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闻修决手心触地,正要撑着什么东西勉强爬起来,至少得要寻一些丹药,止住了血才好,有一些事早已经发生过,再处理起来时倒也得心应手,只是这雨为何忽然停了?
少年愣愣地往远处望去,豆大雨点依旧毫不留情地打在石砖上,薄薄光线下那一抹影子盖在他的头顶,有什么东西为他遮蔽了风雨……是什么?
“……师兄!”
闻修决猛地回过头,却只看见了一袭金丝绣线红色纱衣半遮半掩地盖在少女小腿间,那姑娘手指百无聊赖地挽着发丝,面容红艳如桃花灼灼,另一只手撑着伞俏生生地立在他身后,见他回了头才嬉笑着道:“哎呀,尊座这是……?”
“自己捅了一剑玩吗?”
闻修决移开目光,声音冷冷道:“逢青迟,把你的幻术拿下去!”
逢青迟掩唇笑了一声:“尊座求而不得,也别把气发到属下身上呀……您要是不这么突然地回头看,我也可以给您幻化出一个沈仙君,叫尊座开心开心。”
“如何呢?”
闻修决艰难地扯了下嘴角,问道:“是百里从归叫你来的?”
逢青迟干脆将伞扔了下去,两个人一同落在雨里,就在顷刻之间,逢青迟身上纱衣变为一身月白长袍,他双手交叠在一起,思索了片刻才道:“是邀请。”
“您天生就该是魔族之人,虽没有流着魔族的血,未生长在渊虹之地,可这一身邪骨,是万千魔族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啊……”
闻修决闭了闭眸,哑声道:“他并非因我修邪术而弃我……他是原本就,厌恶我,恨我……”
“是啊。”逢青迟深以为然。
“百里先生被您欺骗,追杀尊座时都没像沈仙君下手这么狠呢……这不是恨是什么?”
闻修决心道:沈缘恨他什么?
最该去恨的,是他才对。
一次次心软,信任,守护,终究还是换来当胸一剑,再来一次也没有用了,纵然给他十次重来的机会,或许都无法改变这注定的结局,因为他所经受的这些痛苦从来都不是自己所操纵。
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沈缘。
……
……
万剑宗石室内。
白衣仙尊盘膝而坐,他看着眼前那盏长明烛火自黯淡无光而又起烈烈燃烧之势,手心里紧捏着的汗终究是散了,林鹤延再抬起手时,原本干净的手心里,已经被生生掐出了几道血痕。
“他没事了。”
空气中回荡着清冷声音,自石室缝隙传出去,厉城扬抱剑有些焦躁地站在那里,听见这句话方才陡然放松下来,末了勾起唇角,不咸不淡地嗤笑一声,道:“师兄倒是轻松得很,只将人控在山中,不许去帮小缘的忙,他若是出事,你这石室大门未必能有我的剑硬。”
林鹤延坐于室内,道:“我心里有数。”
厉城扬忍不住骂道:“你有数个屁!”
林鹤延平静道:“师弟,注意言辞。”
厉城扬冷哼一声:“敢情是我尚还有教养,否则便要尽出污秽之语了,小缘没事还好,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不尊礼数也得将你拿出来揍一顿!”
“厉师弟,你愈发性烈聒噪了。”林鹤延拂袖端起桌上冷茶饮了一口,道:“这些年你总是因此而发愤,气火大了些,我确实无力照料,才将他过给了你,他身体不好,可也别纵着他……像什么火烈鸟妖兽之类,他能自行解决,你不必担心。”
厉城扬沉默了片刻:“他身体亏空得厉害,你不是不知道,万剑宗不缺养一个闲人的吃穿用度,你想叫他冒风险修炼成长,我不想,我就这么一个当亲生孩子的小缘,他在我怀里那么长大的……纵然你是我师兄,也不能逼着我叫我看他受苦受痛。”
“这不行。”
林鹤延也沉默了一会儿,手里的茶约摸剩了半盏,他拿在手里许久,才低声道:“他得自己站起来。”
“小缘叫我师尊了。”厉城扬声音轻下去,含着一丝笑意道。
“啪嗒”一声,林鹤延手里的茶杯坠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
……
沈缘淋了一路的雨,在快要到山中时才用灵力挥发了身上的湿润,落一身清爽,只是发上依旧有些不舒适,青年护着手里那把不属于他的剑,一路行至医药堂,刚进门就见几个受伤的弟子龇牙咧嘴地往伤口上洒着药粉,看这模样若非是在众人之间,怕是要疼得跳起来。
“现在如何?”沈缘连忙搁了剑去查看小弟子手臂间抓伤,火烈鸟的爪子锋利得很,只这么一挠便叫血肉都翻了出来,白色药粉洒在上面沾在伤口上,看着触目惊心。
“师兄!”那弟子险些要跳起来,他似乎忘了自己手臂上的抓伤,只胡乱用手将面前青年摸了一遍,神色焦急问道:“师兄没事罢?”
“衣摆上怎么都是血?”
沈缘低头看了一眼,才发觉方才用净身决时忘记了衣裙底下沾着的那一部分,当时思绪混乱不知所以,只胡乱念了几句口诀,看着身上勉强干净了才到这里来,却不曾想遗漏了一处。
小弟子见他不回话,一急便向里头喊道:“师尊!师尊!大师兄好像受伤了,您快出来看一看!”
沈缘一愣:“孟师叔在?”
正说着话,却见内堂一个红衣青年蓦然掀起布帘,云栽雪望见他衣裙下摆处那一滩血迹,神色微微凝滞,也来不及再寒暄,只拽着青年的手,将他拉到了里面来。
“你哪里受伤了?!”
沈缘轻轻叹气道:“我没有受伤。”
“抱歉,你的剑我用了一用,已经擦干净了,若是哪里有损伤,尽管算到我头上来,我给你拿去……”
云栽雪厉声打断他:“这时候还说什么剑不剑的?你一个人竟也敢去追那妖兽,若是伤到哪里得不偿失,如何是好?!”
沈缘垂眸莫名地挨了“好朋友”一通骂,待他说完了才轻声解释道:“那妖兽所去方向是锦绣城……下面都是普通百姓,我若不去追,怕是要不好的。”
“……我没有受伤。”
云栽雪蹙眉道:“我去追你时,万剑宗已降下禁制,所有人不得出入,你一个人去了,叫我坐立不安,只能先带着这些受伤的弟子来医药堂治疗一番,先前我已经发下去一些丹药,止住了他们的血。”
沈缘问:“孟师叔呢?”
云栽雪将他按在椅子上坐下,摸着他的脉搏细细查看了一番,回答道:“在内室里,孟仙尊怕那妖兽爪上有毒,取了些伤血正在检查……你脉息平稳了许多,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有什么奇遇?”
“等等!”
红衣少宗主忽然抬手拂上他额间,食指撩起一缕长发,他看见沈缘耳尖处红肿一片,深深的牙印印刻,渗出缕缕血丝,若非是他原本肌肤就白皙似雪,怕是很难注意到这么一处小小伤口,只是为何会伤在耳尖上?
“这是?”
牙印?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可能要入v哈(还没申请),到时候万字奉上
第32章 入v章(1w)
云栽雪眉眼闪动了一下,眼底带着一缕诧异,将食指间那绺长发挂在了沈缘耳后,青年耳尖上那道奇特伤痕彻底显露了出来,苍白甚雪的肌肤之上,薄薄皮肉之间已经有血丝干涸的迹象,最深刻的一处伤在他耳廓之外,手上一摸还能触碰到湿润的黏腻,似一颗艳红小痣般,从沈缘的耳尖生出来。
“这是,谁咬你了?”
沈缘被他的手指碰得有些痒,忍不住轻轻地挪开了脑袋,闻言手指轻颤,想起了偏僻小道上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耳尖的疼痛依旧在不停蔓延,可末了触碰到心口间,却只剩下一团灼热的痒意,他沉思片刻,摇摇头道:“没什么。”
有问非答,云栽雪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浮云宗少宗主长了颗七窍玲珑心,说话间便轻易能叫人欢喜,碰上了沈仙君这般清风朗月的温润佳人,便是本想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也不能了。
沈缘到外室去拿了云栽雪的剑来,交还给了云少宗主,这把剑较之他的本命剑而言,略重了一些,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很足,是以当时与那只妖兽对抗时,有些剑招所用并不精确。
云栽雪接过剑问他:“如何?我的剑你用着可还适手?”
沈缘思索片刻,道:“还好,有些重了。”
云栽雪便笑道:“这已经是轻剑了,是因为你用惯了自己的剑,才觉着我这把剑重。”
“浮云剑法呢?使得如何?”
沈缘看他一眼,道:“没使,我忘了。”
云栽雪靠近他,俯身在他身旁低声道:“就我们两个人在,沈仙君就别伪装着了吧?我知晓你悟性如何的,便是只瞧一遍那剑招,也能完全记下来。”
“再者说,我泄露剑法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是在众人面前用了叫哪个好事者捅出来,你我咬死不认就好,哪能……”
“咳。”沈缘忽然轻咳一声,他微微仰了仰下巴,起身朝着云栽雪身后施了一礼:“孟师叔好。”
云栽雪:“……?”
他缓缓回过身,果真在背后看见了孟长乐一袭烟灰长衣立在那里看着他们,正一手拿着乌桕圆盒子,神色沉静不明所以,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孟仙尊。”
孟长乐道:“我听见了。”
云栽雪:“……哦。”
沈缘眼皮子直跳,正想上前一步来接了孟师叔手里的东西,好早些分发给外面受伤的小弟子,却不料灰衣仙尊袖子一抬将他压在了那把椅子上:“小缘,你坐。”
沈缘连忙起身道:“师叔为我散半身灵力医治伤病,辛苦非常,这时又劳累许久,该师叔坐才对。”
孟长乐打开桌子上的圆盒子,手指还没拿出那几颗刚炼好的锻体丹药,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莫名的话,不由得有些疑惑问道:“散半身灵力?什么时候,师叔怎么不记得?”
“小缘这是又认错人了不成?”
沈缘年幼时昏迷时日长,那时脑子混混沌沌,记忆力不是很好,便是一张脸在他面前晃上百八十次,再看一遍也依旧认不出是何人,更何况孟长乐女生男相,若非是要紧时刻,常常是一身大灰色袍子,不施粉黛,连束发的簪子都是药乌刻的,是以沈缘常常辨认不清楚萧师叔和孟师叔两个人。
如今长大了些,倒是再没出过状况。
沈缘闻言也是一愣,手指搁在膝盖上半天没抬起来:“孟师叔……不知道吗?”
“是厉师叔告诉我的。”
先前到厉师叔的门下去养着伤,待到病好了些几次来敲孟师叔的门,都没有回音,只能备了些礼叫孟师叔的弟子收下,今日一见又想起数月前之事,本就该当面感谢,却不料孟师叔似乎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啊……或许是这些日子总是忙碌,忘了些事情也说不定。”
孟长乐思索稍许,蓦然回过了神,她从这几句话里略微琢磨出了一些东西,看着白衣青年困惑的目光,只能先转移他的注意力将丹药拿了出来,道:“这是师叔给你炼出的锻体丹,你暂且先用着,不够了再来向师叔要。”
“你身子不好,该多养一养的。”
沈缘颔首乖巧接下丹药:“谢谢师叔。”
青年早已经长大成人,可在孟长乐的眼里,沈缘却仿佛还是那个总是昏迷不醒,拽着她衣袖不放手的白嫩少年,的确是看着长大的,才能有这番如血缘交接亲人一般的情感,普通弟子大约也只能是弟子了,但小缘总归和别人都是不同的。
孟长乐忍不住轻轻捏了把他的脸颊:“比小时候更瘦了,师叔不看着你,都不晓得我们小缘每餐吃几碗饭。”
云栽雪插嘴笑道:“沈仙君是天上仙人,无需用饭的,孟仙尊多虑。”
孟长乐斜他一眼,轻斥道:“云少宗主真是一张巧嘴,拐带着沈缘怕是要跟你一起从万剑宗跑浮云宗里去了。”
云栽雪只抱剑眯着眼睛笑:“怎么会怎么会?最多请沈缘到我们浮云宗去瞧瞧好风景罢了,老是待在同一个地方,怕是要腻味的。”
沈缘的确没怎么出过万剑宗,他生在市井,被师尊捡回去后便自幼长在山中,这山里每一寸花草树木都喜人可爱,六角阶下那颗梅花树,还是萧师叔为了叫他看着欢喜才种下的血梅,只是再好的风景也会看厌,沈缘方才下山一路上略过无数人间景象,可也是行色匆匆,无法细看分明。
万千好景,无法入他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