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然往外一瞧,大门口果然排着一长排的马车,每辆马车上都满满登登堆满了麻袋。
王首春早已赶了过来,和她对了一个眼神,立刻心知肚明的让人去验货称重。
林燕然这才看向曾医师。
曾医师领着一个穿着绸缎长衫、长相富态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先是往屋里扫了一眼,瞧见院子狭小简陋,脸上顿时流露出来一抹鄙夷。
神态十分倨傲。
曾医师介绍道:“林郎君,这就是石门县仓禀司的司郎段大人,也是我娘子的哥哥。”
林燕然立刻冲着此人抱抱拳:“原来是段司郎,久仰大名。”
两人随着她进来院中,段司郎走进来才发现院子里还跪着三个人,不由地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林燕然随口道:“这是我娘子家的下人,不太听话,略作处罚。”
段司郎听在耳中,神情顿时微妙了起来,接着又看见堂屋大门口站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比他见过的很多千金小姐还漂亮,他眼睛都直了。
“这是?”他又忍不住问。
林燕然随口道:“我娘子的贴身丫鬟。”
“贴,贴身丫鬟?”段司郎眼睛瞪的老大,这么漂亮的女子当丫鬟?
这时夏荷和秋月一起端着茶水送来。
段司郎眼睛又看直了。
林燕然主动介绍道:“这是我家的厨娘。”
段司郎这次不说话了,他刚才进门时的倨傲之色全都收敛了起来,客客气气地和林燕然说话。
少倾,王首春进来,干脆利落地报了数量和重量,道:“郎君,一共是二十车粮食,每车十二袋,每袋粮食约莫一百斤,共计两万四千斤,按照三十五文一斤的约定价,共计银子八百四十两。”
曾医师立刻道:“林郎君,三十五文是三日前的行情了,我们今晨出发粮价已经涨到了六十文,我们远道而来还送货上门,这损耗的车、马匹、工人,全都是银子,这价格必须要提到四十文,不然我们太亏了,粮食没法卖你。”
王首春容色一肃,不轻不重地道:“我家郎君可是和你们有过契约,白纸黑字写的分明,三十五文一斤,二位堂堂七尺男儿,本该是好汉,何必做这种临头变卦损人利己之事,传出去可是不大光彩。”
曾医师变了下脸色,朝自己大舅子偷偷看了眼。
林燕然其实在看到段司郎满脸倨傲之色时,就猜到他很可能要趁机涨价。
她也不开口,打算看对方怎么应对。
段司郎忽然哈哈笑道:“王管家真是好一张巧嘴,段某佩服。”
王首春皮笑肉不笑,和他打机锋:“佩服不敢当,小女子只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是暗讽自己出尔反尔了。
段司郎脸色有些尴尬,忙冲着林燕然道:“林郎君勿要见怪,我妹夫说的不假,三十五文的价格我们确实亏本,不过今日我和林郎君一见,只觉十分投缘,这价格自然还是按照约定的来。”
林燕然心道,是耽误你赚的更多吧?
她和王首春对视一眼,但笑不语。
段司郎又道:“我看这个价格嘛,不如直接按照八百两来好了,谁叫我和林郎君一见如故呢?”
曾医师傻眼,来的时候大舅子还暗示自己要提价,怎么现在他不止不涨价,还主动降价,那可是四十两啊!
林燕然立刻也笑了起来:“哈哈,段司郎真是爽快人,王管家,结账。”
王首春立刻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八百两银票递过去,段司郎接了,细细看了一遍,眼底闪过一抹欣喜,揣入怀中后脸上更是喜气洋洋。
曾医师忙道:“林郎君,我那秘方?”
林燕然眼神在他脸上扫了一遍,却没说话,曾医师顿时忐忑不安起来,明白她这是在不满自己忽然提价,他只好求助地看向自己的大舅子,段司郎根本看不起这个妹夫,只是苦于自己妹妹已经嫁给了他,只好道:“林郎君,我这妹夫确实不大成器,但也是家传的医术,对医道一途十分上心,若能得了你的家传秘方,他必定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扶危济困,还请林郎君给个机会。”
林燕然皮笑肉不笑,往怀里取出早就写好的秘方来,曾医师正要去接,林燕然却缩了回来。
段司郎立刻咳嗽了一声,曾医师忙苦着脸从自己怀里取出一沓银票来:“林郎君,这可是我变卖田地才得来的三百两。”
林燕然却不接,王首春忙笑盈盈伸出手去:“曾医师交予我吧,我家郎君可不喜欢管此等俗物。”
段司郎顿时又高看了林燕然一眼,不住朝她打量,神情间竟然有点羡慕,暗忖自己刚才不该接银子接的那么快。
曾医师眼巴巴看着王首春将所谓的俗物接过去,他眼珠子都要跟着这些俗物飞走了,仿佛那俗物是他的心肝肺。
段司郎暗恨不已,这个妹夫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伸出脚去,往曾医师脚上狠狠一踩,曾医师哎哟一声,这才醒悟过来。
林燕然暗爽了一把,这才将秘方递到他面前。
曾医师立刻抢在手里,放眼一扫,顿时露出了喜色:“成本竟如此便宜?”
他猛地捂住嘴,朝四周看了看,接着不放心地问道:“林郎君,这秘方,不会弄错吧?”
林燕然觑了他一眼,正色道:“秘方自是没错的,若真是出错,也只会你看错病,这秘方只对高烧有效。”
曾医师顿时讪讪。
段司郎实在看他不顺眼,便咳嗽一声打断话,他递给林燕然一个眼神,然后走到角落,压低声音道:“林郎君,我同你实在是一见如故,我知道你们镇子都是军户出身,这马上就要上战场了,马匹你们不买一些?”
林燕然心中一动,莫非这厮还能弄到马?马可是稀罕物。
她面上不动声色,很是随意地道:“我们世代从军,乡堡都养有马匹。”说着故意用眼睛看这段司郎的神色,果然他眼底流露出来一股失望,林燕然便继续慢悠悠地道:“不过嘛,真有良马,我们自是愿意买一些的。”
段司郎立刻拍手道:“说的没错,这有了良马,上阵杀敌可谓是如虎添翼,也许便可因此立个大功,飞黄腾达呢!”
林燕然心道,兄台你还挺会编的。
段司郎说到这里,又拿起架势来,一本正经地道:“若说良马,本司郎认识些马贩子,倒是能弄到一些来,只是这价格嘛€€€€”
林燕然心道,定是官马,被这厮给假公济私了。
她也不戳破,道:“可以按市价来,但必须是良马,不然就没那个价了。”
段司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大喜过望:“好,林郎君果然是爽快人,三日后我再来。”
林燕然送走他们,王首春问道:“郎君,你真要买马?”
林燕然点头:“翠翠和惊鸿的队伍,都得有马,不然这山路十八弯,靠两条腿得跑死人。”
王首春正色道:“我自然支持郎君的决议,只是良马市价在五十两到八十两之间,更有那一等一的好马,价值千两也未可知。”
林燕然顿时懂了,这是担心自己没钱。
她挑着眉道:“此等俗物,自是有劳王管家操心,本郎君向来不沾惹的。”
王首春:“……”
她跺了跺脚,拉长声音:“郎君€€€€”
这一声娇滴滴的尾音,立刻被房间内的有琴明月听见,她眸色顿时沉了几分,放下舆图走到窗前,马上看见林燕然正和王首春面对面站着说话,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她看了一眼,又坐回座位上,眸色恢复平静,继续看舆图。
片刻后,林燕然出门去了,她准备去找林大山说一说买马的事,这挑马是门大学问,需要有经验的人。
走到柳蓁蓁门口时,遇到了孙春生。
本来王首春专门给他安排了一间民宅,但是这老头子非要让封谷不痛快,让晏东来将自己行李拎进了柳蓁蓁的宅子里,柳蓁蓁自从师父来后,就将宅子腾出来给自己师父住,她则去了船上和顾玉婉挤了个房间。
林燕然看出来孙春生在等着自己,她连忙迎上去恭敬地行了礼,孙春生捋须,对她态度颇为满意。
他徐徐问道:“我听小姐说,你对涅€€丸十分感兴趣?”
林燕然暗地一喜,道:“不错,晚辈素来喜欢钻研各种灵丹妙药,听说这涅€€丸有缺陷,晚辈便想研究研究,看看是否有机会弥补这个缺陷。”
孙春生对她所说的弥补缺陷不以为意,他自己也研究了好几年,都没有研究出来名堂,何况是林燕然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医师?
他语重心长道:“老夫本还以为你年少轻狂,想要暗地吞服这涅€€丸,须知但凡这个打算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这涅€€丸乃是禁药,如今也只在少部分大医师手中流传,目的就是用来研究。”
说着从药囊里取出一只红色的小瓷瓶,拿在手中道:“老夫数年前得了一枚,当时也是费尽心机,辗转托付了多位朋友,其中花费的心思,不比制作这涅€€丸难……听闻小姐说你感兴趣,老夫虽然不舍,但也愿提携后进,割舍心头爱。”
林燕然哪能听不出孙春生这是在卖好呢,她赶紧道:“多谢前辈费心,若是晚辈能研究上个十天半月,晚辈必定备上美酒美食答谢前辈赠药之恩。”
孙春生暗道孺子可教也,他本来还以为林燕然会对自己纳头就拜,没想到还要备上美酒美食拜师,那可是大大的有面子啊,到时候不如叫上封谷那个老贼,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是如何将他看中的宝贝徒弟抢到手的,啊哈哈哈哈哈€€€€
他内心爽完,将药瓶递过去,和蔼可亲道:“万万不可以身试药,等你研究完,老夫还要拿回药丸,知道吗?”
林燕然自然是一口答应,接下药丸,高高兴兴走了。
孙春生也高高兴兴走了,他打算去镇子上溜达溜达。
这时,柳蓁蓁家的大门拉开了一条门缝,门缝后露出了封谷的脸。
他鼻子都气歪了,孙春生这个老贼,竟敢挖自己的墙角!!!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他气冲冲要出门去找孙春生理论,刚踏出门槛又收回了脚。
这几天他已经和林燕然偶遇了好几次,各种暗示她赶紧纳头就拜,如此自己的衣钵都会传给她,奈何这丫头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榆木疙瘩,怎么都不上道!
真是气煞老夫也。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上次他研究完了林燕然配的压制信息素的药丸秘方,惊为天人,昨天又研究完了她给柳蓁蓁配的蕊珠丸的秘方,再度震惊不已。
这样的天才,必须抓在自己手里!
炼药大会越来越近了,这炼药大会可不比医师大会,医师大会是医师阁认证新晋医师的选拔仪式,年年都会有,但是这炼药大会可是十年一度的盛会,很多医师穷尽半生都是为了在炼药大会上一举成名。
想当年,自己在炼药大会上仅一分之差,败给了第一名的屠涅,后来屠涅人人喊打,自己则被师父看中,风头无两。
如今自己有了这个天才弟子,岂不是能在炼药大会上出尽风头?师父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必定也是极为开怀。
对了,师父,不若请师父出山,他要是知道有这样的天才弟子埋没在偏僻山村,必定要坐不住了!
封谷立刻返回屋内,准备好笔墨纸砚,开始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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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琴明月又看了一刻的舆图,忽然觉得无味起来,猛地将之合上了。
王首春在指挥人搬运粮食,新买的粮食足足二百四十袋,堂屋压根放不下,她吩咐人往院子里的储物间摆。
这时,叠翠忽然喊了一声:“王管家。”
王首春走过去,笑着问道:“叠翠姑娘,你找我有事?”
叠翠仍旧站在原地,规规矩矩地守着岗位,只把一双眼睛直视着她:“王管家,我家主子吩咐你:数一数时辰,看看跪在地上的三个奴才,是否有偷懒耍滑,若是少了一刻半刻,便叫人来赏一顿板子,也好叫这些奴才知道,若是个个都如她们一般言行无状,主子的威严何在?”
王首春脸色先是一怔,心思飞快转动,主母突然让人和我说这番话是什么用意?
她聪颖过人,并不觉得这番话只是字面意思,聪明人说话,都是话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