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啊,仪容特别的端正漂亮,目秀眉清、唇红齿白的,身段又好,穿什么都好看,不然你以为我闲得给他买那么多衣服。
“诶,可惜你看不见,那雪白的衬衣一穿,西裤皮带一掐,那腰细屁股翘的……”
“咳咳。”解予安忍不住打断她。
“咳什么,就我们母子两个,没旁人。”话是这么说,沈南绮还是左右瞧了眼,止住了这个话题。
而尽管她形容得如此详细,解予安却难以在脑海中描摹出青年具体的容貌。
眼前反倒无端地浮现出了一只兔子的形象,白色的皮毛,长长的耳朵,牙尖嘴利的,动不动就炸毛。
沈南绮平静了心态,喝了口热茶道:“要我说,轻舟要是个姑娘,那还真是配你得很。”
“我不喜养蝉。”解予安冷不丁开口。
沈南绮闻言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嫌人家聒噪。
不禁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训道:“你这张嘴啊,积点德吧。”
又过了几分钟,解予安吃完早餐,用手帕擦了擦唇,站起身预备去花园里散步。
沈南绮一边招手,让等候在餐厅门口的黄佑树过来,边追问道:“等会儿真不去沈家?”
“邱文信他们今日要过来。”
“文信和小煊?他们吃午饭吃夜饭?”
“夜饭。”
“行吧,那你就在家待客,”沈南绮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我去瞧瞧玲珑起床没,她定然乐意去沈家玩……”
·
清晨雨停,过去几个小时,地面依然是湿漉漉的。
天空仍布满了阴霾,吹来的风带着潮湿凉意,似乎随时会飘落蒙蒙细雨。
纪轻舟下了电车后,没有直接去店里,而是踩着碎石铺就的路面,去了附近一家名为“正兴美”的竹木藤具店,拿着自己画的标注有具体数据的人台模型图找店里的师傅定做。
此时国内尚未有“时装”的概念,更别提用于立裁的专业人台了,就连那些百货公司橱窗里的无头模特还是用铁丝、皮革、木头、固体蜡等材料制成的。
虽然可以用平面裁剪,但纪轻舟觉得还是十分有必要准备一个人台的。
于是花了半小时的时间与店里的师傅详细沟通了人台制作的材料工艺等,强调了必须按照他给的尺寸来做。
这时代藤编师傅的手工费并不高,但由于他的要求过多,又要糊纸塑形,又要填充棉絮包裹麻布的,这一项支出还是花去了他三个大洋。
之后,他又从藤具店,转移到了一家可定制市招的杂货铺,购买了两幅旗帘。
并以一字三分的价格,请店主老头在旗帘上题字。
“这幅并排对称地从上往下、从右往左写,‘男女西服,旗袍长衫,新款定制,全部三元’。”
“这幅就从上往下写五个大字,‘世纪成衣铺’。”
店主老头手持毛笔,一派悠然地按照他给的内容,在幌子上落笔书写。
写到第二幅时,他蘸了蘸墨,问:“成衣铺是吧?前头要不要加个‘苏广成’啊?”
纪轻舟疑问:“为什么要加苏广成?”
“一看你就是刚入行的,这‘苏广’乃是成衣铺的招牌,取的是苏帮裁缝之精细、广帮裁缝之时新,招牌上有这几字,人家一眼便知你手艺精巧嘛。”
这不就跟一家做大之后,同行纷纷模仿它招牌一样吗?
纪轻舟果断摇头:“不用加,您就照我说的写。”
“真不加?”
“您是不是想多赚两字?”
老头轻吸了一口气,面色发红地摇摇头道:“诶呀,小后生,你不加你要后悔的呀。”
说罢,一笔一划慢悠悠地在幌子上写下沉稳有力的五个大墨字——世紀成衣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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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做完市招,回到店里,纪轻舟当场便用幌扠将两幅旗帘一左一右地挂在了门口。
隔壁理发店的老板正空闲,听见动静便出来围观。
在纪轻舟挂上旗帘后,他背着手臂,朝纪轻舟和善地笑了笑问:“开业了?”
“开业了。”纪轻舟应声。
回头注意到理发店门口那标志性的两根三色棍,不由会心一笑,想了想道:“以后估计有不少需要您帮忙的地方,还请多关照。”
“邻里之间,不用说那客气话。”头戴瓜皮小帽、腰间系着块围裙的理发店老板朝他拱了拱手:“祝你生意兴隆啊。”
…
新店开张第一日,基本没什么生意。
在店里坐了一下午,除了有个拉洋车的黄包车夫裤子裂了个大洞,不得不就近找个地方缝补,成交了一笔两分钱的生意,其余基本无人过问。
也不是没有人在门口瞧过,但基本瞧了几眼便离开了,令纪轻舟不禁怀疑,难道真是因为他没在幌子上添上“苏广成”几字,所以不受顾客信任?
但即便再给他一次机会,纪轻舟觉得自己还是会坚定地向老头说“不”。
他这“世纪成衣铺”的“世纪”,除了融合他的姓氏,暗藏了他本为一个世纪以后之人的身份,也寄托了他对未来美好的期许。
希望他的时装店,或说这个招牌标识,能够发扬光大,流传延续一个世纪,乃至更久。
本来这名称是很容易记忆且朗朗上口的,但若是加上“苏广”二字,变成“世纪苏广成衣铺”,那就非但不伦不类,还失去了辨识度。
就好似“某某服装批发店”,大家看见的只是“服装批发”,谁在乎它是哪家的。
总而言之,既然选择了自己闯荡江湖,纪轻舟就做好了开张头几日坐冷板凳的准备。
没有客人上门时,他便一门心思地顾自己画稿、制版,用店里的土布打样。
本以为会独坐一下午,达成首日营业额两个铜板的成就。
结果在天色渐暗,纪轻舟拿着幌扠准备将旗帘都挑下来挂到室内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男人带着南方口音的国语问询。
“老板,你这上面写的西服定制,全部三元,是真的吗?”
第12章 第一笔订单
纪轻舟转过身,看见一个穿蓝袍黑褂、戴玳瑁圆框眼镜的年轻男子站在店门口。
“定做西装?”他放下幌扠问。
男人本就腼腆,对上纪轻舟探询的目光,更是无所适从,不太自信地“嗯”了一声,又问:“是三元吗?”
“三元是基础工费,布料另算。”纪轻舟说完,就见他皱了下眉,很是犹豫的样子。
他怕这笔生意还没商谈就先跑了,便扬起嘴角,朝对方亲和地笑道:“可以进来聊聊,说说你的心理价位。”
说罢,就转身回了店里,打开了电灯。
年轻人见状,踌躇一阵,还是跟了进去。
“我下周要去一家洋行面试,他们说最好准备一套西装。”他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扫了眼店内环境,确认这只是一家朴素的裁缝铺。
“我去问了几家成衣铺,也逛了百货商店,价钱都不便宜,就连估衣铺的旧西装也至少八块钱起,故而瞧见你这只需三元,我便想来问问。”
“所以,你心理价位是三元?”纪轻舟有点不可置信地挑起了眉。
男子难为情地扯起嘴角:“可以再加四块,我只有这点预算。”
纪轻舟轻抽了一口气,道:“您了解过布价吗?最便宜的毛料也要二角一尺,而制作一套西服,以您的身高体型,至少需要……”
他快速计算了一下如今的裁尺长与布幅宽,道:“十七尺。”
男子算了算十七尺料子的价格,笑容勉强道:“那实在不成,我也只好借一套穿了。”
纪轻舟见他是真穷得叮当响,考虑了几秒,坦然说道:
“我也不是做慈善的,工费说三元就是三元,不会因为你预算不足就给你打折。但我可以给到你七块左右的价格。
“换言之,用的面料肯定不会好,也许是用土布来裁制,且不包含马甲,只有西服套装和衬衫。”
“土布可以做西服?”
“可以,亚麻、棉麻都可以用来做西装,但受面料限制,款式风格会比较休闲,肯定没有毛料的那般挺括优雅。不过版型和剪裁好的话,也不会让人觉得寒酸或不得体。”
男人还是不敢相信:“真的能做?”
纪轻舟见他这样犹豫不决,想着这也算是自己第一次开张,就当给个福利了,便道:“要是做不成,或是效果你不满意,我支持退货退款。”
听见这话,男人总算放下心来,下定决心道:“那我就在你这做了。”
终于确定了一笔单子,纪轻舟却谈不上欢欣喜悦,毕竟这笔生意着实没什么赚头。
他翻开用于记录顾客信息的本子,看向青年问:“贵姓?”
“我姓何,单名一个鹭,白鹭的鹭。”男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纪轻舟打开自来水笔,在空白纸页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何鹭”二字。
随后拿起桌上的皮尺,去关上店门,朝何鹭说道:“把外衣脱了,给你量个尺寸。”
“奥。”何鹭摘下眼镜,小心地放到一旁,接着将身上的黑马褂脱了下来,眼神略含紧张地望向纪轻舟。
“长袍能脱吗?”
“可以是可以。”何鹭迟疑了一下,解开长袍的扣子,将那件蓝布袍子脱了下来。
他没穿里衣,浑身只有一条洗得发黄的棉布长裤,裤脚扎在白袜里,底下是一双沾满了泥水的黑布鞋。
纪轻舟看出他的羞涩,虽不明白都是男人,光个膀子有什么好脸红的,但毕竟顾客是上帝。
为了让这位何先生放松一点,他一面用皮尺给他量着尺寸,一面随口闲聊问:“看你的样子,像是学生?”
“不,我已经毕业了,之前在沪江大学格致部就读。”何鹭一板一眼地回答。
“教会学校?”
“是,但是教会风气不重,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也很友好,支持我们勤工俭学。”
“那是好事,去面试的是什么洋行?”
“昌旗洋行,美国的轮船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