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犹豫间,林燕然已和有琴明月出了宫门。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身边的首领太监,也是他最得力的大徒弟如意:“皇后娘娘那边,该补的都补了吗?”
如意忙道:“回师父,已按照您的吩咐都补上去了,各房各处也都敲打过了。”
洪宝咬了咬牙:“你再去亲自跑一趟,告诉那些个兔崽子,谁敢再对冷宫伸手,一律杖毙。”
“他们这哪是贪墨银子啊,他们这是在剜我的肉啊!”言毕有气无力地吩咐:“再去挑些看着一般但内里还不错的被褥布匹桌椅板凳等一应用品,速速给娘娘送去。”
如意暗暗心惊,忍不住问道:“师父,是不是陛下已打算放冷宫那位出来了?”
洪宝冷冷扫了他一眼:“当好你的职,不该问的不要问,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只是想到他到底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徒弟,还是软了语气补充道:“不管主子们如何打算,咱们做奴才的当好差便是,万万不要干那种落井下石捧高踩低的事,谁知道哪天你落下去的石头就砸回来了呢?”
如意忙称是。
洪宝却没来由想起新收的小徒弟多福,想到他背后的主子,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
出来皇宫,天色已晚,两人坐上马车后,便连林燕然都觉得有些疲惫,她体贴地挪到了有琴明月身边,轻轻揽住她肩头。
“你操心一整天,定然累的不轻,靠着我歇会吧。”
有琴明月确实疲累的厉害,这一趟皇宫之行,步步谨慎,处处提防,情绪上又大起大落,简直如同折磨,万幸的是见到了母后。
她身体绷紧了一瞬,而后慢慢放松,靠在了林燕然肩头上。
林燕然特意将脸偏向另一边,令她的头刚好可以靠着自己的侧颈。
有琴明月感触到这细心之举,又思及她今日所为,心中滋味复杂难以尽述,低声道:“今日之事,谢谢你。”
林燕然有些吃惊地扭过脸去看着她:“干嘛突然说这些?”
有琴明月抿着唇。她想表达谢意,但是更多的表达情绪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林燕然轻声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这句话更让有琴明月不知如何应对,便依旧沉默。
两人依偎着,路程渐渐过半。
林燕然忽然眉梢轻动,想起一事来,撩开窗帘问外面的秦重:“秦将军,最近的皇家钱庄,怎么走?”
秦重和秦稳未曾得召不能入宫,在宫门外足足等了一天,宫内的消息也跟飞了一样传进二人耳朵,二人此刻感受又自不同,看林燕然的眼神都变了,多了份莫名的亲切和佩服来。
秦重忙道:“我认得路,林郎君可是要去见识一番,我可以带你去。”
“那可就有劳了,还要麻烦秦将军带一辆马车同去。”
言罢又将脑袋缩了回来,冲着有琴明月道:“娘子,银子还是早早拿到手安心,你累了一天先家去休息,这事交给我去办。”
有琴明月知道她说的是大皇子那得来的三十万两银子,沉吟道:“此事或有变故,但只要你不变应万变,便可万无一失。”
林燕然笑道:“懂。”便跳下马车走了。
她一走,有琴明月立刻感觉马车突然变得空了,这时已行到人群熙熙攘攘的主街上,各种喧哗声全都涌入了进来。
什么小摊小贩的叫卖声,掌柜跑堂的唱喏声,各种行人商旅的交谈声、争执声,还有骡马踩在地面上的哒哒声,偶尔还伴随着小孩子的尖叫和啼哭。
人间烟火气,莫过于此情此景。
她脑海翻来覆去想着的,却是林燕然那句“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忽然,马车微微一顿,停了下来。
秦稳纵马疾驰到窗帘外道:“殿下,二公主拦住了车驾。”
沈琴心也匆匆赶来:“殿下,微臣去劝退她。”
有琴明月眸底的温情刹那间退散,化作了一派冰寒。
“不必,孤要当众三问,让湘雨去代孤执刑。”
马车倏地停稳,所有人马都当街而立,肃然不动,周围百姓立刻觉察出不同,纷纷停下围观。
只见贵人车驾前,站着一个满脸凶狠的年轻女子,咬牙切齿地喊道:“有琴明月,是不是你害死了我母妃,我找遍了神京城,连母妃的尸骨都未找到,你给我出来!”
这时,肃穆的车队间,走出两名戎装士兵和一个美貌婢女。
三人来到她面前,她怒目以对,嘶吼道:“有琴明月呢,让她出来?!”
美貌婢女神情不变,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肃声道:“二公主有琴玉当街阻拦嫡姐车驾,大呼小叫,有失皇室教养,有损皇室颜面,孤身为其嫡姐,当代长辈执行家法。”
言毕,啪啪两耳巴子快若雷霆般甩去,立刻将有琴玉打的眼冒金星。
“你们还不上去搀扶着二公主,让她聆听嫡姐的教诲?”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将有琴玉架住了,有琴玉还要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掉,眼睛对上湘雨气势凌厉的双眸,立刻吼道:“你个该死的奴才,竟敢对我逞凶?来人,快来人!”
可是任凭她怎么喊,她的人都跟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
她的嬷嬷和随从都被秦稳的人拦在胡同里,刀斧架在脖子上,连动都不敢动。
嬷嬷不住求饶:“诸位将军,老奴绝对不会走露半个字,还请手下留情。”
架刀的士兵沉默以对,嬷嬷心中又是暗恨,都怪这个无法无天的主子,自己母妃都死了,地位一落千丈,还不思悔过,现在竟敢还来招惹嫡长公主,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她眼神里涌出怨毒,嘴角竟然露出笑来,这些天她伴在有琴玉身边,又没少挨打,心里已经恨到扭曲,所以宫里的消息她一个字也没向她透露,有琴玉还不知道自己下毒暗害皇后的事已经被陈公公供了出来,现在宗人府正要缉拿她呢!
有琴玉大呼小叫发现无人响应,心中一凉。
湘雨猛地提高声音,怒喝道:“有琴玉,你擅闯嫡姐车驾还不虚心接受教诲,简直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孤今儿若是不严惩你,日后你定要累及我神瑶国皇室颜面!”
湘雨话完,又是两耳巴子甩去。
有琴玉被打的晕头转向,嘴巴终于老实了。
这时,围观百姓看见站立在车驾前的士兵、随从和婢女俱都退在两侧,将中间留出来了一条通道。
那辆最气派端庄的马车里传出一道清冷沉静的声音。
“今儿当着神京城百姓的面,孤有三问于你。”
有琴玉立刻怒道:“有琴明月,你凭什么问我?”
湘雨马上又给了她两耳巴子:“直呼嫡姐姓名,是为不敬,嫡姐有话教诲,当需禁声聆听,若是再敢大呼小叫当庭顶撞,休怪家法无情!”
有琴玉满脸恨意,咬牙切齿地盯着马车的门帘,却没敢再吱声了。
围观百姓也都被这一幕惊的不敢吱声,全都凝神屏息,竖着耳朵听,后面的百姓见有热闹看,也都围了上来,围观的百姓左三层右三层,长街立刻被堵住。
只听马车内继续传出那道清冷沉静的声音。
“其一问,€€为庶女,父皇可有待你不公?”
湘雨喝道:“嫡姐有问,速速回答!”
有琴玉被迫道:“没有。”
那道门帘内立刻传出声音来,一字字道:“父皇既没有待你不公,你却当街阻拦嫡姐车驾大呼小叫丢失皇室颜面,置父皇教诲于不顾,是为不孝!掌嘴!”
湘雨立刻上前,开始左右开弓,给了她足足十个巴掌。
那巴掌声又沉又响,一声声响在百姓耳中,每个人都呆呆看着。
掌嘴完毕,门帘内又响起清冷沉静的喝问。
“其二问,€€为庶女,嫡母可有待你不慈?”
有琴玉呸了口血水,正要说话,湘雨已大声道:“你答不出,因为你压根无脸回答!慕容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人品贵重,端庄娴雅,诞钟粹美,含章秀出,将尔等庶女视若己出,你却恩将仇报,买通皇宫内监在她饭菜下毒,要置她于死地,此等卑劣行径,蔑伦悖理,丧尽天良,于畜生何异?掌嘴!”
湘雨再次上前,左右开弓,一巴掌一巴掌呼在她脸上。
这次湘雨铆足了劲,全身力气都使在了手臂上,直将有琴玉的脸颊打到红肿出血,整个人只能随着巴掌左摇头右摇头。
其实她心里恨不得一刀剁了这个贱人,毒害她们最敬爱的皇后娘娘,殿下该多难受啊,可是殿下偏偏不能对她行刑,湘雨越想,便打的越重。
她只恨自己身为中庸,武力不够强大,不然将这个贱人的脸打残才好!
围观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全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太不像话了,一个庶女竟敢毒害嫡母,而且还是我们神瑶国的皇后,我听说皇后是慕容家的嫡千金,那可是仙女一样的人物,她怎么敢毒害啊?”
“真是大不孝啊,这样的人就该捆了去浸猪笼!”
“是啊,听说她母妃就是那个被废的贵妃,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害得咱们帝后失和,还好死了,没想到她女儿和她一样不要脸,居然敢毒害嫡母,真是好毒的心啊!”
“百善孝为先,这样不忠不孝的人,真该死!”
有琴玉慢慢苏醒过来,听见了这些话,还有周围无数双眼睛的鄙夷和嫌弃,百姓们纷纷唾骂她和她的母妃,指责她不忠不孝,该死该杀,她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她买通陈公公的事,已经暴露了吗?为何她不知道?
有士兵喊了一声:“肃静!”
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马车内再一次传出声音来。
“其三问,€€为庶女,嫡姐可有待你不睦?”
湘雨大声道:“这个她更加答不出,因为她不止买通太监毒害自己的嫡母也就是神瑶国皇后,她还勾结蛮族的骑兵,袭杀嫡长公主的出行车队,害得嫡长公主落难异国他乡,九死一生才归来故国,若非嫡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恐怕今时今日已经如了这个小人的愿!她身为庶妹却干出此等丧尽天良屠杀手足的事,而且还是勾结我们神瑶国的死敌北蛮人干的,其用心之歹毒可见一斑,其用意之鲜明路人皆知!”
“有琴玉,孤且问你,你毒杀嫡母,袭杀嫡姐,是想令父皇背上宠妾灭妻的罪名吗?还是你想取而代之,以庶女身份取代嫡长,谋朝篡位,将神瑶国沦为嫡庶不分、尊卑不分的蛮夷国度?”
“你勾结蛮族杀害神瑶国嫡长公主,背叛皇室,背叛国家,背叛百姓,你有何脸面做神瑶国的公主,你又有何脸面做神瑶国的子民?”
“呸!”
湘雨一口气说完,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
周围的百姓俱都听得义愤填膺,更有百姓撸起袖子振臂高呼:“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毒杀嫡母、刺杀嫡姐,简直不是人!”
“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丧尽天良,谋逆叛国的小人,怎么能苟活于世?”
“她要是能做神瑶国的公主,我第一个不愿!”
“我们不要她当我们的公主!”
“杀了她!”
有人捡起一块烂菜叶丢了过去,接着更多的人捡起地上的杂物丢了过去。
湘雨本要继续掌嘴的,见状直接放下了手。
将这个小人交给百姓审判,才是对她最好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