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闲啊。”费怡直言不讳,完全没有感受到他们之间的纠结不安,“你跟风闲熟一点,所以我才叫他下来的,而且明益他有别的任务要做。”
顾明益只能同情地看向叶筝,希望叶筝没有误会费怡的意思€€€€
她不是存心想要搞事,而是她这个人本身就这样,思维脱缰似的,想一出是一出。但这份怜爱还没彻底传递出去,顾明益又听到费怡说,“叶筝,你在害怕什么?”
叶筝愣了下,摇摇头,“没有……我不害怕。”
“哦,那就行。”费怡拍拍手,“那你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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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害怕什么呢?
叶筝在心中反复质问自己,他到底在害怕什么,是这个人、是这场戏,还是那些缠夹不清的情感。
视野无法聚拢在一个点上,耳鼓胀得厉害,是酒精在发作,他晕头转向的,但还是走近了坐在沙发上的黎风闲。静静的,叶筝一手拿着水杯,另一手扶上黎风闲的肩膀。衣料好软,有他手指的倒影,他用指尖轻蹭着,视线又落到黎风闲的领口,那里的扣子被松开了一颗,颌影下的喉结被衬得很漂亮。
手掌沿着脖领的弧线向上,越过衣物,落到黎风闲脖子上。好烫。叶筝呼吸一滞,神经过电般揪在一起,他能感受到血管在他指下振动的频率,像某种美妙的音乐节拍,也似乎是在提醒他,这里坐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目光再往上抬,是黎风闲置于凄夜中,仍然完美的容貌。嘴唇、鼻骨、眉心,每经过一个部位,叶筝都会停顿一下,然后脸再降低一点。空气里有红酒的香味,微酸,够醇、还有橡木的味道。
黎风闲应该也是看了剧本的,他知道他要做什么,在叶筝看向他的眼睛时,他也抬眼迎了上去,仿佛狭道里,两辆相逢的汽车。有鸣笛声响在他们大脑里,提示他们该退让、该避开,可他们谁也没有妥协。
于是两道视线就这么相互滞堵着。
靠太近,叶筝第一次用这样的姿态去观察别人眼里的自己€€€€
其实是一团将黑未黑的暗影,薄薄地覆在黎风闲的虹膜上,和他的上眼睫纠缠在一起,被缚于某个深处,无所遁形。
这种感觉太奇怪,黎风闲明明就只是坐着,没一句多余的话、没一个多余的举动,叶筝却好像被他牵制住了,用他的眼睛,用他深沉的呼吸,形成一个囚牢,让叶筝前进不能、逃跑也不能。
再近一点,叶筝能看清黎风闲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那么幼细、近乎透明,他居然看见了,如同窥得人体最荏弱的一处,叶筝有不受控制的紧张,唯怕会惊动了谁。
“你觉得怎么样?”沙发后,费怡低声问顾明益。
“什么怎么样?”顾明益拿着笔在纸上画圈圈。
“叶筝。”费怡捏住他的笔,抽回来,“他给你的感觉怎么样?”
“太紧张。”顾明益说,“这场戏不应该是紧张。”他笑了下,捏着发酸的手腕,又帮叶筝找补,“不过新人嘛,又没什么准备时间,紧张也很正常。”
费怡撑着脑袋,看看叶筝,又看看黎风闲,视线在他们的身影上仔细地停留了一会儿,“不过他倒给了我一个灵感。”
“什么灵感?”顾明益侧头看她。
“周海这个时候可以回应一下他。”费怡又将顾明益手里的本子拿过来,翻到最后一页,按出笔芯,在上面写字,“回头我跟知渝商量一下这场戏怎么改。”
写完,她把笔夹进本子里,再次看向沙发那边的“表演”,“我怎么感觉风闲也有点怪怪的……”
“没有没有,”顾明益反应迅速,“哪里怪了?你喝酒喝多了,看错了吧。”
“我酒量比你们三个加起来都好。”本子往茶几上一扔,费怡向顾明益伸手,“烟,给我来一根。”
“你不是嫌弃这个牌子么。”顾明益从衣袋里掏出烟盒,拨开盖子,递到费怡面前。
费怡捡了一支出来,咬上,手还是伸着,“打火机。”
哒,很轻一声,却如洪钟般,敲醒了叶筝心底最后的一点清醒€€€€
他们在对剧本。
而他应该要做下一个动作了。
叶筝咽动着干涩的喉咙,凭借记忆中的剧本,他抬起右腿,浅浅地碰上黎风闲。
在膝盖压上沙发的那刻,叶筝整个关节都是软的,酸麻无力,他艰难地站在原处。有一刹那,也分不清是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黎风闲和他一样紧张,有根线稳稳地系在他们之间,绷到了极致,稍有不慎便会扯成两截。
叶筝慢下动作,说台词,“你在躲我。”如果这时叶筝还能听清自己的声音,他会发现,这根本不是他寻常说话用的音色,太柔、太软,后调带一点哑,是被水弄湿了的嫩芽,每一个尖儿都有让人想要触碰的欲|望。可他听不见自己说话,他全副心神都在黎风闲身上,僵硬地,他用膝盖骨分开黎风闲的腿,牛仔裤的布料贴着西装裤一节节往前抵。手也紧随着,滑至黎风闲心口。
正要发力时,灯啪一下,灭了。
第46章 报应(一更)
整栋别墅恍一下陷入全黑,仅存的幽光也被掠夺一空。
“跳闸了?”费怡摸了摸手机,“你们没事吧?”
顾明益撩开窗帘往外看,“不是跳闸,应该是停电了。外面也是黑的,连路灯都没亮。”
不见光的环境里,叶筝忽然感觉到脚背上有什么毛绒的触感滑过,他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猫,只是凭借本能想要弹起来,跪在沙发上的右腿落地,一下没站稳,整个下肢如同被拆卸了骨头,支不起一点劲。他踉跄着向后倒了一步,尾骨直直撞上茶几,玻璃酒水发出脆冰一样的碰响,又像即将倾覆下来的大雨,震碎了凝在周身的空气,悬吊在他和黎风闲之间的细线也被这崩裂的残片给割断了。酒精带来的后劲直冲眉心,每分钟过百的心跳撞得他双耳发聩,叶筝眩晕了半秒,短暂的离心感覆上心头€€€€
他最恨这种令人不安的离心感,或者说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恐惧和惊怕。总觉得回到了很久以前,久到他辨不清那时的心绪,只记得天旋地转,还有难闻的汽油味。
然而,时间仿佛定格在此,在他脚步失衡之际,有人扣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往回拽。
那股劲仿佛长在了他的腕骨上,勒得叶筝生疼。
叶筝神智清明了几许,主要是疼醒的,倒流的血液又沿着另一个方向溯洄,所有动响都化成潮汐般的回声。
气只抽了一半,他便跌回沙发。手上力气一松,杯子里的水全洒了出来。芳郁的酒香直窜进鼻,打通叶筝粘连一起的神经,瞳孔随着闷乱的气息极速扩大。
和刚才有意克制的距离不一样,在酒水的侵扰下,叶筝上身的衣服几乎和黎风闲紧贴一起,热浪挟着酸甜的果香堵住了他所有可以呼吸的余地。
他想撑起身,但钳在手腕上的力道没有放轻丝毫。
都说喝醉的人没有判断力,比得过一头凶悍的猛兽,留存在血脉里的原始野性也会一同觉醒。叶筝紧咬牙关,试着抽手。
要换作平常日子,黎风闲或许会顺了他的意。
可对于此时此刻而言,叶筝这无足轻重的举动,却附上了反抗、推拒的意味。
他们谁也不是粗鲁的人,只是埋在身体深处的征服欲被掏挖了出来。谁都想成为主宰的那方,于是他们把力气集中到了手上,凸起的骨节锋锐至极,直到手指一根根地抽搐起来,叶筝才不得已松开。
这是一场没有意义的较劲,叶筝心里清楚,只是他无法压住自己胡乱游走的情绪,忽上忽下的,点起一阵邪火,非要跟黎风闲分个高下。
这种无名的焦躁劈头盖脸地扑向他,叶筝维持这个姿势,将额头抵在黎风闲肩上,冷汗从鬓角滑向脸颊,他没意识到这像是某种臣服的姿态,除了大口大口地喘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太累了。
“别动,裤子全|湿了。”黎风闲在他耳边说话,喷薄出的热气悉数落到叶筝耳下。他放开叶筝的手,滑至两侧,虚虚地搭着叶筝的腰。
片刻后,那块防尘布还是被黎风闲扯了过来,盖在叶筝腿间,他一手按在上面,加快吸水,没几下就被叶筝反攥住,“可以了,我自己来。”
费怡和顾明益在远处小声说着什么,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状况。叶筝没出声,在过去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他一直在学习怎么自控,不要深究每个问题的答案,即使这样会让对方有机可乘,总好过自己先露马脚。
入行后,经纪人也教过他们,千万别留把柄给任何人,今日的纵容和寡断,终会成为他日的致命打击。
现在想来,字字都是报应。
不过没什么好说的,人始终活在不同的成功和失败里,有时候缺了点勇气,有时候缺了点运气。
竭力坐直身,叶筝觉得熨在骨头上的劣根性有些抑制不住了。他索性将空杯子扔沙发上,反手揪过黎风闲的衣襟,贴附着的温度急速催生,连细胞都发起热来,催化成高涨的欲|求。
在冷色的笼罩下,断断续续的摩擦声从膝盖上传来,叶筝往前坐了点,整个人都骑在黎风闲身上。他低头看向黎风闲,用目光一寸寸地丈量,从前额到鼻梁,再到下颚,依稀要穿透这张皮囊。
是很好看。
大概是这得天独厚的环境成全了叶筝此刻的嚣张。
他的眼睛微微透着光,像润在水里的珍珠,叶筝用它看过许多人、记过许多光景名胜,却从来没像这般,在浓夜里专心地凝视过一个人。
两人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移开,仿佛谁先躲谁就输了。
“为什么?”叶筝收紧手指,直到关节发白才稍微分离,口吻中夹杂着丝丝急迫,他又贴近了点,像是在逼着黎风闲直视他,“为什么要陪我对戏……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
倒在腿间的水无声地沸燃起来,涨起的醉意逐渐饱满,膨成一个又一个的气球。他知道黎风闲不会答他,如他所预,黎风闲只是偏过了头。
这一轮,他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
值得高兴吗?
叶筝冷笑着撤开手,他是第一次恨上这种若即若离的不确定性,仿若体味到了绝症病人的心理€€€€
害怕知道寿命的尽头。
又害怕某个突然降临的未来。
无论是哪种,它们最终都指向灭亡。
在这份感情未明朗之前,他还能告诉自己,享受当下就好,做一天和尚装一天钟,没必要去想以后。
那现在呢?他能怎么说服自己?
他想要的只会越来越多,多到黎风闲给不起。人一旦有了过多的贪念,就很难再收回来。
他和黎风闲没必要走到那一步。也许再等几个月,等到电影开机,他离开闲庭后,这份不合时宜的贪婪也会消失。
“手电给我。”费怡在黑暗中打出一道强光。
在光线晃过来之前,叶筝从黎风闲身上下来,他脱力地坐到沙发的另一边,抬手挡住双眼。
费怡看他脖子耳廓全是红的,担心他酒精过敏,“叶筝,你没事吧?”她走到叶筝旁边,摇了下他的手臂,“还好吗?”
“有点晕……我坐会儿就好了。”
刚说完,黎风闲忽然探过身,将防尘布盖回叶筝的腿上,费怡顺着望了眼,才发现他们裤子上都有水迹,她将电筒转向别处,喊了声顾明益。
“怎么了?”顾明益问。
“你过来,我说一下刚才那场戏。”费怡把光线照向身后空白的墙壁上,折出一道高大的巨影。
“那我先走了。”黎风闲说。
“走?”费怡声音平直,表情却是不解的,“走去哪儿?”
第47章 噩梦(二更)
“知渝找我有事。”黎风闲说。
“哦,那你去吧,估计又闯什么祸了。”费怡小声嘟囔,“大晚上的,怎么每次都这样。”
等黎风闲出门后,费怡又转问叶筝,“能听见我说话吗?”
叶筝垂下手,想移开那条厚厚的布,刚掀起一角,动作又顿住了,他将那角平缓地按回去,“……能。”
“好,那我简单说一下那场戏。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当时温€€雨和周海的关系还没进入缓和阶段,温€€雨心里有怨气,周海€€€€”
左肩被人拍了下,费怡心一顿,到嘴的字劈成难辨的音节,她瞪向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的顾明益,语气一凉,“干嘛吓我?有病?”
“你说呢?”顾明益反问。他将腕表亮到费怡面前,点着上面的绿光说,“这都几点了?我两点半要回去拍戏,让我睡几个小时吧,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