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去了。
*
同个时刻,慕容诚在府中坐立不安。
神京城被围困多日,他派出去了数波密探,也不知道成功没有,而那五千禁军一直围困着镇国公府,“保护皇后娘娘母族”这个名义简直毫无反驳余地。
而他多次上书求陛下解封镇国公府,奏折是送了出去,可是消息却一道没有传进来,问就是陛下因为皇后娘娘的薨逝而缠绵病榻,无心处理奏折。
慕容诚在书房踱来踱去,片刻后他叫来了幕僚陈朋。
此人乃是他的本族血亲,算起来是他的堂弟,为人机智多谋,一直被他当成心腹,他很多大事,都是和陈朋一起商量的。
“侯爷。”
陈朋行了个礼,慕容诚示意他坐下,而后神情阴沉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看皇城内如今的形势?”
陈朋道:“侯爷,我们虽然困在府中出不去,外面消息也进不来,但是这也说明了皇城中一定出了大事,很可能新皇已登基了,下官这几日细细揣摩,深觉必是嫡长公主登位了。”
慕容诚等他说完,脸色沉沉地点了个头。
“不错,本侯也是这种猜测,明月必然登位了,至于以前的陛下,多半已成了先皇。”
陈朋却是毫不惊讶,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侯爷高见,下官甚是认同,若是太上皇还在,皇城实没必要这般戒严。”
他顿了顿,神色间闪现一抹异色,而后压低声音道:“侯爷,您和大将军既然把下官当做自家人,下官便有话直说了,嫡长公主已登基,那侯爷便是新皇的嫡亲外祖,大将军便是新皇的嫡亲舅舅,皇后娘娘又驾薨了,新皇便只有您二位至亲,这可是打断骨头还连着肉的关系,何不直接拥护新皇,得一个摄政王或异姓王当当呢?”
他说着眼神中流露出压抑着的亢奋,语气热切道:“这新皇初初登位,皇后又新丧,想要坐稳皇位少不得要仰仗您二位。”
“她又是坤泽之身,尚且年幼,等大将军做了摄政王,再多多进献些温柔小意又俊美懂事的乾元上去,博得新皇的芳心,这朝政之事不还是大将军说了算?”
“到那时,大将军手握兵权,执掌朝政,摄政王和那九五之尊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样大逆不道谋朝篡位的话,他便这么直言了当地说出来,而慕容诚听见后,不止神色没有一丝波澜,反而还陷入了思索。
可见其狼子野心,绝非一朝一日!
慕容诚皱眉沉思。
他自然听懂了陈朋的话,有琴明月是他嫡亲外孙女,她当了皇帝,他们慕容家是最受益的,若是利用这份亲情关系博个摄政王来当当,慢慢架空她这个小皇帝,那神瑶国到底是慕容家的还是有琴家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而她才登基不久,又年幼,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很多事都可以徐徐图之。
他当然也想,甚至早就想过这个法子!
他谋大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以摄政王之尊图谋至高权柄,可谓是上上之选。
但是€€€€
他以一个寒门子弟的身份,从成千上万的乾元中脱颖而出,当上了慕容家家主的赘婿,心机手段都非同一般。
这些时日皇城的各种变化,他都看在了眼里,有琴明月落难归来后的所作所为他也都看在眼里,再加上慕容家被围困,他敏锐地觉察到,有琴明月在防着他。
这可不是个好信号。
很可能是清儿临死前,告诉了她什么。
想到这里,慕容诚脸上流露出来一抹倨傲又略显冷漠的笑。
小丫头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若是她不动声色,将自己当做亲外祖,和自己虚与委蛇,而后打着先皇驾崩、新皇登基的名义骗着海儿回来,然后解除了他的兵权,他可能还真的会上当。
至于现在嘛,他已经知道自己被亲外孙女惦记上了,自然不可能引颈就戮。
消息确实送不出去,但是海儿比自己聪明,收不到消息,他自会推测出来皇城出事了。
没有消息,本身就是一种消息。
慕容诚眼底闪过老谋深算的阴狠之色,对陈朋道:“且再观望观望。”
陈朋知道他图谋的大事,但是有些事他不可能让他知道,那是他和儿子慕容海最大的秘密,也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办?他亦是不太担心,当年的他,处境比现在艰难多了,那时他一无所有,都能一步一步当上镇国公的夫君,何况如今他儿子手握二十万大军?
这二十万大军,乃是从他和镇国公手上传到慕容海手上的兵权,身经百战,勇冠诸军,远非神瑶国其他军队可比,而且他们对慕容家的忠诚比对皇室还要高!
最差不过开战,一旦开战,神瑶国没有军队能抵挡这饱经战火洗礼的二十万大军,有琴曜以为偷偷摸摸培养了五万重骑兵就可以了?
没有上过战场的重骑兵,只不过是死的慢一点而已,最终还是要死!
而神瑶国的其他军队,全都掌控在各个世家手里,比如京畿五万大军,实际上大家都知道那是姬家军。
一旦开战,最着急的不是他们,而是小丫头明月。
世家都是贪婪无度的,战事一起,他们绝对会蠢蠢欲动,捞各种好处,到时候就是内忧外患,国无宁日。
有琴明月默默吃着饭。
今晚她吃的格外缓慢,一边吃,一边思索着。
群英会落下帷幕,意味着她有了军饷,可以打仗了,而这半月来,苏穗已帮她初步稳住了朝政,至于世家,这群人就像是凶残的鳄鱼,贪婪又狡猾,只要自己稳得住,他们就不会轻易叛乱。
那么,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慕容诚和慕容海。
之前她也想过和慕容诚演戏,骗慕容海回来,但是左思右想,还是放弃了。
最大的阻碍就是时间问题。
因为要骗回慕容海,能用的理由只有先皇驾崩和新皇登基,自己母后驾薨都骗不回他。
从他收到消息到他回来,中间时间很短,不够让自己稳固皇城,掌握朝政,拿下禁军和神威军的兵权。
倘若他真的回来了,以他的城府不可能不做防备,绝对会让一支大军围困在皇城周围,届时就算慕容海死了,也会引发一场动乱。
得不偿失。
而若是自己稳固了神京城的局势,并掌控了神威军和禁军,再去骗慕容海回来,慕容诚这个老狐狸肯定会起疑心。
那时候还被动一些。
倒不如直接软禁他,避免消息泄露出去,慕容海收不到消息,哪怕有所猜测,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三,便是自己遮掩过去,将慕容海骗了回来,解除了他的兵权,二十万大军群龙无首,立刻就会被世家盯上。
那时候他们就会像是鳄鱼盯上肥肉一样,不惜一切代价争夺兵权,而平息动乱的代价,可能还不如直接和慕容海开战,将兵权第一时间掌控在手里!
有琴明月放下了筷子。
现在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沈琴心那边传来确切的消息,她就可以派林燕然去边关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有些气闷起来。
林燕然今天让她很不高兴。
过了会儿,她洗漱完毕,走到了床边,林燕然睡得很沉。
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放弃了喊她起来用膳的打算,轻轻躺在了她身边。
好几日没和她相见,结果她不止不陪她一起用餐,还先睡去。
还不哄她。
有琴明月越想越是气闷,忍不住往她身边拱了拱,林燕然没有什么动静,她更气恼了,又拱了拱。
往常只要她往她身边轻轻拱动一下,她就会自然而然地来搂住了她。
可是今天,林燕然一点动静也没有,睡得特别沉,像是把她忘了一样。
她还没质问她为什么要背着她带柳蓁蓁出去玩呢?
她还没哄她呢!
她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了。
便是她要来抱她,她也不给她抱。
不知什么时候,林燕然忽然醒了。
她睁开眼睛,发现天色还是黑的,房间很暗,只有外间亮着一盏夜灯。
有琴明月背对着她,睡成了纤纤细细的一小条。
她看着她这幅背影,下意识便想伸出手去将她搂进怀里。
这种感觉,发乎于心,发乎于情,身体已有了惯性。
手也确实伸出去了。
伸到半路,她皱了下眉,缩了回来。
算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确定。
她重新闭上眼,脑海却清醒如昼。
昨日看见有琴明月出现后的一幕幕情景,像是放电影一样,开始在她脑海里播放。
她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笑,什么样的神态动作,她都想起来了。
她这时才发现,从头到尾,高兴的都是她一人。
她在笑,在说话,第一时间牵住她的手,迫不及待地拥着她。
可是她没有笑,也甚少说话,回后宫的路上,她说了一路话,眼也不眨地瞧着她,她连一句回应都没有,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可那时,她一点也没有发现。
她当时只顾着高兴,满心思都是那种压都压不住的欢喜,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以至于她自动忽略了有琴明月的表现。
林燕然想到这里,心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
好一会儿。
她睁开眼,盯着朦胧不清的床架。
就这么看着,一直到天亮。
这是她穿来这个世界,第一次失眠。
天刚亮,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将滑落的薄毯盖在了有琴明月身上,而后朝外走去。
叠翠和湘雨已经起来,她交代了两句,便往外走了。
刚刚守夜结束的陈雪看见她,忙上前来打招呼。
“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