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还有吩咐?”
有琴明月怔然望着她,却见她垂着眼眸,并未看自己,她心中暗觉失落,缓缓道:“你我是夫妻,你无需这般拘束。”
林燕然仍是眉眼无波,平静道:“是。”
有琴明月沉默了下来。
她感觉到了疏离,心中很不是滋味。
林燕然的脸颊又瘦削了一些,颊心被日头晒的发红,嘴唇也微微发干,往昔明亮的双眼因为消瘦显得大而深邃,为她平添了一抹伤感的气质。
这幅风吹日晒风尘仆仆的模样,她想怨她都怨不起来。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想对她说些软和的话,却怎么都开不了口,最终指着桌上的茶壶。
“你急匆匆回来,喝些水吧?”
林燕然早就渴的冒烟,她从接掌神威军便无一天得闲,成日风里来雨里去,忙到筋疲力尽才睡去。
初时乃是一心为她,想为她练出强军,如今却又多了个理由不敢有丝毫停歇,皆因停歇下来,便要心脏钝痛,只能让自己往死了里劳累。
累极了便也没精力胡思乱想。
前世,她少年成名,不止人前风光,人后也是潇洒快活,除了项目难题,从无烦扰挂心头,何曾像今日这般黯然销魂?
她默默拿了茶壶倒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喝完她放下杯子道:“我去军中了。”
略等了一等,不见有琴明月应声,她便默默往外走了。
有琴明月嘴唇翕动了下,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呢?她不敢掏出真心,又做不出为人妻子的温软模样。
且素来只有林燕然来哄她抱她亲近她,她已习惯了她的主动和温柔,对她这种停滞不前的状态既不适应,也满怀幽怨。
而聪明如她,自然是知道林燕然停滞不前的原因,皆因她不止回避她的真情,还多次推开她。
这份幽怨中便又添了心虚和不安。
五味杂陈的感觉,搅扰着她,令她坐立不安。
她希望林燕然如之前一样待她,理解她,给她些时间,等平定这一切,她会慢慢接受她的。
最终,她左思右想,还是压下了这些浮动的心思,不想因此被左右心神,影响大局。
她是皇帝,帝王之道,在于制衡,不可太过看重情爱。
恰好这时多福来报:“陛下,冠军侯求见。”
有琴明月眸光一闪,暗道来的好,姬昌€€这条老狐狸她等了好久了,总算是按捺不住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她淡声吩咐道:“让他候着。”
老狐狸有备而来,便要多吊一吊他的胃口,让他急不可耐。
姬昌€€在勤政殿一直苦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到了这位登位不久的新皇。
他赶忙下跪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琴明月审视地看了他一眼,才道:“爱卿平身。”又着多福给他搬凳子,上热茶。
姬昌€€却没起来,反而往地上磕了个头。
“陛下,老臣是来向陛下求救来了,请陛下救一救嗷嗷待哺的将士们吧!”
有琴明月暗道来了,面上却故作惊讶地道:“爱卿这是何意?有什么难处快快说来。”
姬昌€€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奏折递上去,道:“陛下,不止神威军欠饷 ,京畿大军也欠饷七月有余,姬武将军早就多次上奏,想要朝廷尽快发饷,但都被老臣压了下去,一来陛下初登大位,怎可在此节骨眼上给陛下添堵,二来为国尽忠乃至所有神瑶国人义不容辞的责任,虽则没有发饷,可朝廷又怎么会亏待这些忠君爱国的将士,迟早都会发下来的。”
“如今陛下的群英会名动天下,财政得到了极大缓解,所以老臣斗胆,请求陛下发放京畿大军的欠饷,以安军心。”
有琴明月听完他的话,接着不动声色地看奏折。
看完后却没有说话,而是眼神深邃,神情思索,修长莹白的玉指在宽大的龙案上轻轻敲击着。
大殿内的氛围也因为这种不紧不慢的敲打声,变得冷肃起来。
“爱卿。”
半晌,面无表情的女皇开口。
“将士们为国尽忠,朕自然不愿亏欠他们的饷银,奈何国库空虚,朕也无可奈何。”
姬昌€€忙道:“陛下,您在群英会上,收获颇丰,区区七个月的欠饷,不及陛下所得的零头,还请陛下体恤众位将士,发下饷银吧?”
他说完又道:“如今蛮族入侵神瑶,抢占城池,正是需要将士们浴血奋战的时候,欠饷一发,必然提振军心,陛下但有差遣,将士们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琴明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肃声道:“爱卿是不是弄错了什么?群英会所得,乃是林统领为神威军挣的饷银,便是有富余,那也是属于内库的银子,莫非爱卿连朕的内库也要惦记?”
姬昌€€连道不敢。
有琴明月又道:“爱卿和姬武将军若是真心为将士们操心,不如学一学林统领,也去为京畿大军捞些军饷回来,而不是来朕面前哭诉,惦记着国库之外的银子。”
姬昌€€吃了一惊,连忙又跪了下去:“老臣不敢,老臣自然是有心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分忧,奈何老臣和犬子既无林统领的福气,又无能人异士相帮,只知道按部就班请求朝廷发饷,还望陛下体恤。”
有琴明月眸色一寒。
这个老匹夫,摆明了在阴阳怪气林燕然是傍上自己的大腿才能举办群英会。
她心中动怒,面上却是波澜不惊,语气极为感慨地道:“既然爱卿有这份为国分忧的忠心,朕又岂能不成人之美?”
说着意味深长地盯着姬昌€€,缓缓道:“爱卿,你姬家乃是名门大族,祖上出了无数的英才,可有人封王拜相?”
姬昌€€悚然一惊,不解其意,忙俯首下去:“多谢陛下谬赞,姬家只知尽忠陛下,并无封王拜相之心。”
有琴明月淡声道:“姬家满门忠烈,位列九卿,却始终棋差一着,无法封王拜相,实乃门楣憾事。不过€€€€”
这一个转折的语气,顿时让姬昌€€悬起了心,不由自主抬头望来。
有琴明月看在眼里,暗道这只老狐狸前世就一直稳坐钓鱼台,最后临阵倒戈背叛,现在总算是按捺不住了。
她不动声色,缓缓道:“若是有一桩大功,当可封个异姓王。只是不知爱卿愿不愿要这份泼天的富贵?”
姬昌€€瞳孔一缩,嘴唇颤抖了两下,慌忙又低下头去。
“陛下说笑了,尽忠朝廷,乃是微臣的分内之事,何谈功劳?”
有琴明月肃声道:“朕自登位以来,深感军中只设大将军一职,委实不妥,无法激励众将士拼命,欲恢复异姓王一制。既然爱卿不想要这份天大功劳,那朕也不强求,可惜€€€€有了此功劳,你们姬家必能封王。”
这话顿时让姬昌€€急了,他们姬家可是盼了祖祖辈辈,都盼着能封个王当当,那可是和大将军并驾齐驱的品级!
谁人不想?
他忙道:“陛下,姬家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请陛下尽管吩咐!”
有琴明月总算等到他上钩,不疾不徐道:“蛮族大军入侵神瑶北境,有大将军慕容海牵制,朕欲派姬武率领京畿大军绕道苍狼关,直逼蛮族王庭,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若是此战大获全胜,姬家当封异姓王。”
“洪宝,传圣旨。”
洪宝立刻捧着一份圣旨,双手递给姬昌€€,姬昌€€接下一看,顿时眼神震惊,内心狂喜。
因为这份圣旨,就是册封他的嫡长子姬武为异姓王的圣旨。
而每一封盖了玉玺的圣旨,都是要记载下来的,皇室宗族、太史官以及皇帝的御书房,各留一份存档。
圣旨一出,便是金口玉言,无可更改!
他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可是颤抖的手掌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只好慌忙磕下头去:“陛下隆恩,老臣万死不辞!”
有琴明月暗地松了一口气,知道姬昌€€这是彻底动心了。
但是她心里可不好受,为了稳住世家,她拿出来了一个异姓王,可谓是出了血本。
不过,姬家是老牌世家里面的头脑,稳住了姬家,就相当于稳住了大部分世家,等她收拾完慕容海,再来钝刀子割肉,将这些搜刮了无数民脂民膏的世家一个个连根拔起。
“让姬武整顿军队,七日后秘密出兵。”
姬昌€€再度领命,旋即又赔笑着问道:“陛下,这打仗,少不了粮草,还有那军饷,是不是先发下来一部分?”
有琴明月脸色一沉:“粮草朕自会命令户部筹备,至于军饷,姬爱卿,要是没点为朕分忧的本事,这异姓王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姬昌€€顿时明白,这欠饷是要不到了,新皇这是明摆着拿异姓王当胡萝卜,让自己又出人又出银子,还要解决蛮族这个祸害。
不过他脸上布满失望之色,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
“有慕容海牵制蛮族大部分军队,姬武突袭蛮族王庭,必能大获全胜,届时自然是有数不尽的珍宝可拿,区区七个月的饷银,又算得了什么?”
姬昌€€满脸激动地告退了。
解决了姬昌€€,便是有琴渊。
有琴明月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有琴渊动心了。
“族爷爷,蛮族入侵神瑶,虽有慕容大将军坐镇,但是朕仍放心不下,欲派出两万禁军前去增援,且禁军久不曾上阵,若是能趁此机会历练一番,挣些功劳,他们必然也对朝廷更加忠心。”
“族爷爷以为如何?”
有琴渊听得心中一动,左思右想,暗觉小皇帝约莫是想要提拔禁军,制衡慕容海,这倒是好事,多少人眼红慕容海的兵权,想要分块肉呢。
而且,禁军总统领的位子,至今空悬。
他立刻道:“陛下圣明,此举不止可以提振士气,还可从中择优选拔出禁军总统领,更好地为朝廷效力,老臣对此无异议,不过老臣倒是有两个建议的人选。”
“有琴瑶、有琴昊两人都是皇室子弟,对陛下忠心耿耿,派他们出征,必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有琴明月一听,果然都是有琴渊安插的统领,此举正中下怀。
她就是要把他的人马都派出去,战场上刀剑无眼,谁又能保证谁能活下来?
届时死了一个两个统领,再提拔自己人当,便是有琴渊知道,也晚了。
她立刻欣然赞同。
稳住了姬昌€€和有琴渊这两个心头大患,她又无可避免的想到林燕然。
这时想着想着,忽然有些担忧起来。
大战在即,林燕然却和她生分了,她有些放心不下,怕她和她怄气,于战不利。
虽则信她,可身为皇帝的警惕心,让她不敢掉以轻心。
姬昌€€和有琴渊都安抚了,林燕然是此战统帅,更需安抚。
起身在殿前踱步片刻,她写了一封信,将京畿大军和禁军的安排详陈厉害,而后连同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交由叠翠,让她送往神威军大营。
夜间叠翠归来,回禀道:“主子,您的匕首和信,林郎君都收下了。”
“她可有说什么?”她强压着心思,平静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