
他头脑一嗡,没想到在这里还是要被检查练功成果,立时手忙脚乱起来,恨不得摆出凌云派入门拳脚架势,当场练给他瞧。好容易想到自己现在早就不是跟着他练功的那个小徒弟,远不如他魔教同伙,能伴他身旁;再想到见他一面也要这样曲折,还搅扰了他来之不易的睡眠,更是挫败感陡生,只觉自己动辄心烦意乱,甚么都做不好。便将手按在他双肩上道:“我走啦。你睡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放在桌上道:“大师兄写给你的。”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方才还斗志昂扬,这会子拖着双腿塌着肩膀犹如斗败的公鸡,展画屏忽然抬起腿轻轻踹了他一脚,斥道:“好生走路!”
紫袖被他踢得向前一张,回身道:“你好生穿衣裳!你就这样去开门,你让别人看见就……就……”半天也“就”不出个所以然。
展画屏皱眉道:“除了你谁敢这样砸我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