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酒店给你加了一张床。你也好好睡一觉吧,别再睡沙发了,你不是腰疼吗?”叶筝起身,看向窗外水烟弥朦的景色,底下有一面湖,湖水翠绿,水面被吹得皱皱的,四周无堤无桥,草岸都随着风来的方向摇摆。
从倒影里,他看见自己站在水湄中央,脸上有笑,但笑得不怎么实在。如果不是他们谈论着“叶筝”的事,他几乎要以为那是另一个人。
“加十张床都没用我跟你说,”小羊见底的水瓶砸桌上,“敢情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要是不来剧组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
“你是最快知道的。”叶筝将小羊放桌边的烟盒扫进垃圾桶,指尖随意敲了敲,“刚来就被你发现了,羊先生,该夸你火眼金睛吗?”
“开玩笑,我跟了你三年,什么时候见你对手机傻笑过了?”小羊还是有点生气,背对着叶筝,小声说,“跟我妹早恋一个德行,看一眼就知道了,当我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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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被黎风闲接回了自己家。
买了新猫窝和猫砂盆,纸箱拆开散在客厅。
猫生路不熟的,它在箱子旁左看看右闻闻。
叶筝:刚下班
叶筝:怎么办呢
叶筝:我突然有点想猫了
收到叶筝消息,黎风闲用平板给四处探险的小猫录了段长视频。
阳台请了师傅来安装防护栏。小猫亲人,看见装修工也想上去讨个摸摸。围栏还没完全加固好,怕有危险,黎风闲抱起乱跑的小猫进卧室。
等家里所有的窗户都装好金刚网,师傅离开,黎风闲才打开房门。
片刻后,叶筝引用了那条视频,给他发来回复,
叶筝:火锅真可爱
黎风闲:确定叫火锅了?
叶筝:是啊,那天我们吃完火锅捡到的它
叶筝:就叫火锅了,也算是个纪念
火锅本猫似乎对这个名字没有太大异议,黎风闲叫它一声,它就喵地回应。
大概是玩累了,火锅趴在黎风闲床上,挨着枕头躺下。看它不再到处乱跑,黎风闲抓住一边衣角,抬手将上衣脱了下来,衣服扔篮子里,穿上拖鞋进浴室洗澡。
床边的平板电脑还亮着和叶筝的聊天界面。
房间里看不到人,火锅又无聊了,尾巴一甩一甩,在床上转了圈,后爪不慎在平板电脑上踩了两脚。
误触两个键,一通视频通话就这么拨了出去。
接到黎风闲发来的视频邀请,叶筝愣了愣,以为自己看错了。拨了拨前额散下来的短发,分秒整理仪容的时间,他接通视频。
没等叶筝管理好表情,手机屏幕里就出现一张圆滚滚灰溜溜毛茸茸的肚皮。
然后那张肚皮挪了挪,换成一只黑色的肉垫踩在镜头上乱摸乱挠。
“火锅。”叶筝叫它。
“喵?”听到主人声音,火锅鼻头又凑到平板上嗅了嗅,爪子扒拉两下,没反应,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平板电脑上。
视像转眼黑了下来。叶筝插上耳机,话筒对到嘴边,轻声道:“火锅,你挡镜头了火锅。”
没动。
“火锅,在新家还习惯吗?”
还是没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机里听到有行步靠近的声音,接着影像旋转、抖动,画面里闪过床铺、地板和天花板,图景摆正时,叶筝被眼前实物吓得心口一跳€€€€
结实、流畅,过分标致的男性身体,水线在胸膛的沟壑中滑过,向下,一路延流到了腹部。
因为误触而拨通的视频通话,叶筝目眩神摇,眼睛花了几瞬,无知无觉地屏息。
昏昏然,他变成一具火炉,有炭火在心中隐燃,火星子找不到通气的出口,焰火都闷在其中,将他的耳垂、颈侧都烧得热烫。
黎风闲却没有过分关注他的脸。将平板夹进支架,黎风闲背过身,从衣柜里拿出棉T换上。
于是叶筝又一次看到他肩骨上的刺青,一弯月,与坠落下来的流星勾缠在一起。不再是梦中朦胧扑朔的显影,这次,他看得清楚,也看清了纹身旁的创疤。
灯光鲜明地打在那半块瘢痕上,肉色增生,不是很粗,却是一道虚弱过、混乱过的铁证,证明它曾经抵抗过世界带来的痛处,代谢不掉的顽钝便以这样的形式永恒残留在一个人的身上。
伴随那半面纹身,有种不可言状、接近残忍的美在里头。
但很快,衣服套落下来,遮住黎风闲的后背。
薄明的光雾中,叶筝眼睛宛若陷入了一种桎梏,动不了、移不开,被一根蛛丝强力地勾住了,他看见黎风闲走近了,躬身抱起床上的火锅,那件衣服不知怎的,领口开得特别大,猫一攀上他的脖子,衣领就被拽下一大截,颈线、锁骨,再往下,是黯影里柔韧的皮肤。
叶筝抓了下自己的喉结,好烫,一种不受控制的紧张。
笃笃€€€€
门打开。
“要喝点茶么?我泡的毛尖。”小羊推门进来。攒着的气也消了,看叶筝又把自己一个人关屋子里,还是放不下心,想进来看看€€€€
殊不知一进屋就看到这么劲爆惊悚的画面。
叶筝手机里,一个看不见脸的男人正半|裸着上身,抱住一只黑猫。
冲击力颇有些大,震得小羊双手发抖,热茶险些洒地上,哆哆嗦嗦搁下茶杯,瓷碟和杯底撞得叮铃响,“趁、趁热喝……”
叶筝盖下手机,冷静道,“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再喝。”
“好……好。”小羊同手同脚,僵硬地退出睡房。
“不好意思,我助理进来了。”叶筝把手机翻过来。
几秒钟的小插曲,黎风闲已经把领子整理如初,火锅趴到他臂弯上,尾巴卷起,缠住他的手腕。
“你助理跟你住一起?”黎风闲问。
“嗯,他临时过来帮忙,剧组没有另外给他安排房间。”
“酒店是姚知渝他们家的。”黎风闲摸着猫尾,“需要房间可以跟他说。”
“不用那么麻烦,他和我住一起也方便,另外加张床就可以了。”
有数秒钟的静默,猫已经从黎风闲手上跳开。
叶筝端起茶杯,对上黎风闲黑沉沉的双眸,听见他问,“拍戏辛苦吗?”
“现在还行吧。”喝一口热茶,叶筝笑了笑,“刚熬完两个大夜。”
对面大方又露骨地凝视他,好一会儿,再说:“你眼睛肿了。”
“是吗?”叶筝放下茶杯,摸了摸自己的双眼,是有点水肿的感觉,“可能是睡太少。热敷一下就好了。”
“现在这样是不是……有点难看。”叶筝问。
“没有。”黎风闲把平板从支架上取下,距离缩窄,声音贴得更近,低哑,羽毛一样飘进叶筝耳朵,“这样也好看。”
“你先休息吧。”他又听到黎风闲说话,“姚知渝说你们今晚还有戏。”
“嗯。”叶筝仰躺到床上,高举着手机,“那,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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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偷偷练啊?”周海肩上披着条毛巾,又过去拎了拎温别雨那件戏服,手指从一个洞口传穿出来,“这都穿破洞了。”
小房子里点了盏煤油灯,葫芦一样的形状,周海拿着戏服到灯旁边照看,“怎么还脏兮兮的,没洗过?”
温别雨劈手抢回自己的衣服,藏到身后,退两步远离周海的视线范围,“你怎么又来了?”
“想来就来了。”今晚月色很好,周海推开窗户,伏身向前,有些懒散的,两只手垂在窗外,兜起,接住风吹下来的落叶。
“要不要我跟陈老师说,上课的时候多带你一个?”
“不要。”温别雨低头,用掌根擦着衣服上的污迹,“我跟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周海转过身,手肘往后架在窗樘上,“你唱一次给陈杏听,我保证她会要你。”
“不要。”温别雨执拗得很认真,脑袋向外偏转,不去看周海,“你快走吧。”
“唉。”如他所说,周海扔掉手里的树叶朝外走。
经过温别雨时,煤油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融成一体,不再分为彼此,“走吧。”突然,周海拉住温别雨还在揉磨戏服面料的右手,“跟我去见陈杏。”
不留给温别雨反悔的时间,周海拉着他就往门口去,“别担心。陈杏又不会吃人。”
“Cut!”导演喊停。
“再来一遍。三号机换俯角,来个全景,”费怡拿起对讲机,“记得把灯拍进去。”
摄像机重新调整位置,化妆师上来帮两位演员补妆。
后场门打开,这场戏开拍了半小时姚知渝才姗姗来迟,助理左手抱一摞文件,右手举着个小风扇急步跟在他身后,排场比一般演员明星都大,“老大,太太有事请你回家……”
“不回。”姚知渝转过身,一把拿过助理手里的小风扇,找到底部开关摁灭,再将风扇抛还给他,“你就跟她说片场有事走不开。”
“老大……”助理凄凄惨惨地喊他,“太太那边我真应付不过来了。”
“那就别应付。”姚知渝坐到门边的椅子上,左右都是摄制组的人,制片主任开了罐下火凉茶给姚知渝,“怎么火气这么大?来,喝点清热解毒的。”
“刚才那条怎么样?”姚知渝眼睛巡查一圈,最终还是落到叶筝身上,“过了?”他问。
“过了呀。”制片主任大力拍着姚知渝,“你之前还担心他€€会尴尬,现在看,这不挺好。我都开始期待叶筝下个星期的戏了。”
姚知渝内脏都要被拍出来,借着去拿饮料的动作,他躲开制片主任的魔掌。
后排副导演张汶在这时候也发话了,“是啊,你之前不还担心叶筝会误会你的剧本吗?说什么,他问过你温别雨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周海。”张汶咯咯笑着,“现在不担心这个了吧。依我看啊,叶筝还分得挺清,演得很收敛了。”
姚知渝:“……”是不担心这个,因为已经改成担心别的了。
打开剧本,姚知渝找到夹在里面的时间表。按照统筹安排的日程,下个星期就会轮到温别雨的第二场大戏€€€€
一场由他主导情|欲戏。
这场戏比较复杂,没有对白,没有对手,全看叶筝自己一个人的发挥。
前期项目开会的时候讨论过很多次,考虑到叶筝以前从来没有拍过这类出格的内容,需要时间适应€€€€
那就三天。费怡大方给出一个期限。那场戏很重要,费怡不介意多耗点时间在上面。然而制片那边不这么想,三天代表什么?时间、金钱,人力物力,别的剧组三天都够拍好几场戏了,你想用三天拍一场戏?那不纯属浪费资源?
双方僵持不下,又经过几轮商议,最后还是各退一步,改成两天。
“三号机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