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到这份幸福,不是自己给与的,她还是难过地流泪。
王首春又道:“民女有些肺腑之言,想说与陛下,不知陛下可愿一听?”
柳蓁蓁道:“你说。”
王首春道:“虽则陛下愿意放手,可是郎君的身份,却不是说割舍便能割舍掉的。”
“其一,郎君是龙渊国人,这个身份从一开始,就受到了神瑶国文武百官的忌惮,如若郎君与神瑶国女皇陛下和好,这个身份依旧会伴随她。”
“其二,郎君如今又蒙陛下恩宠,做了安定王,手掌龙渊国数十万大军,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她以这样的身份去了神瑶国,势必面临两个阻碍。”
“难题之一,她如何能让神瑶国诸众相信 ,她没有弄权之心?或者说,神瑶国如何接受她成为他们女皇的妻郎?”
柳蓁蓁道:“这是明月要考虑的问题,若是她依旧不能解决这个难题,那她还是会失去燕然。”
王首春点头,继续道:“难题之二,便是与陛下您有关了,郎君携此盛宠,若去了神瑶国,龙渊国的文武百官如何看待她?须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时间久了,诽谤的人多了,再坚定的意志,也是有可能动摇的。”
柳蓁蓁慢慢眯起了眼睛,凝视着她。
王首春说的很直接,她是在告诉她,林燕然若是以安定王的身份和有琴明月相爱,难保不会有小人诽谤,一次两次她不会相信,可是次数多了呢?她会不会动摇?
当初有琴明月便是因为这种不信任,伤害了林燕然,要是龙渊国也来一次,林燕然怎么办?
这个问题十分之尖锐,尖锐到了让柳蓁蓁勃然失色,不过她依旧没有发作,而是平静又坚定地摇头。
“不会。”
她没有解释原因。
有些秘密,不需要有人知道。
当初无名将她叫进屋里,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就让她同意了继承皇位。
无名说:“你喜欢林燕然,那么,你只有做了皇帝,才能真正保护她。”
她同意了,她当了皇帝,给与了她应有的一切荣耀,也铲除了所有一切不利于她的风险。
这是她的初衷,她不会改。
王首春也没有追问,她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民女方才所言,太过放肆,请陛下降罪。”
柳蓁蓁平静地抬了抬手:“起来吧,你也是为燕然好,朕不会怪你。”
王首春却没有起来,继续道:“郎君若是与神瑶国女皇陛下和好,以她的性情,想必为了避嫌,不会带凤凰镇的老乡过去,届时她与那些远嫁他乡的女子无异,民女愿追随郎君左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还请陛下允准。”
柳蓁蓁闻言一愣。
王首春是林燕然的管家,相当于是家臣,去留她不可能去干涉,但是王首春对她说出来,必有用意。
她很快想到了什么,肃声道:“你是担心朕怪罪到你弟弟身上吗?大可不必。”
王首春抬起头来,直视着她道:“陛下君子坦荡,宽大为怀,民女和弟弟自幼相依为命,从底层挣扎而起,却不得不事事小心谨慎,而且€€€€”
“民女的弟弟王惊鸿,自小为了保命,也为了继承家传兵法,一直以坤泽之身,冒充中庸从军,今日坦承于陛下,自请降罪。”
柳蓁蓁闻言一怔。
军中不许坤泽从军,不止是因为坤泽力量弱小之故,还因为坤泽万一爆发信息素,极有可能引发士兵暴动。
林燕然对她说过,王惊鸿是将帅天才,统兵多多益善。
柳蓁蓁思虑片刻,问道:“此事,燕然可知晓?”
王首春道:“郎君知晓,惊鸿用来遮蔽身份的药丸,便出自郎君之手。”
柳蓁蓁叹了口气,道:“既如此,此事不必再提。”
这是默认了王惊鸿的身份,并且不打算揭晓。
王首春心中油然生敬,感激地磕了个头:“民女多谢陛下恕罪。”
柳蓁蓁看了她一眼,沉吟道:“你和你弟弟的身份,朕已知晓,过些时日,朕会着刑部为你们家人翻案,还王家一个公正。”
这句话顿时让王首春红了眼圈,俯首下去,又郑重磕了头。
“民女和弟弟,多谢陛下厚爱。”
“起来吧。”
王首春起来后,默默擦了眼角。
柳蓁蓁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既是将门之后,且颇有才华,若是留在龙渊国,也可成就一段巾帼不让须眉的佳话,想必燕然也是乐意看到的,为何不留下来?”
王首春笑了笑,坦然道:“民女自然想过这些雄心抱负,但是民女和弟弟受了郎君的恩惠,必得要还,不然此生心不安。”
“何况,有弟弟留在龙渊国重振王家,足矣。”
她这话一出,柳蓁蓁才是真正觉出她的聪慧来,她将自己弟弟的把柄,亲自交了出来,那王惊鸿从今往后,便是可以放心重用的,哪怕位极人臣,也不必忌惮。
而她愿意追随在林燕然身边,为她排忧解难,多多少少也取代了一部分她对林燕然无法付诸的关心。
她深深看了她一眼:“朕知道了。”
王首春躬身:“陛下,民女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去凤凰镇,陛下可有什么话带给郎君?”
柳蓁蓁神情立刻变得颓然了一些,沉默半晌,才语气幽幽道:“听说燕然在编纂医书,你便替朕捎些上好的纸书给她吧。”
王首春应了,临走前,她郑重道:“请陛下放心,民女和弟弟,永远是安定王的麾下,安定王也永远是民女和弟弟效忠的对象。”
这句话像是一种承诺。
意味着,王惊鸿永远尊林燕然为主帅,有他这位天才将领护主,哪怕林燕然不在龙渊国,也无人敢说林燕然的是非。
柳蓁蓁不得不再次感叹,王首春真的很聪明,她不说他们姐弟效忠皇帝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只说效忠林燕然,反而让她更欢喜。
王首春走后,她的伤心难过,便如山峦倾塌一般,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在身体里翻江倒海。
平生第一次钟情一人,却不能不顾一切,放肆去爱,往后的无尽岁月中,恐怕每次想起来,都要遗憾吧。
林凤凰悄悄走进来。
瞧见她身心俱疲地靠在椅子上,微微仰首,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她的心立刻刺痛无比,失控地走过去,掏出了藏在怀里许久的手帕。
小心翼翼伸过去,为她拭泪。
柳蓁蓁惊觉,睁眸。
两人对视,林凤凰满眼疼惜。
柳蓁蓁失措地别开脸,低叱了一声:“凤凰,你越来越放肆了。”
林凤凰立刻单膝下跪,闷声道:“我不是放肆,我是……我心疼你。”
柳蓁蓁不禁一呆,扭头看了她一眼,皱起了秀眉。
林凤凰双手捧出手帕,仰面瞧着她,满眼赤诚:“是新的,我一次也没用过,很干净。”
柳蓁蓁犹豫了下,接下手帕,擦干了泪水。
顿了顿,她道:“以后要注意言行,别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告你一状。”
林凤凰立刻高兴地嗯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泛亮地道:“好,我记住了,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我发现了一个鸟窝,已经孵出了三只稚鸟,我带你去瞧瞧吧,它们毛茸茸的,很可爱。”
柳蓁蓁皱眉道:“朕还要批改奏折呢。”
林凤凰道:“我带着你快去快回,不会耽搁很久的。”
柳蓁蓁叹气:“若是被人发现朕去看鸟窝,恐怕明日早朝便要被言官的口水淹没。”
林凤凰皱着眉,苦思片刻,忽地道:“那你装扮成御林军吧?”
最终,柳蓁蓁还是同意了,扮成个御林军,被她带着跳上大树,看见了那窝小鸟。
她盯了半晌,忽地喃喃自语道:“要是燕然在,肯定也想来瞧瞧,兴许她还会捉些小虫子来喂它们。”
林凤凰默默低了头,过了会儿,小声道:“燕然姐确实是很好很好的……就算她不喜欢你,也有人喜欢你的。”
但是柳蓁蓁走神了,一个字也没听见。
*
林燕然将有琴明月拔掉玉米苗的那块地,重新挖了一遍,接着刨出一个个坑,撒上种子。
那对母女多次要来帮忙,都被她劝走了。
这是她第三次播种玉米。
第一次在神瑶国的皇宫,刚撒上种子,就上了战场,第二次在凤凰镇,才长到半人高,又去了蛊神教。
这一次,她想亲力亲为,完完整整地感受从播种到收获的快乐。
等她埋下最后几个坑,听见蹲守在附近的那对母女发出了一声惊叹。
抬起头,就瞧见山坡下走上来一条袅袅婷婷的身影。
风吹拂着她的衣裙和帷帽,细软的布料裹卷着她的身子,勾勒出婀娜动人的曲线。
她手臂上挎着个篮子,走的不紧不慢,安静地穿越山谷,像是一支美丽的花。
林燕然收了目光,检查可能漏掉的土坑。
心情好似没什么变化,却又有些不一样。
她自己也说不出。
有琴明月寻了个干净的草地,铺了布,而后往上一样一样摆东西。
料峭的春风送来一抹淡淡的幽香。
林燕然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有抬头,那对母女却忘了眨眼。
等到有琴明月掀开帷帽,朝地里张望时,她们立时瞧直了眼。
那个少女呆若木鸡,那个母亲则是喃喃道:“真是仙女下凡啊。”
有琴明月冲着地里呼唤:“阿然,来歇一歇吧?”
声音清清泠泠的,像是冬雪融作了春水,在晶白的鹅卵石上流淌而过,又像是珍珠一颗颗坠落在玉盘上,发出了婉转动听的声音。
林燕然的心情又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心里有些抵触和她相见,可是又不想和她多费口舌,为了避免这种纷扰,她决定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