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主人的话,青荷满脸的惊讶,因为那天夜里的火海,她也去了,公子冉身上的伤,和周围人被她所伤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那天夜里,公主不是亲眼所见吗?”
“你凭什么以为,我能够影响她?”姬蘅说道,但这句话,是她说给自己听的,源于,对一切的不信任,包括子冉的情感。
“我与她所接触,真正算起来不过半载而已,彼此之间又有多少了解呢。”姬蘅又道。
“所以公子冉做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伪装的吗?”青荷有些不理解主人的话,于是只能说着自己的见解。
“我不知道。”
主人的回答却让青荷有些惊讶,“青荷侍奉公主多年,还从未见过公主对于人和事会有所犹豫。”
姬蘅看着铜镜里,早已不同从前的容颜,心思也更加的深沉,“毕竟我们…”
“也曾有过坦诚。”
“年少之时的干净与纯粹,在经历一些人和事之后,还能保留几分呢。”
“至少,我已经所剩无几,我想,她应该也是。”
青荷看着主人,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按照公主所说,那现在公子冉在燕王宫中,岂不是…”
“是。”姬蘅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燕王裕的宫室,有着高墙隔绝,但仍然能够看到砖瓦。
“王室当中,比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更要让人恐惧的是,父子相知。”
“即便你没有造反之心,可是你有这个能力,这就是你的罪。”
【“对公子们而言,王,即是君也是父,君父不可分割,正因为是公子,所以君在前,父在后,先要以人臣之礼为先,再是人子之礼。”
年少的子冉却不同意夫子所言,于是老师与学生之间产生了分歧,“可是父亲在成为君王前,先是父,是成为了君王之后,才是君的。”
“于国家而言,君臣关系是礼法,大于一切,没有先后。”夫子对于学生的反驳很是不高兴,于是敷衍回道。
“君臣之义理,为什么可以凌驾于血亲之上,这难道不是磨灭了人性吗?”子冉依旧不肯放弃自己的见解。
“我们是人,为什么要去掉人性,被礼法禁锢起来。”她问道。
“因为治理天下需要秩序,而情会存在偏私,会失序。”夫子开始认真的回答与反驳子冉的观点,“为了防止天下失去秩序,所以我们需要礼法来约束行为,用道德来教化内心。”
“对于一些人而言,即便没有约束也不会做出出格之事,可对于另外一些人,就算是约束,也还是会做出出格之事…”
“够了!”夫子怒道。
“学生失礼。”子冉低下头。】
“阿冉,面对那样的质问,这一次,你会怎么回答呢。”姬蘅望着燕王的宫室喃喃自语道。
€€€€燕王寝宫€€€€
子冉抵达时,燕王宫室刚刚掌灯,殿外值守的一众寺人对于公子冉的到来很是惊讶。
自辛夫人故去之后,子冉几乎不曾在清晨入宫,也很少主动来见自己的父亲。
“长公子。”
“大王醒了吗?”子冉问道侍奉燕王的内臣。
“回公子,大王昨夜睡得晚,这会儿还未醒来。”内臣恭敬回道。
子冉便走到殿前,跪坐在殿门口等候。
这一举动惊讶了众人,他们都是燕王身侧最亲近的侍从,因而在他们看来,燕王与长子之间的父子关系早已破裂。
半个时辰后,内殿的灯终于亮起,这示意着燕王裕已经醒来。
“公子,大王醒了。”
子冉跪坐着,问道出殿的内臣,“父亲今日安否何如?”
殿内,内臣将公子冉在殿外的事情如数转告给了刚刚醒来的燕王裕。
“大王,公子冉来了,半个时辰前。”内臣小心翼翼的说道,“并且还向小人询问,大王今日安否。”
燕王裕躺在榻上,“问安视膳,他这是要效仿文王世子吗。”然而他感受到的却并不是父子之间的关怀之情。
因为子冉先前的举动,而如今的反常,使得燕王裕对其更多的是猜疑。
作为父亲,他的确是钟意子冉作为继承人,并一直在培养她,但作为君主,他又害怕子冉的羽翼丰满,并且生有争夺之心,危及到王权。
但现在最坏的结果已经来临,子冉不仅有着几大权贵的支持,且起了与其他兄弟的竞争之心。
在这样矛盾的心里下,作为君主的燕王裕,对于子冉,便由血脉亲情,转为了对于危及王权的提防。
燕王裕没有给出答复,直至洗漱完,他才问道:“还跪着吗?”
内臣点头,“从长公子来到殿前,便一直这样跪着了。”
燕王裕沉默了良久,直到看到了辛氏的遗物,才又一次的心软。
“让他进来。”
子冉踏入殿内,并收敛了曾经,流露在外的,对父亲的种种不满。
“儿臣,拜见父王,”与子由和子还一样,她开始仿照周礼向君王与父母问安,“不孝儿臣,叩问,父王今日安否如何?”
因为身体孱弱,燕王裕只能躺在榻上,他看着子冉,几番欲言又止,“从你母亲故后,寡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过你的问安了。”
“为什么突然如此?”燕王裕怀疑的问道。
“因为儿臣不想辜负母亲。”子冉回道,“如果父亲有过错,那么儿子可以怨恨父亲,这是人的本能,可又因为孝道,会让这些都埋藏在心里,但臣子不可以憎恶自己的君王,因为这违背了忠君之道,即便只是心中的想法,也不被允许。”
“因此臣明白了,君,大于父。”子冉又道,“而以往,臣对于大王,与对舅舅是一样的。”
燕王裕听到这样的回答,心中很不是滋味,的确是他在逼迫子冉往前走,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难道这些在你的心里,无法共存吗?”燕王裕问道。
殿内的人早在子冉入内时,就已被燕王裕所遣退。
“那么大王觉得,可以共存吗?”子冉反问道,“大王希望臣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有能力,有担当,同时又忠孝两全,子由那样的人是吗?”
“群臣拥戴,百姓欢喜,可这样的人,大王能够放心吗?”子冉又问道。
“又或者,大王真的,放心臣吗?”子冉继续问道,“大王需要的长子,是子由那样的出身与才德。”
“国与社稷…”子冉忽然顿住,国与社稷,不过是燕王裕的借口罢了。
即便病重,他也无法舍弃手中的权力,卧病于榻,他比谁都渴望身体可以好转,可以长命。
却又常常作出一副明君的样子,对于国家好像忧虑极深,“你在质疑寡人吗?”
“公子冉。”
“你就是这样与你的君父说话的?”燕王裕皱着眉头质问道,“你说着寡人如何想你,那么你呢,你又是如何期待你的君,你的父,在你的心中,寡人究竟是什么。”
“父王知道,”子冉看着父亲,湿红着双眼,喉间滚动,有些哽咽,“儿臣最怀念的记忆,是什么时候吗?”
“是王祖父在的时候。”
第018章 傀儡
燕王裕满脸的错愕,他侧躺在榻上,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长子,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原以为子冉会说,是母亲在世之时,但没有想到的是,竟得到了这样的回答,让燕王裕瞬间沉默,并陷入了反思之中。
燕王裕并非是以太子的身份继承王位的,他也曾与众多兄长争夺过。
先王晚年时,朝堂中的尔虞我诈,和手足之间的互相残杀,都让他感到疲惫至极,而唯一与仅存的温情,便是回到只属于自己的家中,那里没有君臣,只有善解人意的妻子,与天真活泼,盼望着父亲归来的孩子。
而那个时候,他才能卸下真正的防备与伪装,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他将自己在权力争夺中从不曾有的温情,如数的给了家中,给了妻儿。
对于妻儿,他也曾有过真心相待,直到他在争夺中胜出,直到他得到了王位,得到了权力,得到了一切他渴望的。
子冉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先王在弥留之际转告给自己的话。
【一个暴风雨的夜晚,王城上空雷电交加,一阵又一阵的狂风席卷而来,将宫中的灯火一盏盏卷灭。
因为一场兵变,宫人与寺人四处逃窜,阴暗的宫室内,只能看见窗外的电光火石。
在这场动荡中胜出的子裕,来到了父亲的寝宫中。
榻上那位已经处在弥留之际的燕国君主,看着电光之下,浑身湿透,面带凶狠的次子,他明白,他身上沾湿的并非是雨水,而是鲜血,至亲手足的鲜血。
“你得到了权力,就会失去这世间最纯粹的情,因为你的贪婪与欲望,以及人性最丑恶的一面,会在得到权力那一刻,全部释放,你想要的越来越多,同时也会越来越恐惧,这些,会将你一步步逼进深渊。”
“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拥有至高权力的王,终其一生都在被权力所控制,你的猜忌,谨慎,担忧,无不是如此。”
他向次子说的话,更像是自己内心独白的忏悔,他在痛苦当中悔恨。
“不,”看着病榻上的父亲,子裕发出了反驳,“孩儿想得到权力,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保护我的妻儿,因为我生在王室,注定要如此,我别无选择,父亲。”
“你问问自己的内心,真的只是如此吗?”然而先王却看透了自己的儿子,“让你如此拼命的,究竟是对于权力的渴望,还是对家中妻儿的牵挂,寡人想,或许都有,但一定是前者在先。”
“即便你是孤身一人,即便你没有妻儿,你仍然会站在此处,因为你始终是为了自己。”
“人啊,自私又虚伪,想要的,永远比能得到的要更多,即使明白这些,却依旧还是会重蹈覆辙。”
子裕思考着父亲的话,“是因为权力吗,所有人都向往与渴望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不,将来改变你的,不是权力,而是你内心的贪婪,你永远不愿意承认的贪婪,这是你内心深处的恶,权力,只是你实现贪婪的工具,你的借口。”
“但你最终,要为你的贪婪付出代价。”】
启初他并不认可父亲的话,因为他始终认为争夺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一直陪伴的家人,他只有胜出,才能保证一家人安稳度过,时至今日,已过去多年,他本不愿回想,但,他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他的步步紧逼与惶恐,都是内心的欲望与贪婪在作祟,但是作为人,他也有着内心最初最为渴望的东西。
正因为想要的太多,而这些夹杂在一起,形成了他内心的矛盾,让他痛苦不堪。
而这些矛盾,便全部体现在了他对子冉的态度上,作为父亲,他对长子有着无限的期望,可作为君王,他又害怕长子的能力与才德超过自己,从而危及王权。
“父王是不是觉得,儿臣在母亲故世之后,便如同换了一个人,可是…”子冉看着父亲,“父王难道没有思考过,真正改变的那个人,其实是您自己。”
“虽然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让我见母亲最后一面,而这件事我始终没有办法释怀,因为那是我的母亲,我最敬重,最爱的人。”
“我的怨念,是你的不愿解释与冷漠所导致的。”
“所以父亲,我到底该做您的臣,还是子。”子冉红着双眼问道,“或者说,大王想要一个怎样的臣子?”
燕王裕沉默的看着子冉,在众多子嗣当中,论及聪慧,只有子冉是最让他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