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了。”黎风闲停下贴发片的手,揭开箱子,里面放着用红布包好的鬓花线尾。
“待会儿好好唱啊。”她拾起那包头饰,拿到黎风闲面前,声音高起来,“这个第一我拿定了。”
“好。”黎风闲答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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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见风月暗消磨’,月字收音的时候,身体重心略微向后移,轻轻摇头,右边水袖先出,然后退右脚,变成左踮脚,等袖子落下来,再朝里微微转袖两次,到前胸这个位置掇袖。”#
谈俪在礼堂二楼,手搭在栏杆上,躬身往下看,“林老师真是宝刀未老。”
“他到现在还会每天吊嗓子。”黎风闲集注在林振山开合自如的动作上,“天虹的排练也会去监场,几乎没怎么休息过。”
“所以说,”谈俪偏过脸,“有时候理解不来你们这些戏疯子。”
“谈博士谦虚了。”黎风闲说,“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的负责人,付出的时间精力恐怕不比我们少。”
谈俪眉峰一动:“我妈跟你说了?”
“随便聊了两句。”
“什么时候的事?”谈俪问。
“昨晚。”
昨夜十点半,药效刚退,黎风闲接到谈老太太的电话,问他身体如何了,需不需要去医院。
温言款语了几句,话头不知怎么就落到了谈俪身上。
黎风闲刚睡醒,咽喉干疼,轻咳两声,谈老太太以为他还是不舒服,便不作打扰,这才挂的线。
“我妈还不死心呢。”谈俪€€了€€肩膀放松,“都和她说我是同性恋了。”
黎风闲不作语,端着咖啡的手阒然紧了紧。
第74章 什么
“步步娇这支曲,唱完散板起的‘袅晴丝吹来’,春香就会把放着镜台的桌子放好。”
薛淼搬来一把茶几。
茶几上立着个支架,放入手机,当镜子用,“到‘闲庭院’,你就要走到梳妆台这边,但眼神还是要往外看,点明庭院的位置。”
薛淼勾过椅子坐下,“后一句是‘摇漾春如线’。到这个‘线’字,我们开始解头巾,模拟古代女子梳妆的方式,假装胸前有一条虚拟的带子,用双手拇指和食指把它捏住,慢慢向左右两边拉开、捋平。”
她从座位上起来,让身,“现在你来试试吧。先把身段做好,不用着急唱。”
“好。”叶筝拍拍脸醒神,穿上红色长帔风,系好颈部短带。
走到茶几对角处,他深吸气,柔下情态,眼睛眺向窗外,步调弛然。
迈步时脚尖向上翘起,着地时脚后跟用力,一步接一步,然后站稳,翻袖,袖子折到手臂上。
薛淼替他拉开椅子。
向外抖下袖口,叶筝又将下垂的水袖抬至胸前,用腕力向上掂动三下,伸出双手,摹仿解头巾的动作,目光转到手机屏上。
望着“镜”中的自己,头发稍长,几根发丝盖过了眼睛。连日节食和运动下,整个人清减了几分,面颌处骨感增强。
温别雨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孤苦伶仃、戏班杂役、遍体鳞伤、罕见的脑部疾病、爱、恨、痛苦……
这一生,他总是身不由己,唯一做得了主的,只有唱戏时的一折半出。
温别雨便以此为信念,将灵魂也投进去。
“照镜子的时候,温别雨很喜欢自己演的杜丽娘,或者可以说是爱,他爱上了这样的一个杜丽娘。”
几日前,费怡给他讲这场戏,摊开的剧本上贴满了参差错落的便利贴。
“你要把握好这个点。”她用红笔圈起杜丽娘的名字,“镜子里没有别人,只有温别雨自己,也就是那一瞬间,他认可了自己演的杜丽娘。但温别雨没有想要变成女人,他没有不认同自己的生理性别,他只是喜欢上了那个在戏曲里扮演女性的自己。”
旋转的吊扇把斜晖裁成一段一段,剧本被风吹得翻卷,上面的红圈和标字掀了过去,翻开崭新一页。叶筝看着窗外直射进来的光带缓慢地发生位移,拂过他的左手、茶杯、托盘,玉石香炉。
他与屏幕中的温别雨对视,眼上一抹胭脂红,练妆时画的,不完美,红唇略带起一点弯度€€€€
一个平凡却又温柔的笑。
“好,不错。”薛淼喊停,“就是这里的眼神,”她指向两块手机屏幕,“你不能直接从一面镜子跳到另一面镜子,得把眼神转换的路线‘走’出来。这样戏才连贯。”
“好,我试试。”
打后叶筝又把这场戏练了八九遍,薛淼站门边录像,录完放给叶筝看,到第十遍,叶筝总算满意。
看一眼时钟,快七点了,“想吃什么?”他问薛淼,“今晚我请。”
“我想想。”经过两个礼拜相处,薛淼也不同他客气,老推脱来推脱去挺不给面子的。
她打个响指,拿出和熟人说话的语气,“披萨怎么样?我很久没吃了。”
“没问题,我去卸个妆。”叶筝解下帔风,细致地挂到衣架上,“姚总和费导是不是在楼上?”
“对,我上去叫他们。”
薛淼拉开门,正巧看见费怡和姚知渝往这边下楼梯,她向他们招手,“费导,叶筝说请吃饭。”
“好啊。”姚知渝大步拐过来,“吃什么?”
“披萨你们ok吗?”
姚知渝耸肩,“我都可以。”
费怡亦表示没问题。
等叶筝卸完妆,四人一起下楼,费怡走在最前,说:“明天我和知渝要去港城勘景,我会让助理过来陪你们。”
到玄关处,门铃突然响了。
费怡回头看另外三人,“你们约了人?”
三人同时摇头。
“我去看看。”叶筝越过费怡,点开中控面板。
屏幕上出现一张黑口罩黑墨镜的脸。
脑袋包得跟贼一样,但凭衣着打扮,叶筝还是认出了他。
无袖背心渔夫帽,搭一条椰树沙滩裤。
他解锁门禁系统,“顾明益来了。”
“他怎么来了?”费怡去开门。
顾明益扬起手上两个撑得四四方方的袋子,“Surprise!”
这时,顾明益左腾一步,躲他身后的女生拉下口罩,一张秀丽的脸,穿一条复古连体牛仔裤,直黑发搁耳后,露出两只圆形耳环。
“还有我!”
“你们怎么来了?”姚知渝拿开地毯上的鞋子,换了两双一次性拖鞋出来。
“来探班。”岑末先进屋,展眼舒眉地笑,“我和顾明益的棚就隔了一条马路,今晚有空就一起过来了。”
换好拖鞋,顾明益将袋子放桌上,“买的披萨,一个夏威夷一个烤鸡,还有意大利面和€€饭。”把食物一份份拿出来,纸碟餐具分次码好,空袋子团吧团吧扔垃圾桶里,“都来趁热吃。”
“可以啊。”姚知渝抱着手臂,“说什么来什么,本来还想出去吃呢。”
阵容可以称是群星荟萃,薛淼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么多大明星,打了好一会儿愣才恍恍惚惚接住岑末递过来的冷饮,“谢……谢谢!”
众人围桌而坐,费怡用湿巾擦了手,“来得正好,今晚你和叶筝对对戏。”
顾明益开罐的手不动了,有点小脾气:“我饭都没吃呢。”
费怡看他,像是疑惑:“我们也没吃啊。”
“……”顾明益心里举白旗,“算了,那就先吃吧。”
买的食物算多,可叶筝和顾明益都要控制体重,光盘行动全靠另外几人。
姚知渝夹起一块鱿鱼圈,蘸点茄汁,问:“明益,你们大概还有多久能拍完?”
顾明益:“这周就能拍完,就剩点单人镜头了。”
“真好。”岑末转着叉子,卷起一小口意面,“我们租的内景都快到期了,不知道下个剧组来之前能不能拍完。”
顾明益愕异:“你们不是拍得挺顺吗?听说两天拍了十二场?”
“顺个鬼。”岑末翻眼睛,“男主老迟到,还把嫂子带进组了。”她掌着下巴颏儿,撇嘴道,“这不,昨晚被拍到了,导演气得发疯,直接把人扔片场里,说不拍了。”
这种事对同行来说屡见不鲜,顾明益略表同情,给她开了罐无糖绿茶,“难怪你今晚有空。”
岑末一口干了:“是啊,真倒霉。”
带嫂子进组的不是她、被狗仔拍到的也不是她,就这么挨导演连坐,岑末化悲愤为食欲,叉起一块蒜蓉包,“以后有他的戏就没我!”
吃完饭,他们剪刀石头布,猜拳输了的两个人负责清理卫生和扔垃圾。
姚知渝和费怡互看一眼,对着两只张开的手板心认栽,收拾起餐桌。薛淼自觉融不进那个星光熠熠的圈子,跟着留下来帮忙。
等他们扔完垃圾回来,叶筝顾明益和岑末已经捧起了剧本。
这是戏中第一场三人戏,岑末饰演的简昔年在和母亲争吵后离家出走,到剧团找好友小楼。
周海和温别雨从练功房出来,遇上哭红了眼的简昔年。
简昔年出落得亭亭玉立,头戴礼帽,着一件时髦西式小礼裙,是那个年代非常难见的装扮。
温别雨看傻眼了。
“看什么看?!”简昔年怒视两人,“林小楼呢?”
被姑娘一骂,温别雨涨红脸,立刻低下头。
周海走前两步,轻轻挡在温别雨面前,温文、宽厚,带着点笑,“小楼姐今晚有戏,不在剧团。”
“那她去哪儿了?”
“西苑的小剧场。”
简昔年气冲冲往外走,没几步又折回来€€€€
平日出入有人接送,西苑是哪块蹩脚旮沓她完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