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丑。
沈缘别开眼睛问:“席五呢?”
“……”
“你把他杀了?”
牧斐坐回到椅子上,他端起桌子上依旧温热的米粥,用汤匙慢慢搅拌着,瓷勺与碗壁的碰撞声音十分清晰,迎着少年有些倦怠病弱的目光,牧斐反问道:“如果席五在这里的话,你也会问他有没有杀掉我吗?”
沈缘皱眉:“你发什么病?”
瓷勺碰撞的声音停止,牧斐端着那碗依旧有些烫的粥感受了下温度,想着再等五六分钟喂给沈缘喝,他看着面前神色萎靡,病得几乎喘不上来一口完整的气息的少年,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他没死,席五在实验室,你昏迷以后邬云声从你的血液中提取出了微量的某种有毒性元素,与阻断药剂发生作用后毒性增强,导致你现在器官在慢慢衰竭……哥哥在想办法,别怕。”
沈缘盯着他的眼睛:“还有。”
牧斐:“还有什么?”
沈缘只道:“我相信我爸爸。”
牧斐沉默地看着他,沈缘的成绩一直都是买来的,所以才能回回都拿第一名,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继承了父亲母亲的精英基因,在某些关注的领域拥有超前的感知力,也能够提出比旁人更加合适的解决办法,例如在自己贫困窘迫的时候,沈缘依旧强势地霸占他卡里的钱,抢他刚买来的饭吃两口又丢掉,命令他干这干那,活脱脱一个霸王。
但他让学校设置了新种类的奖学金。
当那些钱打到他的卡上时,沈缘正晃着腿坐在未启用教室的课桌上面,把脚尖搭在他肩膀上胡乱地踩,低头按着他的脑袋叫他咬,牧斐不知道沈缘这样的做法到底是给予了他尊严还是剥夺了他的尊严。
直到很久以后,牧斐后知后觉。
沈缘是抢走了他的心。
牧斐问道:“那你相信我吗?”
沈缘撑着手臂半坐起来,他的背后被牧斐及时地垫了两个软枕,好叫他早已经瘦骨嶙峋的脊背不会被硬物硌疼,他看着牧斐:“如果哥哥告诉我所有的事,我当然会相信你,比起外人,我们当然更亲近一点儿。”
牧斐俯身在他脸颊处贴了贴:“外人是谁?”
沈缘道:“你说是谁就是谁。”
牧斐问:“席五?”
沈缘道:“除我们之外,都是。”
牧斐无意去探究沈缘是否在撒谎,他碰了碰少年的额心,伸出手臂将他揽入怀中搂抱着,像一对真正亲密无间的爱人聊闲话那样告诉他:“你的血液,完全免疫丧尸病毒,是那些微量毒素的作用,但它具有极强的排斥性,与阻断剂反应后加强了摧毁效用。”
“这就是所有的信息。”
沈缘看着他:“我的血?”
牧斐捂住他的嘴巴:“这件事情不要随意告诉别人,很危险,现在正是僵持阶段,很多实验室都想成功第一个能够拯救人类的英雄。”
沈缘被他捂着嘴巴,发出的声音也闷闷的,带着一点儿不易发觉的委屈感,他靠近牧斐的胸膛,仰头看他:“那你呢?”
“牧斐,你想成为英雄吗?”
牧斐道:“英雄主义不可取。”
沈缘不满意他这个答案,他贴紧牧斐,几乎压着他整个胸口,挑衅般仰头挑了挑眉:“不可取是什么意思?你还是想,你想拯救人类,上学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对像我这样的权贵少爷特别不满是不是?我欺负你的时候你肯定想着有朝一日要欺负回来,所以才让我当你的小狗报复我。”
牧斐扣住他的后颈:“又在演什么?”
沈缘信誓旦旦:“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只是嘴上不这么说而已,现在有机会了当然要利用我的血拯救其他人,等以后末世结束了你就是最伟大的英雄,谁还会记得我?!你就是这么想的!混蛋!”
牧斐笑着贴近他的脸蛋,比起前些日子沈缘病殃殃醒不过来的样子,现在骂人的时候倒是显得气色挺好,声音听起来虽然带着病弱的气息,但还挺有活力,牧斐陪着他玩:“我什么时候这么想了?如果说真的要做英雄,我也要先做你的英雄才行,你说我让你当小狗,但我做那些你对我做的事了吗?想想。”
那确实没有。
沈缘上学的时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找到了牧斐这么一个扛得住折腾的人当然次次下死手,睡过了怪他,不小心吃到胡萝卜怪他,就算隔着十几公里游戏输了也要专程半夜给牧斐打电话骂他一顿,沈缘在外头旅行,和狐朋狗友看片子起了感觉,偏要叫牧斐飞过来给他伺候一顿,半夜把人踹下去叫他滚。
比起这些,牧斐对他做的那些简直是小儿科,床上也往往顺着他的节奏来,说一句“最佳男友”也不为过。
牧斐问:“想起来了没?”
沈缘得理不饶人,没理更要争三分,他一把扯住牧斐的领子,像发泄病中昏迷的时候没法倾诉情感的情绪一样,非要跟牧斐吵一架,他盯着牧斐平静的眼睛:“你什么态度?”
“……”
牧斐:“怎么了?”
沈缘道:“你什么语气?我就知道你不耐烦我,之前在学校你不是这样的,我就想要别人宠着我爱着我,我做什么都纵容我,你当时答应我了,不管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买,谁欺负我你就替我揍他!”
牧斐与他的目光对视:“任性鬼,我现在不是这么做的吗?你就算找一万个男朋友我也没对你发脾气,这还不算爱你?”
“不算!”
牧斐低笑一声,他捧起少年瘦削的脸颊,亲吻过沈缘的额心,鼻尖,往下慢慢地触碰到嘴唇,爱人昏迷的这十一天,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疯了,他不断地猜测预想,不断地回到前世每一个错误的节点,脑海中不停地闪现沈缘死去时的影像。
沈缘这个人太精明,他知道怎么做能叫一个人完全爱上他,恩威并施是自古以来控制下位者最好用的手段,于是牧斐学以致用,他把曾经的主人当成小狗,学着沈缘驯服他的手段来反向驯服沈缘,最后却悲哀地发现套紧了项圈的人依旧是自己,他看见了沈缘性格中的弱点,却无法触碰到。
坏孩子也想要爱。
但这个坏孩子无懈可击。
牧斐问他:“怎么样才算?”
沈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需要牧斐的宠爱来放松一下,他窝进牧斐的怀里肆意撒娇,小声哼哼唧唧道:“我要你在上学的时候每周一给我带的肉松面包,还要那个草莓酸奶,要我们在餐厅吃的那种牛排,还有饺子我也要吃。”
牧斐搂住他:“现在没有成品,哥哥用原材料试着给你做一下,好不好?”
沈缘:“哥哥哥哥。”
“我在。”牧斐问:“还有什么?”
沈缘握住他的手,把上面缠着的绷带扯开,牧斐伤痕遍布的手暴露在视线中,显得无比可怖,这些伤痕一直蔓延到小臂,带着酒精消毒水的药味,牧斐察觉到他动作的最初忍不住缩了缩手指,却依旧任由他撕扯开绷带,把这些伤口暴露出来。
“你看,”沈缘扣住他的手指:“你看我们手指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是不是缺一对情侣戒指?”
牧斐道:“之前的戒指我还留着。”
“其他用晶石打造出来的也有一些,回头我叫人去把技工找过来,叫他给你定制一个新的。”
沈缘得寸进尺道:“等末世结束了,我要过回以前骄奢淫逸的生活,哥哥养我,我要带花园和游泳池的房子,你跟我一起住,哥哥只要一直宠着我,我就不找其他男朋友一直爱你。”
这确实是一个极有诱惑力的条件,娇气的任性鬼在提要求的时候格外可爱,是那种不管哪个男人听了都会立刻答应他所有条件的少年,牧斐知道这其中有沈缘演戏的成分,却恍恍惚惚地在这些甜言蜜语里梦回到上学时期。
能回到那些日子就好了。
【总计十一天,牧斐黑化值下降为50.7】
牧斐与他十指相扣:“好。”
他耐心地问:“还想要什么吗?”
沈缘笑着看他:“你爱我就要什么都答应我,对不对?”
“对。”牧斐亲了亲他。
“……”
“杀了他们。”沈缘忽然变了语气,他紧紧地盯着牧斐在这场戏剧里被软化的冰墨瞳孔,咬着牙道:“我要你替我杀了这些人。”
牧斐:“谁?”
沈缘一个个报名字:“席五,邬云声,梁琦,陈远戈,秦枫……所有可能知道我的秘密的人,你都杀了他们以绝后患,好不好?我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就算全地球的人都感染了,我也不会给他们一滴血救命的。”
“我会疼,哥哥。”
“……”
“你不答应我吗?”少年的脸色开始有些狰狞,牧斐静静地看着刚才还娇气得像朵向日葵的沈缘,如今已经成为了一株盘着长蛇的毒性曼陀罗,他感觉到自己那只被扣住的手正遭受着沈缘指甲的报复,那寸尖利破开他手背上刚刚结痂的表层,狠狠地深入进去:“席五就知道帮我杀骚扰我的人!”
牧斐低声问:“杀了他们,然后呢?”
谁会是最后一个?
此时门扉叩动,席五的声音响起。
第150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19
“牧首领。”
屋内没人回应,沈缘看了看牧斐手背间被自己狠掐出来的细小伤口,想要把自己那只手抽回来,却被牧斐追上去愈发扣紧,Z国人骨子里喜欢纯爱,含蓄的,温柔的,偏爱与溺爱,这是一种需要看见形状的东西,比起深情热吻,十指相扣更像是灵魂间的交合。
沈缘低声问:“你觉得他听见了吗?”
“不清楚,”牧斐握紧了那只张着野兽獠牙在他心头间胡乱撕咬的手,指腹慢慢地摩挲过少年圆润的骨节,轻声道:“如果我是他,就不会规规矩矩地敲门。”
沈缘的声音更轻,几乎要化作梦里朦胧的气音:“你既然讨厌席五,那你答应我,先杀了他吧?”
下一秒,席五径直推门而入。
这个混血男人的身上总是带着异国的风霜,这种无形的看不见的东西铸就了他的野性,如果沈缘真正地看见过伏击在草地中的灰狼,他就会发现席五紧紧盯着牧斐的那双深邃蓝眸与灰狼何其相像。
席五捏着两只玻璃杯慢慢走进来,他的眼睛扫过少年苍白的面容,最终落在牧斐与他交缠的那只手上,男人自顾自地低笑,与牧斐的深墨色瞳孔对视,他从大衣口袋里凭空掏出来一瓶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酒,用手指骨节抵在瓶盖处轻轻一撬,酒瓶的盖子飞上天花板,“啪”地一下坠在地上。
牧斐道:“席五,把你的垃圾收拾走。”
席五没回答,只是捏着两只酒杯用白色的液体添满,将其中一杯递给了牧斐:“下属在直升机上翻出来的老东西,最近天冷了,牧首领喝点儿?”
牧斐握着沈缘的手,引着它搁在被子底下藏好,才伸手接过席五手中的玻璃杯,各国会客都有碰杯示尊敬的规矩,席五和牧斐共同伸出手臂,在玻璃杯碰撞的一瞬间,席五感受到一股阻力。
“怎么?Z国碰杯有时间的规定?”
牧斐用指尖控制着席五手中酒杯的位置,将指腹按在杯口处狠狠下压,席五似笑非笑盯着他,脸色早已经冷凝成冰雪,他就算不了解Z国的规矩,也该明白牧斐这个人,今天他们争这两个酒杯的高低,明天就能争第一基地的领导权,后天就能选择究竟谁能够完全得到沈缘。
短暂的和平带不来衔枝的鸽子。
一场无声的对峙数着秒过去,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正当沈缘以为他们两人其中依然会首先爆发,而后展开一场剧烈争斗的时候,席五松懈了力气率先挪开杯子,他挑着眉仰头喝下一口浓酒,随及看向了床上病容不散的沈缘。
“感觉好点儿了吗?宝贝。”
沈缘道:“不太好,命悬着的感觉不太好。”
席五俯身:“怎么了?”
沈缘看着他的眼睛,敏锐地从其中读取到了一些危险的信息,他转移了话题,伸出手指了指席五手里的杯子:“我也冷,想喝一点儿。”
牧斐道:“病没好,你不能喝。”
“待会儿把粥喝了,我叫邬云声过来给你检查身体。”
席五只是盯着面前的沈缘,在他像沈缘这么大的时候,姑且说是全世界人民普遍的少年时期,他因为家族产业的缘故已经开始接触一些黑色地带,E国人的筋骨是钢铁做成的,他们把坚韧视为优秀,将弱小讽刺为低劣。
这是基因中自带的一种东西。
他少年时期以为自己会爱上一个和他同样优秀的女性,两人共同成就,却没想到最终是一个这样的沈缘走进了他的心里,沈缘不优秀,不坚韧,他习惯依赖身边的人,却又不信任他……要将他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