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叶筝卡了一下,没想到黎风闲会原封不动将问题还给他,“康曼妮吧,”他说,“她演的那部单亲妈妈我看了五遍,淘米那一幕印象太深了。不愧是国际影后,天生的灵气。”
康曼妮几乎是这类问题的标准答案,实力与资历并存。每当有人问起“最喜欢的明星”、“最欣赏的艺人”,答康曼妮总不会有错。
黎风闲附和着说:“我也喜欢她。”
叶筝:“……”姚知渝果然没骗他,谁能撬开黎风闲这张嘴,他直接把民政局搬过来。
叶筝本来是没有寻根究底的爱好,可一想到那桌下了肚的菜,心底又酸又软的,像被人捏了一下€€€€
而捏他的人就在对面,坐得端正,手上缠了块淡蓝色的创口贴,手指细细摸着碟缘弧线,往中间推了点,对准某个位置后,终于静定下来。
在叶筝忖量起下一个套路时,黎风闲一反常态,眼梢细长的扬上去,“你看过康曼妮那部青蝇吗?”
青蝇是国内近年来少有的口碑之作,讲的是一个哑巴学生为姐姐复仇的故事。
全片充满黑色幽默,用喜剧手法拍了一€€悲剧,上映后,票房连续打破好几项纪录,叶筝自然是看过的。
“跟顾明益搭的那部?看过啊,我助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当场对顾明益路转死忠粉。”叶筝惊慨黎风闲的反射弧怎么比鄂毕河还长?距离上一句话,隔了半分钟不止。
不过能把天聊活就是喜事,别说鄂毕河,尼罗河也认了。
“嗯,顾明益演得不错。”€€黎风闲说。
“是啊。那时候他才二十四岁,连康曼妮都夸他对角色有很强的掌控力,这片子两个小时,他一句台词也没……有……”过到某个字的时候,叶筝上抬着眼睛,发现黎风闲在看他,话音顿然一窒。
视线触碰在一起,有股硝烟味在叶筝胸腔里伸展开。
他联想起刚才对话里的细节,全身力气直线下坠,在桌底看不见的地方,脚尖猛力点了点地板。
黎风闲也在套他的话?目标还是……顾明益?
此时,手机震了下,叶筝吁一口气,垂眼去看,一条忘了关的APP推送停在锁屏界面。
这不相干的爆款推送仿若点醒了什么,叶筝眉心收紧,脑筋嘶拉拉带起一阵电流,他假借看消息拿起手机,从速点开了微信。
姚知渝是在一个半小时前给他发的消息。
那会儿黎风闲在用他的手机点菜,点完后放在桌边,他也没去拿。直到他上洗手间,费怡给他打电话……
所以黎风闲是看到了那条消息,然后有意把话往顾明益身上引?
叶筝半懂不懂,生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像在雾里摸到了棘手的刺,它可以是花茎、也可以是刀尖。
“想不到我也能跟顾明益合作,听说他人缘挺好的,圈内有很多他的迷弟迷妹。”叶筝微微歪头,眼神移到黎风闲下颔处,颇为坦诚地说,“很少听你夸一个人,看来你挺喜欢他的。”
“那除了顾明益以外,你还有没有别的……喜欢的男艺人?”叶筝问。
第34章 照片
“什么样算是喜欢?”黎风闲一本正经地问。
叶筝:“……”真是被考到了。
投票?买周边?看演唱会?还是用最无脑的方式解答,你有没有为他花过钱?花了多少?
这不跟白痴一样。
叶筝把自己坑进一顿比鸿门宴还累的饭桌上,他拨了下头发,打着哈哈:“这个嘛……比如关注他的动态?记得他的爱好、口味……”
说到这里,他低头喝一口热茶,都到这份儿上了,傻子应该也能听出点意思,他在心里倒数五秒,如果黎风闲不接话,就当他默认了。
三……
一。
外间传来走动的声音,服务员敲响木门,推出嘎吱轻响。她双手托着一瓶红酒,射灯滑过瓶身,将贴片上两根垂直对称的金线照得流光灿灿。
“不好意思,打扰了。这瓶酒是吴先生送给二位的,他为刚才发生的事感到抱歉,希望你们能收下他的心意。”
服务员语气和蔼,接问:“需要现在开瓶吗?”
“不用。”叶筝当即摇头。他还要开车回闲庭,而且他没有在外喝酒的习惯,上次在峰峦已经是破例了,他不想再这么失态。
何况吴泽睿送来的东西,他碰都不想碰。
服务员正要走,却被黎风闲叫住了。
他摸上瓶口,将那瓶酒转了圈。倾斜时,酒液失重地压向瓶身,像海水推挤着浪花,在手里留下沁凉的印迹。
他说:“开了吧。”
“这……”遇上这种事,服务员开不是,不开也不是。她目视着两人,更多的是在看叶筝,不一会儿,他妥协了,轻轻点头,“那就开吧。”
红色的汁液沿着杯缘淌下,光线散乱在杯中,服务员递给他们一人一杯,带着醇郁的烟草香。
叶筝嗅了嗅,那味道便如狡诈的尖爪,猛不防攀住他的神经,以一个曼妙的姿势挂在末梢处,上下摇动着。
他对酒精有阴影,闻个香,很快就放下了。
但黎风闲不一样,他要找点东西解闷,这瓶酒来得正合时候。他举起杯身,一口饮尽,弯曲的玻璃面没过他的视线,产生一种独特又迷人的视觉。
他面向一块大型落地窗,能看见I市最具标志性的建筑物€€€€
一个巨大、发着荧白光芒的摩天轮。这一百五十公尺高的庞然巨物,被他手里的高脚杯拧成一团不规则的圆,仅用半个掌心就能盖住。
人也一样。
但他没有盖住。
叶筝背对着夜景,固然看不见什么摩天轮,他眼里自始至终只有那杯酒,叠着冷光斜斜地漫入黎风闲唇中。
这口喝得有点急,黎风闲放下酒杯时,手明显地抖了一下。
想去倒第二杯,叶筝突地起身,一把将酒瓶抱在了怀里,脸上混着忧虑,“你疯了?这不是可乐,哪儿能这么喝?”他是后悔了,今天破事那么多,他还追着黎风闲问了好几个问题。
他不再提那些事,答案是什么也不重要了。
起码暂时不重要。
“累了就回去吧。”叶筝顺手按下桌边的服务铃,一气呵成把钱付了,结完账,他才舍得放下这瓶酒。
黎风闲喝得有些上脸,从耳垂到鼻子,大半张脸都是红的。叶筝气笑了,没想到黎风闲也是个半吊子,他俩一个比一个菜,加起来估计能喝一杯,多了都要倒。
回程途中,黎风闲似睡非睡,迷朦着眼在看窗外景色。车子一路开过闹市、海傍,直到点点灯光消失殆尽,他才开始分心,听起了电台主播讲的故事。
“师门由一个老人带领着,在迷宫中转来转去。他转了三十三个大圈……”
这似乎只是故事开篇,他闭上眼,头越来越沉,直到被叶筝叫醒,他摸了下发麻的肩膀,解开安全带下车。
从车库出来后,黎风闲听见续续断断的猫叫,跟雨后虫鸣交杂在一起,叶筝走在前面,像发现了什么,在花丛边弯下身,从碧绿的草团里抱出一个纸箱来。
箱子被雨水泡得软趴趴的,叶筝一手托住底部,一手扶着侧面,尽量放柔动作,将箱子里的东西完整地抱出来。
“喵。”
一只小奶猫湿淋淋地蜷在纸箱里,它身上全黑,唯有四只爪子是白色的,见到叶筝也不害怕,没有炸毛没有哈气,只是拼命抻着脖子,朝他喵喵叫。
它身下压着一张白底黑字的卡片€€€€
‘妈妈搬家了,请好心人收留我吧qwq’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把猫扔在花丛堆里,白天出门前还不见有,要放个几天没人管,恐怕得饿死在这里头。
这小家伙瘦巴巴的,嗓子都叫哑了,叶筝点了点它额头,“你不怕人吗?是不是饿了?”
记得厨房里有剩下的鱼肉,他想着等会儿切两块出来喂喂这小猫。
将箱子放下,叶筝甩了甩手上的水,身前衣服沾湿一大块,袖口位置挂了几片椭圆的小叶子,和泥巴一起,弄得脏兮兮的。他蹲在路边,眼前蓦然一黑,一道影子从身后笼了下来。
黎风闲握住叶筝的手腕,从地上拽着他起身。
马路上极速驶来一辆货车,暗黄的前照灯从他们身侧闪烁而过。叶筝脚底一滑,双眸微睁,点亮的光散射在他眼中,车身卷起一阵呼啦啦的风,把散溢的酒香吹进空气里,在他脸庞恣意地刮着。
他们站在行人道上,和马路隔了两三米远,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要一直蹲着的话,九成九会被废气熏一脸。
后背贴来一个活人的体温,叶筝大气都不敢喘,手指在慌乱中抓住了一块布料,揪了半响,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黎风闲紧接放开了他,低头捋平衣服下摆。另一边,小猫不断地挠着纸皮,发出细细碎碎的刮擦声。
像挣扎求存的呼喊。
“带回去吧。”黎风闲走了两步,低声说,“晚点还会下雨。”
€€
吃饱肚子擦干水后,小猫终于偃旗息鼓,不再扯着嗓子一顿嚎了,它安心地躺在叶筝腿上打呼噜。
闲庭太大,怕小猫乱跑乱转又走丢了,叶筝把它带回了房,清空了洗脸盆,用两块毛巾垫着盆底保温,暂且让小猫凑合睡一晚,明天再去买猫砂猫窝。
捏了捏小猫软乎乎的前爪,叶筝满足一笑,低喃道,“你运气真好。”
“嗯……我运气也不错。”他又说。
淋浴间。
黎风闲把冷水开到最大,泡沫冲得一地都是,他不停按压沐浴露,看着红色乳液一点一点凝在掌心,直到盛不下,稀落落地沿着指缝往下流。
鼻前传来异常恶心的血腥味,他想起了那些死在闲庭门口的小动物,还有那只被他养在地下室、迷了路,成天没精打采,叫小白的鸽子。
黎音是在一个早晨发现的小白。
她涂着口红进门,在看见鸽子的那一刹,她脸上难得有笑,问:“你喜欢这东西?”
他没应声。
“小鸟应该在天上飞,风闲,你不能养它。”她眯起眼,指甲用力一掐,将口红膏体掰成两段,揉碎在手心。
“姐姐帮你放它回家好不好?”
她去抓小白的翅膀,小白扑腾两下,也没力气反抗。纯白的羽翼上印着一个通红的手印。
黎音将它提起来,五指掐在它幼小的身躯上,又问了一次,“你喜欢这东西吗?”
黎风闲一言不发地退到角落,脊椎骨狠狠抵在湿滑的墙面上,攥紧校服的手指微微痉挛。
“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它!”问急了,黎音开始后吼他。
“……是。”他点头。
“好。”黎音笑了下,声音变得柔缓,“但是风闲,它是小鸟,应该自由自在才对,你太自私了。”
黎音带着小白走了。
等到晚上,她端着一锅汤下来,苦的咸的,尝不出什么味道,灌了三碗下肚,他吐得天昏地暗,黎音就这样站着,嘴唇弯弯,“好喝吗?炖了三个小时,你那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