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卿淅) 第44章

“阿姨。”叶筝把猫抱到鞋柜上,摸着它的肚子问,“它昨天没吃东西吗?”

“吃了呀。”阿姨端着碗羊奶出来,又把猫挪到地上,样子还有点苦恼,“我还担心它会不会吃太多,撑得胃不舒服。”

“……这样。”

叶筝垂首摸了摸小猫的耳朵,看它哧溜哧溜地舔着碗里的食物,有什么东西沿着交感神经钻进了他的心里。

细如毛发,往心尖上那么一拨,他忍不住偷笑起来。

小猫完全没生病的样子,吃饱了就满屋子追着逗猫棒玩,玩累了就躺窝里睡觉,肚皮向天,揪它尾巴也不会醒。

叶筝把那两根光秃秃的逗猫棒捡回来,挂在上面的吊饰被猫抓掉了好几根,卡在各种刁钻的位置€€€€

沙发底、灯座底,还有门缝……

处处塞着几根荧光色的羽毛。

捡到最后一根,叶筝发现客厅后的那扇门是虚掩着的。他平时很少注意这扇门,因为有屏风挡着,如非必要他也不会绕到这边来,所以一直以为这是杂物房之类,用来存放工具。推开门后,他才看见里面有一条暗仄的楼梯,能走到地下室。

没有光透进来,他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叶筝挺起腰背,正准备关门,忽然,一道细长的黑影从他脚边闪进了门内。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带着一身无尽无休的精力奔突过来。

它跑得太快,可能是没刹住脚,下面传来咚的回音,有什么木制东西塌了下来。叶筝马上跟着推门进去,喊了两声咪咪。

燕鱼他在墙上瞎摸了一圈,没找到开灯按钮,只好掏出万能的手机,用闪光灯照明。

这地下室上了年日,有股臭不可闻的霉味。

墙身是瓦灰色的,贴了很多报纸,所有缝隙都用胶带粘死,上面用喷漆写满了罗马数字,没序列没系统地排在一起,像一个时间,又像一个日期。

墙角位起满了霉斑,密集地堆着,报纸溶成稀薄的一层,用指腹蹭蹭就能磨下一片。

他抽回手,扶着栏杆往下走,狭窄的空间里放有一张木桌,上面摆着几个相框,还有一本摊开的线圈笔记本,用台灯压着。配备的木椅上搭了件朱红色戏服,盘扣妥帖地系着,交领处有流光金丝绣着的蝶纹,短穗花边缀在袖缘,富贵娴雅,像一朵盛放的红花,立在颓屋之下。

桌子右边有一个和人差不多高的橱柜,顶层全是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牌,其中第三层是空的,有三个小玻璃缸,叶筝抬了抬手机,将光源打过去。

看清东西后,他心口一动,慌忙扶着墙身,找回了下脚重心。

这地下室和他住的房间差不多大,窗户被钉子钉死,呆久了有种无力的窒息和压迫感。他喘一口气,走到橱柜前方,再次将手机凑到玻璃缸上。

他没看错,这三个玻璃缸装的全是刀片,应该是被人掰过,缺口豁着,上面还有风干了的血污,褐色叠在上面,银色铺底,像一€€将灭的残火,在灰烬之上苟延残喘。

橱柜最上排的奖杯几乎全是黎风闲的,少有一两个写着闲庭。叶筝没去碰它们。他回到木桌那边,光源依次滑过相框,渗进破碎的裂缝里。照片褪色明显,有如蒙了黄黄的一层纱,即便时日已久,但叶筝仍能分清照片中的人。

最左那张,是三人合照。黎风闲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他乖巧地坐在椅子上,黎音一手拄在椅背上,一手抱着一个和黎风闲差不多大的男孩,在闲庭正门拍的照片。

男孩瞪溜着一双单眼皮,腿一前一后交叠在半空,不安分地扭过了半个身,貌似在躲镜头。

姚知渝几乎是等比长大的,样子没怎么变过,小眼睛挺鼻梁,一眼就能认出来。

中间那张照片是黎音的单人照,摄于某个舞台上。她右手竖着扇子,目睑低垂,轻轻遮过左脸,含羞地望向台下。

至于最右那张……

是黎音和一个男人的合照。

第55章 歌迷

若不是叶筝在网上看过吴先秋年轻时的照片,他断然认不出这人是谁€€€€

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一件条纹POLO都被他穿出了规正的端重感。

他和黎音挽着手站在一家日式庭院前。

雪花堆在步道和屋檐上,枝€€间挂着几条彩色布幔,在晨曦中高高扬起,上面印有“嘉湖艺术节”几个大字。

那时黎音不过十五、十六岁,皮肤很白,黑发披在肩后,露出的脖子如清霜一般。她眯起两道笑眼,脸上浓妆没能掩住她的纯粹,大红戏服搭在臂弯里,平顺得没有一丝褶皱。

“喵。”

磨爪的声音从桌底响起,叶筝弯下膝盖,将手机往下照。

小猫蹲在蒙尘的纸箱里,两只爪子扒在纸皮上,重复张开蜷起的动作,抓下一大片灰渣。

光刚打过去,它的瞳孔立马缩成竖立的直线,折着飞机耳喵呜喵呜地叫。

叶筝扫了下鼻前的灰,想将小猫提溜出来,“不嫌脏吗你?”

“喵!”小猫委屈地往后退,勾在纸箱上的指甲紧了紧。就在叶筝即将碰到它的时候,它后腿蓄力一蹬,把箱子带翻在地,四条腿各跑各的,蹿得比闪电还快。

“……”叶筝吸了满鼻子灰,有些还刮进了眼里,他使力眨眨眼,靠泪水将异物逼出去。

箱子里的东西成堆地滑倒在地,本只是随意一瞥,灯光还没移过来,相熟的字体和橙黄底色先一步錾入眼底€€€€

那是MAP的第一张专辑,封面还有他自己的亲笔签名。

它们一张叠着一张斜斜地躺在地上。

叶筝起初没反应过来,只是愣了一下,等他拨开箱子后,发现里面还有好几个透明保鲜袋,全塞得胀鼓鼓的,装有很多票根、收据之类的证明文件€€€€

那几乎全是演唱会和周边专辑的购买记录。

僵立在原地看了有数分钟之久,叶筝手忙脚乱地将这些东西收回纸箱,也许是在这个地方待久了,四周密密实实,空气不流通,堵得他胸口翳闷。

他撑着椅子起身,抱走躺在桌上打滚的小猫,心绪如麻,连教训它的力气都没有。

但小猫似乎知错了,伸出前爪攀住叶筝肩膀,脑袋一下下往他衣服上拱,镶着一层绒毛的耳朵牢牢贴在叶筝颈侧,尾巴一甩一甩,没两下又卷到他手臂上,亲昵地撒着娇。

叶筝哪有心思管它,从头发到脚后跟都在纠结那一箱子东西,反复想了三四种可能性,都觉得不大合理。

送人的?陪朋友去看的?总不可能真是自己的铁杆粉丝吧?

地下室黑得只剩手里的一束光,叶筝低着头上楼,走到半路,他突然起了身鸡皮疙瘩。没记错的话,下来之前他是没关门的,走过这个拐角应该能看见外面的灯才对,怎么会……

他停下往前迈的脚步,嗓子一顿发紧。

左右两面墙壁并不透气,在这种完全闭合的环境里,周围静得落针可闻。

叶筝屏住鼻息,握着的手机好像在发烫,烧得掌心汗津津的,快抓不稳机身。很快,呼吸声错落在空气中,叶筝仍是闭气状态,脑子没转过来,一道清寒的气息悄然逼近,猛地将他按到墙上。

手肘撞在硬实的水泥墙上,不知道碰到了哪条神经,叶筝半边身麻了下去,手指一松,手机沿着引力直坠在地。

他微仰着头,有一只手强势地垫在墙身和他的后脑之间,疼痛没有如期而至。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其余感官反而越加敏感,耳畔有零散的热意,猫夹在两人中间,像团起爆的火球,在衣料上蹭来蹭去,搅得体温节节上升。

“你怎么进来的?”黎风闲在他耳边问,“来这里做什么?”

浅淡的幽香笼罩上来,将潮闷阻隔在后。

叶筝搂紧怀里的猫,语气镇定:“门没关好,我是进来捡猫的。”

感觉那只手向下移了点,搭在他的后颈,像扣在攸关的命门上,逼得叶筝进退无据。

原以为黎风闲会追问这件事,叶筝利用几秒换气的时间组织好回答语句,比如当黎风闲问“还看见了什么”,他会说这里太暗了,什么都没看见……等等。

可黎风闲没说话。

也没松开他。

绵绵不息的低热在他们鼻前一阵一阵地熬磨着,互相攀缠,又拼死抵抗。

先受不住的是挤在两人中间的小猫,它翻身踩在叶筝手上,无声跳开,坐在梯级上舔了舔被揉乱的毛。

黎风闲按下藏在报纸后的开关,几盏红灯排排亮起,颜色阴森。他后退一步,捡起掉在叶筝脚边的手机。

揭过来时荧幕自动亮起,屏保是叶筝和姐姐的双人照。叶笛一身女巫造型,单手扬起的斗篷有一半盖到了叶筝肩上,叶筝比她矮一个头,戴了个愣头愣脑的南瓜面具,眼睛不服气地往回瞪。

接回手机,叶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几分€€€€

看来黎风闲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

这屋子有很多难以言状的地方。

进来时没细看,这会有了灯才看清糊在墙上的报纸全是和吴先秋有关,包括锦禾历年的发展轨迹:如何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影视工作室开拓成如日中天的大型产业。

他面前贴着张吴先秋三十年前的采访。文字部分有些漫漶,配图则被黑色油性水笔涂花了€€€€那是吴先秋和他的兄弟们,也就是锦禾另外两个大股东的合影。

这份报纸比黎风闲还要大上几个月,表层有起眼的龟裂,边缘残缺不齐,应该是徒手撕下来的。

看出叶筝的视线盘踞在墙身上,黎风闲突然笑了下。有别于他的温蔼,含在眼里的光影像前夜未蒸发完的酒气,不觉有多浓墨重彩,反之带着一闪而逝的攻击性。

叶筝第一次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但也知道他不是真心在笑。

“很好奇?”黎风闲走前一步,浅色衬衫上全是猫毛,颈部露出一点,和黎音一样白得透光,仿佛能看见内部血管的结构。

叶筝靠在栏杆上,目光垂着,出口的话却与意志相悖:“是。”

“好奇什么?”

“你会说吗?”叶筝捉过他的手,拇指压在其中一道疤痕上,类似形状的有很多,但挖人伤疤是件不道德的事,没人比叶筝更懂这个道理。

见黎风闲不说话,叶筝干脆放开手,学着他那样笑,俯身问:“我只是好奇……你是我的歌迷吗?”

第56章 木门

叶筝这话像在打诨,没认真严肃的表情或是犹疑不决的语气。

这般赤条条的反话相当于一种点到为止的态度,表明他不对答案寄予任何厚望,无论是嘴上这句,还是心里藏着那些,都一样。

要真扯上“好奇”,其实叶筝想问的有很多,眉毛胡子一把抓,随便抓哪个都能让黎风闲思量一阵。

这是意料中的事情,比起兵不血刃,他想,他不需要在这场较量里取得胜利,尽管征服一座峻山、踏平一片石地,是件充满成就感的事,但与之附赠的代价他未必承受得起。

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牢靠到能让他肆意妄为的地步,所以叶筝照直把矛头指向自己,而不是黎音、吴先秋。

“猫跳进去了,不小心看见的。”叶筝眼神往回指了下,“你来过签售会吗?出第一张专辑的时候应该是在文厂那边的体育馆€€€€”

“是。”黎风闲打断他。

断得刚好,叶筝的话匣子一下就被撇到了脑后,他没忍住皱了皱眉头,和恶感无关,是源于某种隐隐要脱离掌控的不安。

一个“是”字明明能解开叶筝心中许多的悬想,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半分高兴的感觉,连回应用的叹词都挤不出来。

歌迷于他而言是一个相对的身份,甚至代表一种距离,一段选择和被选择的关系,在这之上,他们是共生互利的,在这之下,也可以是一厢情愿。

由此及彼,背后隐藏着不少纽带支路,其中最让他介怀的是台前那张人为捏造出来的破敝表皮。

花钱再少也算一笔买卖,所以他买他舞台上的那副样子,十有八九是买到了无良商家生产的半制品,这也是他对粉丝于心有愧的地方。

不知道黎风闲喜欢他“电视上”的哪点,有时候他自己看节目回放都觉得演太过了,黎风闲是看过他的综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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