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然匆匆回到寝殿,却发现没人,赶紧抓着门外的小丫鬟询问,这才得知有琴明月还在书房。
她又赶去书房,远远地便看见叠翠和湘雨守在门口,见到她便做了个“嘘”的动作。
叠翠小跑过来,压低声音道:“林郎君,你总算回来了,殿下晚饭一口没吃,也不肯回房去休息,我们催了一次,被她训了一顿。”
“啊呀林郎君你怎么浑身湿淋淋的,发生什么了?”
林燕然顾不上回答,忙轻手轻脚走过去,悄悄推开门缝一看,有琴明月趴在了书桌上。
她吃了一惊,连忙走进去。
这才发现她睡着了,侧脸趴在桌面上,秀发拂落下来,盖住了脖颈,眉心紧紧皱着,也不知在忧心什么事。
接着她神情一怔,眼睛定在一处。
有琴明月的两只手乖乖放在脸颊旁,手心朝上,张开着。
左手的手心上,赫然是几个指甲戳破的伤口,血已经凝固,在手心留下一道流淌的血痕,桌面上也积了几滴血。
她心脏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一下,难受地走上前去,抚摸住了她的秀发。
“你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
她难过地呢喃着,俯身将她轻轻抱起。
有琴明月伤心疲惫之下而睡去,睡梦中也是伤心的,但她睡眠向来极浅,立时惊醒。
睁眼便对上林燕然担忧又关切的眼神。
她立刻想起她和柳蓁蓁出游的事,别开了脸,接着感知到她身上湿漉漉的。
她又来看了她一眼,瞧见她头发还在滴水,浑身衣裳湿透,顿时又揪心起来。
“你身上怎么回事?”
林燕然抱着她往外走,简短道:“遇到了北蛮人,打了一架。”
有琴明月沉默片刻,问道:“受伤了吗?”
林燕然软声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有琴明月又沉默了,接着嗅闻到她身上的酒味:“你喝了酒?”
林燕然点头:“嗯,和柳大夫一起喝了些酒。”
这句话顿如一点火星子,点燃了有琴明月压抑在心底的那些难受,暗影那一句句话开始在脑海回荡,她想到她们泛舟同游,并肩看两岸灯火,还一起举杯畅饮,现在深夜归来,带着满身酒气……
每一桩,都在戳她的心。
她难受的神色顿冷了下来,冷声道:“放我下来!”
林燕然以为她嫌弃自己身上难闻,软声道:“娘子你忍一忍,到了寝殿我再放你下来。”
说着加快脚步。
有琴明月的难受却已在想象的画面中达到了极致,她紧咬了嘴唇,将脸偏的更狠了些。
却依旧无法压下那股搅心的滋味。
“孤说了,放下!”
林燕然没料到她这般嫌弃,只好放她下来,而后便陪在她身边,一起朝寝殿走去,期间她找她说话,询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有琴明月脸色冰冷,一言不发,眉心还越锁越紧。
林燕然暗叹口气,等到了寝殿,她赶紧去找来药箱,想帮她处理手心的伤口。
有琴明月偏着脸,将手从她手里抽出去:“不必。”
说着喊了叠翠和湘雨进来,让她们替自己处理伤口。
林燕然呆了一下,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一会儿才往身上嗅了嗅,河水将她头发和衣裳都浇的通透,身上散发着湿漉漉的水气,还夹杂着浮萍等水草的清气味。
她又看了眼有琴明月,她依旧偏着脸,不肯看她。
她便转身去了水房,洗了澡,洗了头发。
等到出来时,叠翠和湘雨已经退了出去,有琴明月端坐在桌前,一脸冷肃。
她走过去:“娘子,伤口包扎好了吗?”
有琴明月本不想理她,可是她语气太关切了,还眼巴巴瞧着她,她便将手抬起,给她看了一下。
林燕然趁势在她身旁坐下,关切地看着她,打量着她神情中的每一丝。
有琴明月虽然偏着脸,但也能感受到她的目光。
林燕然的目光是有温度的,温柔又体贴地打量着她,其中的关切、担忧、欲言又止都从目光中透了出来。
她很关心她。
她这时忽地意识到,她原来是喜欢她这样看自己的,以前那么多次的偷看,她都能感知到,但是她很少去呵斥她,原来她那时就已经不排斥她的偷看了。
这一个发现,却丝毫不能令她欣喜,反而叫她更加难受,皆因她同时想到,她是不是也用这样关切的目光,去看了柳蓁蓁,她性子完全不似自己这般沉闷寡言,她是不是惹得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一念及此,难受便如一只野猫爪子,猛地伸出来,拼命在她心上抓挠。
林燕然轻声道:“你今天一定是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想,我们去睡吧?”
有琴明月偏着脸,不肯理会。
林燕然俯身抱起了她。
她洗了澡,身上重新散发出独属于她的那股清淡好闻的体香,怀抱也暖洋洋的,可是她好难受,她和柳蓁蓁一起在瑶水上泛舟,还和她唱歌喝酒,她和自己都没有这样过。
心仿佛又被刺挠了两下。
她嗓子也难受的厉害,忽然感觉自己要是不问清楚,恐怕便要一直这样坐立不安,这想法一冒出来,她就控制不住地问道:“你们今晚出去玩,是不是很开心?”
林燕然并不知道她在为此难过,答道:“开始是很开心的,后来被拓跋焰打扰,弄得犹如落汤鸡,柳大夫还受到了惊吓,便不怎么痛快了。”
柳大夫,又是柳大夫,她受到了惊吓,她就不痛快了?!!
有琴明月深觉自己不该问,问了只是让自己高傲的心,更加难受罢了。
林燕然这时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下了,她体贴地想来为她解衣裳,被她猛地躲开。
“不必要你伺候,你出去吧。”
林燕然愣了一下,神情中涌出一股迷惘,不确定喊她:“娘子?”
有琴明月已在这时硬起心肠,收拾好了脸上的难过,她一路走来,本就是孤独一人,前世没有温暖,没有光亮,她不也坐上了那个位子?这一世重来,难道自己便变得软弱了吗?
自己一定要在乎这种温暖吗?
温暖若是独属于自己便罢了,若是也照在别人身上,那宁可一分不要!
她越想,心肠越硬,迎着她迷惘的目光,肃声道:“孤已命人为你收拾好了住处,便在隔壁,今日起,你可去那里住。”
林燕然眼中的迷惘越发深邃了,她站在原地,愣愣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是什么状况。
有琴明月冷冷地注视着她。
她这时和刚才被她抱着时的姿态完全不同,她下巴微抬,端坐在床边,昔日女皇的气场全开,冷漠又居高临下。
林燕然的心,立时受伤了。
她以为经过这些时日,她和她已有了一些感情,可是一个不慎,她就要将她赶出去,睥睨的眼神,更是视她如蝼蚁。
她压根没想过她吃醋。
皆因有琴明月连对她的感情都不肯面对,始终处于一个回避的状态,她压根没想过她会为自己吃醋,所以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过。
此时迎着那股高高在上的冷漠目光,她立刻感觉身体像是承受不住一样,赫连月和影卫加起来打的那一掌,都不及这目光让她受伤。
她仓促地退了一步,脸色苍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
有琴明月看见她这幅表现,伪装的冷硬立刻有些支持不住了,她感受到了林燕然对她的情意,她在她的话下受到了打击……她是在乎她的,可是她为何对别的女子也那么好?她就不能只对她好吗?
她难受着,在冷硬快要溃败时,别开了脸。
林燕然蠕动着的想要说些什么的嘴唇,又合上了。
她艰难地转过身去,往外走。
那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远去了,有琴明月端坐的身躯,一下子佝偻了下来,她冷漠的神情变得凄凉惨淡,脸色也苍白了下来。
那脚步声仿佛带走了她的精神和意志。
她忽然好想喊她一声。
便在这时,林燕然忽然又大踏步走了回来,她站在屏风边上,盯着她看,看的有琴明月的心刺挠来刺挠去。
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静静问道:“为什么?”
有琴明月这才鼓起勇气看她一眼,看一眼便敛了眸,神情惨淡着,却又倔强无比地道:“孤说了,你答应孤的事,若是做不到,便不要说出来。”
林燕然张了张嘴,忽然走了出去。
有琴明月刚直起来的脊背,又佝偻了下去。
这时,她又听到她从外面走进来,她已不敢看她,心里痛苦地想着,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不想再受这份煎熬了。
林燕然一直走到她面前,她手里拿着一物,轻轻放在她身旁的床上,然后便后退了两步,说道:“这是答应带给你的点心,我没有忘。”
有琴明月失措地缩了下身子,而后转过头去,看见那已经烂成一坨泥的点心盒子。
林燕然道:“我第一时间就买了,怕忘了拿,就放进了怀里,可是后来和拓跋焰打架,被打坏了,这是我不好,但是我没有食言。”
有琴明月又别开脸去,不敢再看那个盒子。
她和她说的根本就是两件事。
林燕然见她连看也不愿看,脸色又白了些,她站在那里,轻声道:“明月,我知道我们的开始不是很愉快,可是我一直对你是真心的,也从未骗过你,我本以为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些患难,便算你当我是个名义上的妻郎,你对我也是有些感情的……”
她语气失落地顿在此处,轻轻地抽了下气。
好一会儿,她才道:“我现下知道了……”
她转过了身去。
有琴明月的脊背猛地抖动了一下,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床上。
她听着那脚步声远去了,心里忽然感觉到,这次是真的远去了,这个感觉让她觉到害怕,一股失落落的感觉袭上心头,而林燕然的话,根本没说在她在乎的点上,她压根不知道她为她和柳蓁蓁的事,难受伤心了一整天。
她忽地努力爬了起来,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往外走,走到屏风边上,她就难受地攀住了屏风。
她将脸埋在屏风上,忽然感觉世事如此艰难,再来一世还是这么难,四面皆敌不说,还发现了以为是依靠的慕容家,其实是最大的敌人,而母后还身陷囹圄,自己坐上皇位后,迎来的将是更多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