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像是默许。
但是这种感觉让有琴明月很惶恐,很不安,她只能强压心神道:“阿然,我从三岁识字读书,学的是文韬武略,帝王权谋,虽有满腹经纶,可都是帝王术,我从没学过怎么喜欢人,怎么做一位妻子,所有人都觉得我注定会当皇帝,根本不会让我接触帝王术之外的东西。”
“阿然,我出生起就是公主,身边人都对我唯命是从,不会有任何人忤逆我的心意,我确实不会爱人,不会疼人,也不会关心人,因为高高在上的身份,让我压根不需要去做这些,就有人前仆后继为我效力。”
“阿然,对不起,我知道我的态度伤害了你,我最开始确实没把你当成真正的妻郎,可是后来你一步步走进了我的心,我开始在乎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你说的话做的事都能影响到我。”
“可是€€€€”
她重重地哽咽了一下,抽泣着道:“可是,我是从仇恨中长大的阿然,我两辈子都活在仇恨中,我是为复仇而来,我满心满肺充满着仇恨,报仇是我活着的动力,也是我活下去的最大目标。”
“在这种情况下,我真的不敢松懈心弦沉迷于情爱,因为我害怕重来一次还会重蹈覆辙,我害怕再一次失去母后失去一切,在敌人猖狂大笑中凄惨地死去。”
“我真的不敢。”
“而且,我的亲人,我认识的人,我接触的人,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事,一件件一桩桩,都在告诉我,人心难测,人心可怕!”
“我母后以整个慕容家陪嫁,帮助有琴曜得到了皇位,却招来了有琴曜的狼心狗肺,不止不把她当妻子对待,还践踏她的尊严,将她打入冷宫日日饱受磋磨。”
“我外祖母巾帼不让须眉,堂堂顶级世家的家主,招了赘婿慕容诚,为他生儿育女,助他家族荣华富贵,可最后被慕容诚和亲生儿子慕容海联合毒害,不止毒害了她,还要杀害她唯一的女儿和外孙女,想要鸠占鹊巢,谋夺整个慕容家,甚至谋夺天下!”
“而以前那个人渣,就因为我不肯让她标记,就对我拳打脚踢,恶毒咒骂,最后还把我卖入青楼……”
“阿然,这种情况下,我怎么敢轻易付诸真心,我怎么敢轻易打开心扉呢?你对我的好,我能感知到,可是我不敢动心,不敢动情,甚至不敢表露出对你的情意,因为我害怕同样可怕的遭遇再次落在我身上!”
“我害怕一旦我表露真心,会落得母后一样的下场,她因为爱上了父皇,付出了一腔真心,就落入了任人摆布的境地,最后连性命也保不住!”
“我重生归来,机会只有一次,我不能出错,不能有任何意外,因为我要复仇!”
“所以我一次次推开你,一次次拒绝你,但是我的心却又不自觉地朝你靠近,我越来越在乎你,除了复仇外,我所有的心思都挂在了你身上,我知道你没有发现,因为我不敢表露出来,就连我自己也没有发现。”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我那么紧张你和柳蓁蓁过分亲密是为什么,真的只是因为我不信任你吗?其实也因为我那时候已经情不自禁了,我开始在乎你了,我不能容忍其他任何人靠近你。”
“阿然……”
她轻轻抓住林燕然瘦弱的手臂,一点点攥紧,仿佛只要攥着她,她就不会离开她一样。
“我做的确实不够好,我那时候只会怨你怪你,没有丝毫理解你关心你,对不起阿然,我是皇帝,我习惯了高高在上,我很难去理解人,我只会用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去掌控想要的一切。”
“对不起阿然……我知道我这样的态度伤害了你,我会用余生好好爱你,做你的妻子,给你我拥有的一切……”
“不需要了。”林燕然飞快地打断,本来平静的眼底涌现出一抹痛苦,而且这抹痛苦,正在变得越来越浓烈。
“出去。”她又重重地说了句。
有琴明月正悬着的心,立刻被狠敲了一棍子,她惊慌失措了起来,双手紧紧抓着林燕然的手臂。
“阿然,我说的是真的,我的心已经给了你,我想做你的妻子,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说了,不需要了。”林燕然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看着她的眼神再度变得生冷无比。
与此同时,她缓慢又坚决地拽掉了她的手。
“请出去!”
有琴明月惶恐的泪水撒撒而落,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双颊瞬间被泪水浸湿。
“阿然,我是真心的,我心里真的有你,只有你,阿然……”
她失措地表达着,极尽全力想要表达心意,以前她藏着掖着坚决不肯流露出来的真心,这时只想捧到她面前,让她瞧上一眼。
可是林燕然连听都不想听,仍是冷冷地看着她。
“纵然我相信了你现在是真心的,那又如何?”
“纵然你现在想和我在一起,那又如何?”
她一句比一句抬高声音,不止没有因为她表达真心而感到任何的欢喜,反而显得从所未有的痛苦和愤怒。
有琴明月攥着的手不住发抖,声音也微微发颤,因为林燕然现在的语气让她害怕,她只能用自己能拿出来的最真切的语气,郑重又缓慢地说道:“阿然,我想做你的妻子,和你厮守终生。”
她悬着心,浑身发抖,像是在等着一场判决。
可是她不知道,这句话对林燕然来说,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的平静,一朝尽毁。
所有用时间、用伤痛、用自我折磨的残忍方式压下去的那些伤心和绝望,一朝迸裂。
而她刚刚用命运捉弄、天道安排才达成的自我和解,也一朝尽丧!
“你想做我的妻子,你想和我厮守终生?”
“有琴明月,你究竟明不明白,一切已经过去了,它过去了!”
“所有的情,所有的爱,都没了,都冷了,都消失了!”
“这里€€€€”她按住自己绑着纱布的心口,神情间的痛苦几乎像是喷涌的火山岩浆一样涌动着。
“这里确实有一颗曾经爱你如命的心,但是它死了。”
她瞪着有琴明月,一字一字说的痛苦却又平静到可怕。
“它怎么死的,你参与过,你见证了,你亲手杀死的。”
“死了,死心了!”
“有琴明月你到底懂不懂,时间不是静止的,感情不是停滞的,为什么你觉得发生了那么多伤痛后,曾经爱你的心它还鲜活地等着你,你说不要时,就不要,你说要时,就要?”
“凭什么?”
“我问你,凭什么?”
有琴明月被她问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林燕然的痛苦更是让她惶恐地心脏发颤,身体若非抵靠着桌沿,她已然站立不稳。
林燕然忽然痛苦地抬起自己的双手。
两只手,瘦弱又苍白,在空气中无力地抓扯了下,最后抱住了头。
她痛苦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根根手指都紧绷到露出细弱的青筋。
“我本来已经安慰自己这是自己的劫难,我已经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理智让自己忘却痛苦,我告诉自己承受了这一切,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你真的不能再要求更多了,真的。”
“你不能在让一个人死去活来后,还要求她与你和好如初……”
“那太残忍了,真的太残忍了!”
她呢喃着,痛苦的像是想要扯掉头皮。
有琴明月的心脏也跟着她一起被撕扯扭曲。
“阿然,我不是要你原谅我,我是想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爱你的机会€€€€”
林燕然忽然呵呵了两声,发出了绝望至极的冷笑。
她抬头看着她,双手还在抓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睛里满是绝望和痛苦。
“机会?”
“你把人折磨的要死了,还想要机会?”
“你不要太过分!”
有琴明月立刻被这句话吓得胆颤,惊悚不安地道:“阿然,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想爱你,我知道我做错了,我那时不敢爱,我现在摆脱束缚了,我愿全身心地爱你……”
“不稀罕。”林燕然冷冷地打断她。
“你知道吗?我可以接受你不爱我,我也可以接受你将我当做一个贱民,只为利用我,可是我真的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心肠,在一边利用爱她的人为她付出时,还无视她的死活?”
“哪怕是对你的臣子,你也不会做的如此心狠手辣,是也不是?”
“你明知我每次帮你后会迎来信息素的爆发,你却依然无动于衷,一次两次我承受了,三次四次我也理解了,可是我那时候在为你上战场啊,我在为你日夜不休,拿命杀敌!”
“你却依然置我的死活于不顾!”
“有琴明月€€€€”林燕然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我不是以前那个人渣,我不是有琴曜,我也不是慕容海,我没有一丁点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和你无冤无仇……我还在动用我所有的能力和智慧为你打天下!”
“可是你却不把我的命当命。”
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说的冷静无比,冷静到让人骨子发寒。
有琴明月浑身紧绷,每一寸血肉都在这股寒意下变得越来越僵硬。
“阿然……”她羞愧地嗫嚅着嘴唇,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你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你前世被一箭穿心时是什么滋味?”
“很痛是不是?”
“你只承受了一瞬间,可是我承受了整整三天三夜。”
“你知道千刀万剐是什么意思吗?”
“千刀万剐,它不是四个字,不是嘴巴一张一合念出来的四个字。”
“它是有只手,拿着一把生锈的刀子,从头皮开始割起,一点点割掉头皮后,再开始切割身上的肉,每次只慢悠悠地切掉一小块……”
“阿然!”有琴明月痛苦地叫了一声,她甚至想捂住耳朵,不想听她的话,可是她不能不听。
林燕然越说越平静,两只眼睛没有一丝光彩,灰暗的就像是燃烧殆尽后的火灰。
“等到将全身每一块肉都剜掉后,这把刀子才开始慢腾腾地磨骨头,你听好,是磨,不是割,就像是在磨刀石上磨刀子一样€€€€”
有琴明月痛苦地牙齿打颤,浑身抖动的越来越厉害,眼睛的惶恐拼命地冒出来,可是林燕然的话还在继续。
“等到将全身的骨头都磨成粉之后,这把刀子又会从头皮开始,将刚才的千刀万剐再一次重复。”
“不要,不要阿然……”有琴明月无声地翕动着嘴唇,恨不得那把刀子磨在自己身上。
泪水模糊她的视野,她眨巴了下眼睛,再次看清林燕然苍白憔悴的面庞,她的心也跟着哭泣起来。
因为她感觉到了,她远比她以为的还要伤她伤的深!
“而且€€€€”林燕然冷静地继续说道,“因为乾元的天生强大,哪怕身体昏迷了,意识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所有的剧痛。”
“每重复一遍,就像是死了一次,每重复一遍,就像是进了十八层地狱。”
“你看,这就是我爱上你得到的回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却要挨受一遍又一遍的千刀万剐。”
“所以你真的不能要求更多了,你不能将一个人这么残忍地对待后,还要求她跟你和好,还寄望她像以前那么对你。”
“若是你还这么要求,那就是€€€€”
“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