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庄算甚么?”丁曦满脸不屑,比划着道,“据说江湖上有位高人,懂得许多手法、爪法、掌法,无人能出其右,人称‘千手观音’,只要练手上功夫的,没有不服他的。只是这位大侠萍踪浪迹,已多年未曾露面。若是能请动他出来,这桩公案就了结了。要么说清楚我们两家的师承先后,要么替大伙儿分出个上下,都回去安生睡罢,争个屁的闲气。”
紫袖一直学剑,除了本门武艺,对拳脚功夫涉猎有限,倒是未曾听说这位千手观音,此刻听他说得活灵活现,心中发痒,问道:“你是没见过的了,你师父见过么?”丁曦皱眉道:“或许见过,但听起来这人应当比我师父强多了。我敢打赌,若我师父输给了他,必然不会承认的,一定说没见过。”
紫袖心生向往,不由说道:“若是真有这样一位前辈,我也想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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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曦:我也想见,跟他学学,岂不是次次都能杠后花。感谢朋友们的海星和留言!我每天狂吸。
第72章 今是昨非(10)
二人说完这件事,紫袖心里踏实了些,才想起来自己黑咕隆咚没看清时,把他摔了一个大跟头,慌忙问道:“方才可摔疼了你?”丁曦亲热一笑:“不疼,殷大哥心善手轻,哪里真要摔我?不知摔得过瘾么?不过瘾再来两下也使得。”
紫袖一阵肉紧,盯着他看了几眼,忽然道:“你是又没钱了罢?”这丁曦本来要逃,却一直缠着他不放,有了上回的经历打底,他心里自然提防。
丁曦一愣,随即出手如电,抱住他的腿,扯出哭腔道:“殷大哥!你就是我亲哥!我逃得怪狼狈,爹不疼师父不爱的,求求你……”紫袖一个头变三个大,剑鞘探在他手臂之下,将他一挑便从地上拽了起来,道:“别吵!”
丁曦立即捂住嘴,一声不吭。紫袖道:“先说好,我一个钱也不会给你,你更是别琢磨着再去赌场。如果听我话,吃住甚么的,还能帮你一把。”丁曦用力点头,又问:“殷大哥要去哪里?我就跟着你罢。”
紫袖道:“我要回京城,你不是说找庄家讨债去?跟着我是没用的。”丁曦狗腿地说:“不不,有用!我恰好也要去京城,咱们同路,再同不过了。”又赌咒发誓地说,“我一定听你话,不然……不然叫我以后场场晦气,逢赌必输!”
紫袖倒没承想他说得这样毒辣,想是也够诚心,再听丘顶殴斗声不知何时已不再传来,毕竟也挂着嘉鱼的战况,便将他的事放在一边,先上去瞧瞧。丁曦乖乖跟在后头,二人向上摸去,山中只余风响,不闻人声。
紫袖心中纳闷,叫丁曦留在原地,自己前去窥探。丘顶早已无人,隐约只见一行火把,蜿蜒引向旁边山峰,显然是上山去了。那座山甚是高峻,紫袖也不知这些人要去哪里,只趋近凝神细看,见并无灵芝寨诸人的繁饰绣裙,明白嘉鱼必然不在此处,想是已走了,这才放下心来。
二人便找个背风处歇了,不久天便亮起来,丁曦虽未说话,肚皮却“咕噜”一声。紫袖的干粮也吃尽了,瞧瞧左右尽是秃山积雪,便带他朝旁处走,打了一只大些的野兔,生起火来烤熟,分着吃了。
丁曦边吃边道:“殷大哥,我一不跟你同行,就盖不住地晦气!像上回同你分开走了,我算倒了霉,碰见谁不行,偏偏碰见我师门的人……”听他唠叨了半天,紫袖微笑着低声道:“吃饱没有?有人跟着咱们。别抬头看。”
丁曦反应倒快,脸上虽现出惊惧之色,嘴里仍然大嚼,细声问道:“是哪里的人?捉我的么?”紫袖收拾着残骨道:“不清楚。武功不弱,未必斗得过。咱们还是朝山里去,甩掉就是。”
丁曦不再出声,三下五除二啃干净手里的骨头,二人熄了火堆,返身又朝山中走去。紫袖原本打算出山去走大路,这下带着丁曦,不知对方有无帮手,没有十分胜算,也不敢轻举妄动。他自从跟着花有尽进了魔教,便对跟踪一事极为敏感,常常警惕,绝不肯栽在这上头。此刻自然加倍小心,恨不得将一双眼睛安在脑后。
山中羊肠小路交错,紫袖专捡着分岔路走,暗中叮嘱丁曦记住路线,或做点记号,以便返回。他奔走在林木间,又想起在三大门派眼皮底下助他脱身的蒙面人来。一边观察着丁曦的身形步法,一边心中暗暗比对,应当不是他。如果盯梢的是上回那人,兴许也不至于躲藏;思及自己至少算是得罪了方思泳,也不知道是不是仇家寻来了。
胡乱绕了不小的圈子,早已不知走出多远,紫袖细细观察,的确已将人甩开了。他脚下一时未停,看丁曦强撑着奔了一阵,已是气喘吁吁,便问道:“再向前走一段也就行了。你怕不怕?”丁曦喷着白气,十分豁达地说:“这有甚么?赌场里躲债主的,躲老婆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再走一阵,确认无人跟上,二人才松了口气。丁曦喃喃道:“我师父不是带人走了么?千万别是来抓我回去。”紫袖道:“如果是你师门的人,反倒不怕。咱们等过一阵,先往回走。”丁曦像是忽然想起甚么,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说:“我……我忘了记路。”
紫袖听了这话,也不禁呆住,心中自悔不该叫他认路,却也晚了。他朝四周打望,见都是差不多少的山丘,忽然瞧见一座高些的,指着道:“那里!应当是你师父他们昨夜上去的地方,咱们朝那处走,也就不难回到昨天的处所了。”丁曦正在自责,见事态尚能挽救,忙附和道:“对对!那里我就认得了。”
二人定下心来,再看周围,却傻了眼:成形的小路四五条,枯草里还有半掩藏的小径。紫袖一路过来,心里明白得很,山道盘曲,即便看着方向不错,若中途遇到沟壑水流,便仍旧是死胡同。 选哪条路,一时竟成了大难题。
正苦恼时,丁曦指着一条路道:“这条,绝没错的!你信我的运气!”
紫袖道:“你要赌运气,这赌注下得可够大的,两条性命,前路未卜。”他故意将话说得严重些,“听说过熊瞎子吃人么?”丁曦道:“这里有熊?不像罢?”紫袖吓唬他道:“熊瞎子追上来,你需要的不是兵刃,是一个慢悠悠的同伴——不需打它,只需比你同伴逃得快,你就安全无虞。”又朝他神秘一笑,“你刚说过保命靠脚,一旦出甚么事,到时候我可比你能跑。”
丁曦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还真是!那我得好好赌一把。”说罢原地盘坐,竟然如同入定般思索起来。紫袖毫无办法,只得等他,自己观察四周,暗暗辨别着山势。未久丁曦忽然跳了起来道:“就是这里!这条路不对,我把脑袋赔给你!”紫袖道:“脑袋敬谢不敏,看来这回胆气是壮得很了。”将心一横,便即朝着小路走去。
望山跑死马,如此走了两个时辰,果然平顺,终于隐约能瞧出通向那高峰的路。丁曦跳起来道:“你看看!我这颗好头,多镇得住!”又求道,“亲哥,我这可将功折罪了,你带我回京城去,说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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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第八章 收个尾。
几乎输给时空旅行和字数任务的一周。
两眼一黑,内心只有一句话:还好有大纲!!!
(离了大纲我估计啥都写不出来……
感谢可爱小朋友的海星,每一颗都给我打一针鸡血。
最近大伙儿应该都比较忙,千万注意身体呀。
第73章 暗香盈袖(1)
行至晚间,终于离那高峰不远,丁曦被门人捉了带来,也认得路了;二人便填饱肚子,在此露宿一夜,等天明再出山去。丁曦许是乍离监视,又累得狠了,终于放下心来安稳歇息,却是磨牙打呼噜,恨不能翻着跟头睡觉。紫袖入睡前尚能运功隔开声响,到睡着却难免被他吵醒。
到夜里又醒来,实在头昏脑胀。他无奈地看看呼呼大睡的丁曦,又拨了拨燃着的火堆,干脆轻轻起身,到旁边走走。
自从离了凌云山,紫袖甚少在山里漫步了。此刻抬头一瞧,淡月在天,清幽寂静,不知不觉便走出一程。树木间有一块大石,甚为平坦,他端坐其上,运了会儿功。再睁眼时已是精神焕发,全无睡意,听来处没别的声响,便朝那座高峰的方向绕去,想顺道看看路径。
他和丁曦所在之处是一个小谷,置身数峰之间,正在那座高峰背后,相隔一道浅沟,面对着一片陡峭山壁。沟底是条河,天寒水枯,河床袒露,倒是容易穿过。他正思量着如何过去,再如何从峰侧绕过,忽然看见对面山脚影影绰绰,像是有甚么在动。紫袖身上内息流转正旺,目力耳力甚为灵敏,凝神看去,确乎是个人。他心生疑惑,不禁朝峰上看了一阵,才见隐约映出几星火光,却是从山峰朝阳的一侧偶尔透过来的。紫袖想到自己先前在土丘见到有人上峰去了,便暗自推测:“嘉鱼应当已走了,景行门许是有甚么事,将这山峰占了,竟没离去?”
起初他以为那人又是哪家的弟子,或者盯梢的眼线,便打算悄悄开溜。刚走几步,忽然觉着不对,忙回头再看几眼。只见那人站在山下,抬头打量着山壁,一道裹着华丽外袍的背影,哪里又是甚么弟子,竟然像是展画屏的模样。他向山壁纵了一纵,直有近两丈高,又轻轻落回地上。
这一动,紫袖更加确定,那就是展画屏。他暗自吃惊:在乔木庄见过展画屏的轻功,当时只是越墙,却不曾跳这么高,此时看来,那晚竟还算收敛了。只是为何他又落了回来?正困惑时,展画屏已将身上那件薄薄的罩袍脱下,折成一小方,塞进怀里,又跃向山壁,这次不再下落。紫袖差点笑出声来,看来他是嫌这丝袍又宽又飘碍手碍脚,虽然穿着委实是俊,这山上却到处是荆棘枯枝,危岩尖石,他那样娇贵的袍子必定一钩就破,到时可就不怎么美了。
想到这里,紫袖甚觉脱得有,连连点头。展画屏已经沿着山壁向上攀了甚高,每一跃都是丈余,手脚犹如带了吸盘,紧紧贴上石壁,随后再跃。就这样并不歇止,越上越高,到后来便只贴着山岩游动,仍然甚快。紫袖最初看得津津有味,后来见他上得只剩一个小点,及至再也看不清,竟害怕起来:夜黑风高,石壁历经风吹雨打必然甚滑,万一气力不济,或是一时失手,登时便是粉身碎骨。他低声自语道:“你当真是疯了……”
既然山上有人把守,选在背阴面攀援而上,自然是最快的。只是在景行门眼皮底下,这大半夜的,又是去找谁?紫袖想来想去,上回他夜闯乔木庄,是接应那黑衣青年;眼下这架势,难道上头竟也有魔教的人?或是……竟要对景行门下手么?他的心怦怦跳起来,却又没别的事可做——即便想要赶上去,也力有不逮。既然嘉鱼不在这里,他也无心再管闲事,一个丁曦,一个《十贤图》,都坠着他不得不先回京。
虽然知道展画屏艺高人胆大,他终究放心不下,等了半天,见毫无动静,想是已平安上去了,才返身往回走。
他带着丁曦,很快便返回京城附近。丁曦只不叫他进城,拉着他径奔西郊。紫袖十分困惑,丁曦却求道:“哥,好人做到底,你送我最后一程。”
紫袖听这话古怪,也只得跟着他到了一处阔大庄院。丁曦毫不犹豫,跟着三三两两的人,抬脚就进了去。一路无人阻拦,待进了大厅,装饰得富丽堂皇,又是熙熙攘攘,吆五喝六。紫袖早已见识过,不禁头脑一昏:这里是一所更大的赌庄。
丁曦面带喜色,左顾右盼,满脸宾至如归。紫袖正要发火,忽闻有人高叫道:“小少爷!小少爷回来了!”随即一个白胡子老翁奔了过来,一把扯住丁曦不放。丁曦也拉着他嘻嘻笑道:“陈伯,这可好久不见了。”
二人这般说了几句,又有不少家丁模样的壮汉围了上来,都朝丁曦打招呼。丁曦敷衍地笑了两声,回头又拉紫袖,亲热地说:“既到了我家,同殷大哥自己家是一样的,千万别客气——这一路送我回来,辛苦你了。”那陈伯在一边抹着眼泪道:“既是小少爷的客人,必要在我们庄上好生盘桓几天,二少爷和老爷这便来了。”
紫袖一听,连忙推拒,拉拉扯扯逃出门来。丁曦见他不肯,也不硬留,便送他出来。紫袖走在院里,四顾茫然道:“你……你家里是开赌庄的?你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景行门去提心吊胆地下注?”
丁曦笑道:“开赌场的人自家不赌,是这一行的习惯。我家里几个兄弟都不沾的,唯独我戒不掉。我爹不让我在家赌,才把我送出去学武。我偷着下注,他也睁一眼闭一眼。只是如今我实在不想回山去了,待我慢慢跟我师父写信求他放我一马罢。”
紫袖想了想道:“我记得佛经上说,赌博不但耗财产,还易生嗔怨之心……”丁曦笑道:“放心罢,我在家总归要收敛的,否则我爹又要赶我出去。殷大哥不爱这些,又有事在身,我也不便强留。只是这回认得门了,有事一定来找兄弟;以后再来,也不能这样就走。”
紫袖看着他身后的赌庄,无言点头,就此告辞。沿着庄外大路走去,眼看已望见了城门,他忽然转进一家店面,磨蹭了半天才出来,走进对街的茶水铺子,目不斜视地走过寥寥数名茶客,对着一个布衣汉子坐定。那汉子满脸胡茬,一双眼睛却甚是锐利。
紫袖道:“兄台可是不认得京城的路,跟着在下,有甚么话说?”
那汉子见他单刀直入,也不多话,只掏出一枚小小物件搁在手心,朝他一亮。紫袖只觉一道金光闪花了眼,那人手掌未动,那物件却突地一蹦,稳稳当当落在他的手里,触手微凉,沉甸甸地,一股劲力将他的手带至桌下。紫袖握住那物件,低头定睛一看,是一枚极小又极精巧的金牌,透雕着一条金龙。
再抬头时,那汉子只望过来,仍不说话。他见了那龙便心下了然,问道:“兄台有何指教?”说着在桌下一弹,虽未特意去看,那金牌却从木桌桌面和横杆间穿过,又堪堪飞回那人手里。那人此时方开了口,低低说道:“红叶大道金花门,明日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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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宝积经》里说赌博的害处:“博戏有六失,云何为六?一者财产日耗,二者虽胜生怨,三者智者所责,四者人不敬信,五者为人疏外,六者生盗窃心。”其实本来昨天应该更新的,为啥没更,说起来好笑。
因为一直没确定第九章 的章节名……
把我给卡得,那叫一个难受。
现在这个是之前就起的,并不满意,
暂时先叫这个了,说不定之后还会再改。
第74章 暗香盈袖(2)
紫袖不言语,那人随即起身会账,慢慢走远。他看着那道平凡背影隐没在行人中,思索着方才那句话。红叶大道是京城热闹场所,想必叫他来的人,特意挑了个人多之处会面,方便隐匿行迹——只不知这金花门是甚么意思。
他心里有些惴惴,想必《十贤图》没有寻到,那位金龙的主人要找他算账了。反正不需当即赴约,他还是先回了王府。六王爷又进宫了,紫袖也没有再找他,次日自行朝红叶大道而去。
这大道开着数家酒楼,都装点得风光。紫袖一路寻去,却并未看出哪家同“金花”有所关联。走遍长街,直到他置身一扇华丽大门前,才愣了一愣。描金大门上高悬三个大字:淡花楼。他看这名儿,直觉不大好,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去。香风扑面,绣帘后转出一个衣饰辉煌、笑容满面的中年妇人,扶着髻上金钗迎过来道:“小哥来得太早,午后再来罢,打个茶围,吃吃花酒,人多了热闹。”
紫袖羞红着脸跑了出来,地方不难找,只是怪尴尬。果然等到午后,才重又踏进这座青楼。那妇人仍笑着来接,报出一串芳名,他忙忙地道:“你找个清静场所,酒菜也要些,我一个人就好。”妇人听闻此言,便换了一副笑容,亲自将他带到二楼一间雅室,又叫人摆上一桌精致席面,叫他宽坐。
紫袖自然甚么都不敢碰,只坐等起来。他打量着四周,这屋门也算厚重,外头隐约开始飘起弹琴唱曲儿的声响,偶尔夹杂着调笑声,让他忍不住耳热心跳,偷偷运功。等了不知多久,只觉天都要黑了,才终于听见脚步声响,他跳了起来。门开处,进来一个年轻人,竟是王府侍卫长柯小宝,反手将门紧紧关严了。
紫袖对旁人不曾多说一个字,此刻警觉道:“你怎会来这里?”柯小宝道:“你以为小爷愿意来?”从袍子底下取出一个长条木盒,递给他道:“听好了,这可是王爷的话:想大伙儿活命,就甚么都别多说。”
紫袖惊疑不定,接过木盒便要打开,柯小宝忙阻拦道:“别当着我开,我也要活命呢。”紫袖掂着盒子,猜测里头必然是个卷轴一类的物件,难不成竟是《十贤图》么?当下问道:“这东西哪里来的?”柯小宝乜斜着眼往桌上瞧,口中道:“我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又笑道,“你还挺会,这‘满庭芳’可不是一般人能赶上的。哥哥给你跑一趟腿,总能捞着两杯酒吃罢?”
紫袖将木盒揣好,看他已坐在桌边斟酒,又催促道:“你快些喝了,早走为妙。”柯小宝竟是爱极了这酒,喝了直有半个时辰,仍无去意。紫袖知道他有意在此躲懒,见赶他不走,怕误了事,只得暗中打算换间屋子。未等出言再劝,屋门突然无声开启一条窄缝。
凉风袭面,紫袖转头看去,一人身形劲瘦,穿着短打,已挤进门内。他脸上虽是一脸麻子,却木无表情,似是戴着人皮面具:五官十分刻板,只一对眼睛闪着两点寒芒。紫袖道:“阁下是谁?”一句尚未问完,那麻脸人并不看他,早已抬手急掠而出,直冲酒桌而去。
紫袖眼见他奔向柯小宝,慌忙去拦。常明剑距他手臂尚有五六寸,那人手中已射出数枚金光闪闪的暗器,柯小宝喉头、双眼先后中招,三朵殷红血花无声连爆。紫袖心中大惊,却见那麻脸人单手已朝自己拍来,真气有开碑裂石之势,虽甚是狠辣,竟不比方思泳弱,一派大家风范。登时不敢小觑,剑鞘直取他的眼睛,掌风将他劲力带得劈向一旁,一张木椅“咔”地碎作数块;虽然避过这一击,身形却也不禁生生一滞。
只这一息间,麻脸人身形极快,手臂依然袭向柯小宝。柯小宝满脸污血乱溅,一只酒杯刚离了唇边,惊异神色凝在面上,迅速灰败。紫袖眼睁睁看着他胸前旋即被掏出一个血洞,僵直的身体歪倒在地,手里还捏着酒杯,染血的杯口“当啷”在地下磕掉了一块。紫袖又惊又怒,一边伸手抓人,一边低喝道:“你是谁?为何出手杀他?”那人冷哼一声,犹如一头猎豹,扭头就出了门。
紫袖急追而出,门外一时并无旁人,唯有二人沿着淡花楼富丽精细的走廊无声追逐。紫袖赶得不慢,那人突然一拧身,朝中央天井处跳去,手臂一攀,便沿着栏杆翻上三楼。紫袖如法炮制,追上楼板,脚下再催,在四处混杂的乐曲声中奔过半条走廊。眼看就要抓住他,身边房内传来笑声,那人伸手便去推门。紫袖心道不好,只怕伤及无辜,忙又喝道:“站住!”
麻脸人已闪身闯进门去,屋里当即传来男人的惊呼声。紫袖也跟着飞身而入,长剑早已出鞘,径取麻脸人背心。那人回身冷笑,抬手当胸,竟伸出双指将他的剑尖夹住。紫袖运气拔剑,余光扫见两个人坐在桌旁正在下棋。他再一瞥,登时吓呆:那窗边手执黑棋尚未落子的人,白面短髭,目露惊恐,正是长泰帝,不怒自威的声音质问道:“是谁这样大胆?”
那麻脸人一不做二不休,竟又出手朝长泰帝一击而下。
紫袖此刻当真慌了,他甚么都来不及想,一招“阳关三叠”当即疾刺而出,常明剑连点七八下,攻向那人背心。这一招自然下了杀手,将自己武学修为催到了极致,每一点都照着脑后、肩背的要穴招呼。剑刃破空,那人不得不回身来,同长剑缠斗在一处。他手上劲力极强,压得紫袖剑势勉强方能连贯,一时便过了六七招;却见空中鲜血点点飞溅,原是那人手指被常明剑锋锐剑身所伤,细细血珠不断喷上二人前襟。
这边厢斗得正酣,那边长泰帝在另一人护卫下,悄悄离了桌边,朝门口移去。紫袖心中发急,没头没脑地叫道:“别动!”只是为时已晚,麻脸人得了动静,冰冷目光早向长泰帝望去,又一扬手,嗖嗖连发,数枚金灿灿的暗器便朝紫袖飞来,另有一枚径直将长泰帝身边那人击倒。紫袖随手变招,剑分几路,将暗器劈散,在一片叮铃轻响中,冲向长泰帝身前。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蓦然想起这句俗套的话,也不知听谁说过。
麻脸人此时已运起一掌,劲力充沛,行云流水地拍了出来。紫袖一跃横在他和长泰帝之间,运足了气,全部压至胸腹,仍然不能抵御——掌力如同利刀,重重击在他的小腹,而常明剑也已划过对方肋下。
他决心跃上时,刻意避开了胸口大穴,如今内息已不靠丹田生发存贮,因此反倒放手一搏。只是这一掌劲力着实可观,他在剧痛中向后飞出,瞧着一道血线从自己口中向前直直飙去,不禁心想:这下想必却要砸在皇帝身上,似是不大敬重了。
谁想那人随着跃起,变掌成爪,抓住他的衣裳,将他丢向一旁。紫袖狠狠砸在桌椅上,稀里哗啦响成一片,怀里的银环儿发出唧唧鸣叫,柯小宝拿来那个长条木盒也摔了出去,磕在墙上。紫袖见那人仍朝皇帝走去,急得喷出一团血沫嚷道:“不可!”又要勉强向前扑去。
那人却仅仅躬身行礼,随即立在长泰帝身后。躺在一旁那位也已起身,与他站得甚近。
屋内安静得很,屋外仍飘进丝丝乐声。紫袖艰难爬起身来,看着笑意盈盈的皇帝,和他后头沉默不语的两个陌生人。
长泰帝拣张椅子坐了,冲他笑道:“很好,殷侍卫。当真忠肝义胆,勇气可嘉。”
紫袖心里一沉,擦着嘴角,一语不发。
长泰帝又望向墙根,那木盒的盒盖早已跳开,一幅卷得齐齐整整的书画便在其中。那麻脸人利落地取来,放在长泰帝身边的桌上。紫袖已懒得再猜,必是《十贤图》无疑了。他侧耳细听,从二楼闹到三楼,门外竟然一丝动静也不乱,也已醒悟过来。只可惜柯小宝白白送了性命。
长泰帝温声道:“这就是我几个侍卫的首领,叫金错春,你们也算见过了。”金错春便朝紫袖点了点头。长泰帝又道:“你这一趟,既辛苦,又委屈,还替我挨了一记。”又侧过头责备金错春道,“下手也没个轻重。”金错春将头一低说:“属下知罪。”
第75章 暗香盈袖(3)
长泰帝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对紫袖道:“我这里有颗伤药,宫里造的,不如你们江湖的好;他倒不至于当真伤了你,权且补一补。”金错春恭敬接了药瓶,走过来塞在紫袖手中,低声道:“那人既没本事,又一直压你一头,他死了,你不正该高兴么?”他戴着那面具,其貌不扬,声音倒算清澈,又颇亲热地轻拍紫袖的肩。
紫袖此刻气血翻涌,一边强自宁定,一边接过药瓶,只觉这伤药甚至比嘉鱼那些稀奇古怪的虫子还要烫手,既不想吃,也不敢吃,便谢过长泰帝,揣了起来。又想起甚么,问金错春道:“路上着人盯梢的,想必也是金大哥罢?”
金错春干脆地道:“不错。你机敏得很,直到回了大路,他们才又跟上。”紫袖耳闻这话,像是置身从前的凌云山,当着许多人被考评,又隐约多了一重被捉弄的沮丧,更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长泰帝也不介怀,仍然微笑道:“现有两条路,你自行挑罢。其一,跟我回宫去,有事就差遣你;其二,你就在外头,每两月进一次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