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问题。”叶筝跟她挥手,“路上注意安全。”
摩托扬长而去,喷了叶筝一脸黑烟,他咳嗽几声,差点把掀飞的浊气咽进嗓子里。掩住口鼻,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时间不算早,月黄色的路灯已经亮了一路。他揉着鼻子回屋,发现厨房碗里搁着一团未成形的面糊,砧板上还放着只剁了一半的鸡腿,血水沿着骨缝渗了出来,积成一小€€。
把歪在水槽里的刀洗净晾好后,叶筝对着那根大鸡腿发呆€€€€
让他搞定自己那顿晚餐倒是简单,将这里的食材随便煮熟就能吃,可黎风闲……总不能一块儿挨猪食吧?
不能。
当然不能。叶筝心里有个声音玩命地喊,拿猪食喂人属实不道德!
他用保鲜膜把食材一一包好放回冰箱里。收拾完案发现场,叶筝上楼敲响了黎风闲房门。十分规矩的敲门声。叶筝等了几秒,听见里面有脚步声渐行渐近,然后是嚓一声,锁开了。
“老师,”他对着黎风闲笑,“今晚有时间一起出去吃饭吗?之前说过要请你的。”
第31章 距离
“好。”
与往日不同,黎风闲戴了副银色细框眼镜,神情肃冷,嘴唇却泛着些病态的白。叶筝心内一愣,随后注意到他刻意藏在门后的右手,从臂弯到肩头都不正常地紧绷着,短袖没遮到的外臂浮现起凸出的青色血管,上面有一条红色的血痕。
愣住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叶筝伸手去拉他,所有温度、触感,连同黎风闲手上渗出的血,全都飓风过境般卷进了叶筝的颅腔,他眼皮颤了颤,问:“拿着的是什么?刀片?”
“没什么。”黎风闲说。
叶筝仍拉住他的手,“都出血了!”
这种刀片他认得,是从美工刀上拆下来的。小时候他经常偷玩姐姐的美工刀,一无聊就会徒手把上面的刀片一块一块拆下来。叶笛警告过他好几次,说这东西刮到会疼、会流血,严重的还可能破伤风,要进医院。
他不信邪,总觉得叶笛在骗他,这么小的一片玩意儿,顶多流两滴血,怎么可能闹进医院呢?也许生长期的小孩都这样,大人嘴里不让碰的东西,他偏要去碰,仿佛只有战胜潘多拉的魔盒才能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挨过叶笛几顿骂后,叶筝更不服气,他们姐弟俩在家玩起了寻宝游戏,一个负责藏,一个负责搜。
后来叶笛把美工刀收进柜顶的木箱里,她吸取了前几次的经验,知道口头威吓作用不大,只能藏好一点,那时候叶筝还没开始发育,身高成了他翻箱倒柜的最大障碍,叶笛原以为这样能防住他,没想到叶筝会趁她不在家,搭两张椅子,冒着摔跤的风险也用衣架把箱子钩出来。
他是不怕疼,甚至中二地认为流血是一件很酷的事。
以前不懂家人在心疼些什么,晃眼十多年,现在总算懂了。
黎风闲抽回手,将夹在指间的小刀片揉进纸团里,那伤口没多深,只是看上去有点可怕罢了。
“现在去吗?”他问。
叶筝没说话,余热还在他手指上隐隐发烫,他移开专注在黎风闲身上的视线,试图平息紊乱躁动的脉搏。
场面过分安静。叶筝大脑不受控地产生出一堆想法,他看见黎风闲身后有一本翻盖在地面的书,封面残旧,书脊的字被泡化了一样,糊作一团。
他以为对黎风闲的好奇是稍纵即逝的,但到了现在,他必须承认,这份好奇已经进化成更甚的介怀€€€€
身上的伤、姚知渝对他闪烁不定的言辞,甚至是一块表、一则论坛上的猜疑,纷纷逼得他推度起背后有什么故事。
可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有关黎风闲的一切,他一无所知。
而这种“无知”让他无奈极了。
多不公平啊,他已经没有能藏的秘密了,排除罗安,黎风闲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
虽然他和罗安日渐疏远,但也当过一阵好兄弟,能数出七、八件属于他们间的回忆。然而到了黎风闲这边,他像看着一面单向镜子,怎么也看不透另一边。
叶筝认命般回到走廊上找药箱,他掰断两支生理盐水,用镊子夹起棉球,浸湿后拿到黎风闲面前,“我帮你还是自己来?”
黎风闲轻叹口气,接过镊子,“我自己来吧。”
“行。”叶筝早知是这个结局。不过目的达到就好,过程并不是那么重要。他撕开一块创口贴,等黎风闲将伤口清洗完毕,贴上去。
叶筝不是第一次注意到他手上密布的点疤,每当那双手出现在他视野之内,叶筝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他应该要跟主人一样好看才对。
恕叶筝想象力有限,他弄不明白那十几道小口子是怎么种上去的,而且一看就不是普通小意外,更像是……人为的。
叶筝敛下眼帘,手里握着包装纸,用了点力,才缓缓张口,“你手上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黎风闲按了按创口贴,淡声道,“小时候摔的。”
“这样啊……”叶筝舌根泛苦,心里空落落的,照理说他不该有这样的心情。他从未奢望过黎风闲会就着这话题跟他促膝谈心,一起数星星数月亮什么的。一句点到为止的答复,正巧能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黎风闲不提他们在文艺汇演上的一面之缘,他又何必去追究别人的往事?
既然黎风闲选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是同性恋、不知道他高烧晕倒在后台,那他配合就好,有什么难过不难过的。不就是装傻么?
叶筝拿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他紧促一笑,眼底却是冷的,“我们去吃火锅怎么样?”
“都可以。”
他订的是一家隐私度较高的餐馆,这家店做的都是些名人生意,圈内口碑一直不错。叶筝以前来这里摆过几回庆功宴,几乎挑不出毛病,菜式服务都是一等一的好。
偏过身去,叶筝挡了挡快笑僵的脸,说:“搞定了,你换衣服吧,我等你。”
“好。”黎风闲转身进房。关上门。轻轻的“咔嗒”声回荡在叶筝耳边,不停打转,他的唇线仿佛被这声动响抚平了,愉快的弧度再也提不起来。
锁个门而已。却像是把叶筝所有想要探寻的意图一并锁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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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餐馆路上是叶筝开的车,出门前他看见黎风闲拿起玄关托盘里的车钥匙。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左推右拉,叶筝就编了个“要车牌号登记”的借口,成功打消黎风闲的闪念,铛€€€€另一串车钥匙归回原位。
车里放着纯音乐,下了高速没几里,挂在支架上的手机猝然插|进一条来电显示。
又是段燃。
这人不是在剧组里吗?怎么一天到晚那么有空?叶筝百思不得其解,他自问跟段燃的交情没那么深,在星航的时候根本不会主动打电话过来,现在倒好……
没带耳机上车,叶筝怕段燃又扯些黄色话题,实在不敢开免提接。佯作没看见这通电话,叶筝目不斜视,紧盯前方的红绿灯。
过了几秒,黎风闲看向那台还在震动的手机,“有人找你。”
“……哈哈是吗?”叶筝一手抓紧方向盘,一手点在接听键上,内心疯狂祈祷段燃能做十分钟正常人……
不正常也没关系,别语出惊人就行。
滑动手指,继而压出平缓的语调,叶筝喂了声。
“哈喽,在干嘛呢?”
“开车。”
“哦。开车去哪儿呢?”
“吃饭。”叶筝不咸不淡,“你今天没戏吗?”
“我夹到手了,在住院,都快无聊死了。”
叶筝:“……”
听他说话的调调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住院住出一身阳光灿烂,全天下估计只有段燃能做到。
“喂,怎么不说话?”
“在开车。”叶筝动用了一下高情商发言,“住院就多休息,别玩一天到晚手机了。”
段燃啃果子啃得咔滋有味,也不接话,像是故意吊着这通电话,好一会儿后,他才懒懒地说,“叶筝,我要跟星航解约了。”
“解、解约?”叶筝心中一愕。段燃没事跟他聊这个做什么?解不解约跟自己有关系吗?他不明所以,但还是问了下去,“为什么?”
“我打算自己开工作室。”段燃哼哼唧唧几声,带着几分意味深远,“你要来吗?我可以把你签过来,反正也没有其他公司敢要你。”
“谢谢,不用了。”叶筝皱起眉。
难怪段燃最近对他那么热情,原来是为了挖他去自己工作室?往细里一想,“挖”这个词可能不太准确,他没多少被挖的价值,应该说是段燃为了扶贫才对。
静了少时,段燃噗嗤笑了,没有一点不自然,“跟你开玩笑呢,真信了?不过解约是真的,这没骗你。”
“……”叶筝无言以对,又觉得有些好笑,段燃十句话里能有两句正经的吗?
“违约金要赔多少?算过吗?”他问。
“八千万以上。”
叶筝知道,八千万是保守算法,段燃想跟星航解约,一定逃不开官司,星航就两个心肝大宝贝,他们怎么舍得让段燃轻松走人?在这基础上多加两千万可能差不多。
停好车,叶筝衷心祝福,“那希望你解约顺利吧。”
“必须的。哦对了,你知道张决要去声梦挑战当导师吗?”
“不知道。”叶筝很久没看微博,消息滞后,“当导师又怎么了?”
“节目组是真敢请,他也是真敢上。听说€€€€”
这时,车厢内传来细弱的咳嗽声,黎风闲别过脸,转头前往叶筝手机上看了看。
“哦?车里还有其他人呀,怪不得对人家冷冰冰的。我就说嘛,咱们睡一张床的时候,你可不是……”不等叶筝摁断电话,段燃先行挂了,留下半句没说完的话。
叶筝磨了磨牙,忍住将段燃拖进黑名单的冲动,把手指拐了个弯儿,随便点了个软件摆弄摆弄。
他打开了天气预报,画面飘着细雨,他瞄了黎风闲几次,憋在嗓子里的气迟迟咽不下去,音乐停了很久,车也没动,直到黎风闲解安全带,叶筝才缓了下气,说:“我没跟他睡过一张床……”
这解释有点没头没尾,叶筝跟着松开安全带,又补了句,“段燃说话一直都这样。”
黎风闲稍顿须臾,答道:“我知道。”
我知道?
叶筝思索起这话,不确定黎风闲所说的知道到底是指哪一件事……两人一左一右下车,凉凉的雨丝落在他们发顶。这场雨来得有点玄乎,可以说是晴天霹雳,他们手里没伞,只能快步走进大楼,肩膀位置湿了点,也不算太狼狈。
叶筝从钱包里掏出会员卡,刚进电梯,后面就有人喊了句等等。他下意识按住开门键,一男一女小跑了进来,和他们一样,都是没带伞的。
女生摘下墨镜,卷发披在肩头,“巧啊,”她柳眉轻挑,眸光在电梯内流转一圈,忍不住眨了下眼,“居然提前见面了。”
岑末面容€€丽,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屏幕前鲜少能见到她露齿笑,叶筝差点没认出来。
“你好。你……”叶筝看她跟男人手牵着手,“你们也来这里吃饭么?”
那人年轻英俊,目光在叶筝脸上停留片刻,又越了过去,看向后方的黎风闲。
就在这半秒不到的时间里,叶筝明确感受到他身上的敌意,岑末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还在给他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吴泽睿。”
吴泽睿倏地笑了,笑得亲切又温和,一扫眼里的寒峭,他漫不经意地向黎风闲伸手,露出腕上带的蓝色手表。
“好久不见啊哥。”
一道惊雷乍起,劈得岑末石化原地。
叶筝诧然转身。他看见黎风闲向前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