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燕国都城的一条山路上,家奴们护着一辆马车,而周身都是蒙着脸手持利刃的盗贼。
“什么人如此大胆,连燕国前相邦的车架都敢拦?”家奴们纷纷抽出压在行礼车厢底下的剑,朝盗贼们呵斥道。
“今日我们拦的就是辛吾。”为首的人骑马上前说道。
辛吾从车厢内弓腰走出,辞去官职,布衣还乡,没想到竟然会引来追杀。
“吾虽辞官,但功绩依在,汝等行刺杀之事,就不怕受到朝廷的降罪吗?”辛吾从容的站在车架上质问众贼。
“若是害怕,我们就不会来此。”为首的人用刀指着辛吾说道,“辛吾,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辛吾想了无数可能,曾经遭受自己排挤与打压的政敌,以及如今还在朝的敌对势力。
而要对他痛下杀手的,必然是死敌,但似乎朝中,敢这样与自己的作对的官员,并没有多少,因而他还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们是受何人指使?”辛吾问道,“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我曾是燕国的相,而燕国将要继承国君之位的长公子,是我的亲外甥,如果你们可以归顺我,并供出幕后之人,我可以给你们更多的好处,甚至是赦免你们身上原有的罪责。”
这些盗贼的脸上有刺字,辛吾便明白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所以才有这样的胆量。
“大哥,他能免我们的罪。”一些盗贼听后,似乎有所动摇。
辛吾便接续说道:“我辛吾,从来不说假话。”
“哼!”然而盗贼首领却并不相信辛吾的话,“他都已经遭到燕王罢相,如今只是一介布衣而已,谁知道他现在说的话,之后会不会反悔呢。”
“我虽罢相,但是辛氏一族仍然在朝…”
“杀了他!”首领不耐烦的下达了命令。
€€€€中宫€€€€
“什么?”一向镇定的姬蘅,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辛吾可是燕国的前相,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刺杀一国之相。”
“辛吾为相十余载,一向专治,所以也树敌众多,会不会是曾经的政敌所为。”女官回道,“虽然辞官,但是威望仍在,而且只要公子冉继承王位,辛吾便很有可能被重新启用。”
“政敌?”姬蘅看着女官,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是在永绝后患。”
“小人能想到的,与辛吾过节比较深之人,只有两个,大王身侧的御史大夫李覃,以及都尉范梁。”女官回道。
“这是燕国的内政,我并不熟悉。”姬蘅说道。
“范梁原是上将军乐易麾下将领,如今领兵镇守王都,但曾经触犯过辛吾,受过鞭罚,至于御史李覃,他的独子曾涉一桩命案,当时辛吾监管廷尉府,由于是公卿之子,便免了死罪,但辛吾仍然重判,施以宫刑,自此之后,李覃便开始与辛吾为敌,处处刁难。”
“辛吾虽为相,但是御史是国君身侧的近臣,深得信任与宠爱,辛吾也不敢做什么。”
“所以御史大夫李覃的可能性更大是吗?”姬蘅问道。
“回王后,是的。”女官回道。
然而姬蘅却有不一样的看法,但她没有说出来,并将隐忧埋藏于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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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吾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出,燕王裕得知消息后,只有怒火而没有失去好友的悲伤。
“辛吾遇刺了。”燕王裕将密报置于案上,并撇了一眼身侧立候的御史大夫李覃,“李卿。”
他对于辛吾的猜忌,也多受李覃的挑唆,他也知道辛吾与李覃之间的过节。
但为了防止相权过重,所以他才会这般信任李覃。
燕王裕的语气不太对劲,李覃感受到后,小心翼翼的拱手说道:“辛吾才刚辞官,何人有如此胆量,敢对国相下杀手。”
“寡人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敢对燕相动手。”燕王裕半眯着眼睛道,“下一步,是不是该轮到寡人了呢。”
李覃听出了弦外之音,于是慌忙跪下,“大王明鉴,臣虽然与辛相有过节,但臣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官场之外,用如此卑鄙的手段。”
“犬子无德,理应受刑,是大王降下隆恩,免其一死,至于辛相,他已辞官归隐,而臣得大王信赖,如何会做这样自毁之事。”李覃重重磕头,“还望大王明察。”
“当地的县令已经抓到了凶手,明日便送往王都审讯。”燕王裕说道,随后将地方呈上的密报扔进炭盆中,“卿是良臣,寡人自然相信。”
李覃满头汗水,他深知燕王重用自己,是为了制衡辛吾,而今辛吾不在了,便开始敲打自己。
填满了木炭的铜盆,突然涌出了火焰,并传来竹片燃烧爆裂的响声。
“卿。”燕王裕倚坐在榻上。
李覃猛的一惊,心中很是慌乱,他抬起脑袋,君臣之前隔着炭盆,他的眼里冒着火光,而他的君王,此刻仿佛坐在炭火中,脸色阴沉黑暗。
“大王。”李覃惊恐万分的磕下头,盆中炭火滋滋作响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畔。
明明是即将入冬的严寒之日,而他的前胸与后背却已经湿透。
供暖的火,在灼烧他的恐惧之心。
呼~
大火,冲出了云霄,烟雾弥漫在整个夜色中。
“放火烧山,可是重罪,依照齐律,是要杀头的。”
“放跑了公子冉,你我照样活不成,不如放手一搏,兴许还能将功抵过。”
“他中了箭,加上这把火,一定走不远。”
大火燃烧了整座大山,将山中的出路全部封锁与堵死,可明知前方是火海,她却不能回头,因为回头便是万丈深渊。
是在火海之中,焚烧而亡,还是死在险恶的人心之下,遭受非人的屈辱,答案显然。
然而刚刚靠近,她便因为无法忍受那样的高温与炙烤而有所退缩。
但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于是她便用淤泥打湿衣衫,头也不回的冲入了火海中。
“驾!”
翻过山头,便是燕国的地界,浓烟给了救援者方向。
“阿冉。”一个熟悉的身影将她接住。
“舅舅。”她模糊的喊道。
“我必让齐国付出代价!”接她之人怒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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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姬蘅回到寝殿,却有所犹豫的站在殿门口迟疑了好一会儿。
内心的不断挣扎,是因生出了一丝愧疚,而此刻子冉还不清楚舅舅辛吾的事,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亦或者,她无法开这个口。
因为辛吾的死,她还想到了一个人,但眼下是深夜,且身份不便,她无法立即求证。
就在她犹豫时,殿内传来了声音,姬蘅推门入内,却发现子冉已从榻上滚落,躺在了取暖的炭盆旁。
三步并做两步,发现还有一些距离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幸而离开前,她特意将炭盆挪开了些许,否则便真要掉进火里了,“阿冉。”
姬蘅将子冉重新扶回榻上,随后便听得了梦中的呼喊,“怎出了这么多的汗。”而子冉的衣衫,似乎已被汗水全部浸透。
“难道是在炭火旁的缘故吗。”姬蘅皱了皱眉头,“还是因为做了噩梦?”但她似乎更倾向后者,“梦由心生。”
“阿冉,你在想什么。”姬蘅擦拭着子冉额前的汗水,起身找了一件干净的衣裳,想替她将汗湿的衣服换下。
她将她中衣解开,露出了胸口,但在进行下一步动作时,便被醒来的人伸手制止。
非常的迅速与警觉。
子冉撑着身体往后退缩了些许距离,并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襟。
“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么怕做什么?”姬蘅看着她反常的模样,疑惑的说道。
“我…我可以自己来。”子冉拿起姬蘅准备的衣裳说道。
“你的酒醒了?”姬蘅问道。
子冉点了点头,姬蘅盯着她的脸,适才明显感觉到了她的慌张,似乎在害怕与隐藏什么。
“我让人备了热水,你出了这么多汗,小心风寒入体。”姬蘅又道。
子冉没有拒绝,姬蘅便将她带进了自己沐浴的偏殿当中,此时的天色仍旧阴暗,还未拂晓。
“我在外面等。”姬蘅说道。
子冉拿着衣服,一只脚跨进了殿门,随后想起了什么,“这里是中宫。”她犹豫道。
“是呢,这里是中宫,王之正妻,后的居所。”姬蘅回道,“怎么,云中君这会儿终于想起了分寸吗?”
“才不。”说罢,子冉跨了进去。
姬蘅看着她的身影,眼眸变得深邃,她在疑惑,子冉身上的迷,她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向子冉开口。
因为适才的呼喊当中,她听到了辛吾。
尽管之前有过罢相辞官,但都只是些身外之物,而现在,突然的死讯,让她一下失去了对子冉的把握。
辛吾的死,对于姬蘅而言,并没有多少触动,而心中生出的怒火,是因为事件将要变得棘手。
殿内,由于是在不熟悉的环境当中,处在紧张之下的子冉并没有在水中待太久。
从池中起身,荡起波纹的水面逐渐平静,于是她便通过池水再一次看到了自己。
她的眼神变得阴暗,愤怒被她埋藏于心底,那是复仇的种子,“齐国,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第031章 风雪夜归人
姬蘅立在殿外的石阶上,看着王城上空悬挂的一轮明月,心中的思绪却在身后殿内之人身上。
子冉适才的反应,引起了她的疑惑与猜想,她的身上,似乎还隐藏着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想要靠近的是你,如今抗拒的,也是你。”她侧身,看着身后透过门窗在屋内闪烁的灯火之光,于是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门前。
但殿门却从内被人推开,开门的一瞬间,二人四目相对。
子冉的眼里充满了惊愣,但是谁也没有逃离,就这样静静对视了好一会儿。
“母后一直立于庭前?”子冉开口打破了这份静谧,“冬天到了,燕国的冬夜比齐国寒冷,风也大。”
姬蘅伫立良久,顺着她的话说道:“确实要冷一些,但我也不至于如此柔弱,连这样的风都经不起。”
“母后的心,可比身坚。”子冉看着姬蘅已被冻红的鼻头,笑着说道。
就在二人攀谈之际,头顶的明月被厚厚的乌云遮盖了起来,天色彻底阴暗,没过多久,夜空之中竟飘起了白色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