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对方泡澡的工夫,他坐在房间的沙发上,跷着二郎腿, 拿着铅笔在速写本上随意打着礼服的草稿。
原本他是打算利用睡前空闲的时间织毛衣的,但如今他连棒针都被沈南绮没收了,就只好先忙点别的工作。
漫无目的地在纸上勾勒了几个轮廓,不满意又全部擦掉。
纪轻舟回想着陆雪盈的容貌气质, 暂时没什么设计灵感。
倒是沈南绮,因为对对方性格样貌较为熟悉,他心底有些想法。
既然是去参与成年礼晚宴, 那着装必然不能太隆重, 抢人家主人的风头。
沈南绮的气质虽偶尔也会透露出直爽率性的一面,但大体更向来偏于优雅知性,可试试裁剪简洁的深色修身套装, 融合一些金属或皮革的元素, 以衬托出她身材上的优势及身为职业女性精雅干练的气质。
纪轻舟一边思考着, 一边在纸上快速地打了一个女士的小西装轮廓。
正要再往下补充,又猛地想起陆雪盈的生日是在六月底, 天气可能会比较闷热,穿上这紧身的西服出一身汗就很不优雅了。
于是翻过页, 重新构思。
回想着沈南绮过往的着装偏好, 她穿西式裙,似乎更喜欢浅色调, 喜好洁白的珍珠元素。
而带着点光泽感的珠白也确实能将她的冷白皮烘托得更为光洁如玉, 显得气色更好,形象更高雅出众。
夜晚是穿白色的最佳时机。
纪轻舟思索着,模糊有了些想法, 还未考虑好从何处下笔,盥洗室的门忽然被开启,打断了他的思路。
穿着黑色丝质睡衣的解予安从浴室出来,步调平稳且方向感极准地走到了靠近窗户的沙发坐下。
那是专属于他的位置。
他的头发还未怎么擦干,只是不再滴落水珠而已。
潮湿的墨发被随意地被捋到了脑后,露出了棱角分明的脸庞。
兴许是担心头发沾湿纱带,他眼上暂时未覆纱带,就轻轻地闭着双眸,好似一个犯困的人。
纪轻舟望着对方那张冷淡成熟的俊脸,忽而想起了年龄差之事,心底颇觉怪异。
他实在很难将对方当做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弟弟看待。
“我之前都不知道,你居然是1897年生的啊。”
1897年,连大清都还没亡!他心道。
解予安听出他语气中的诧异,反问:“很奇怪?”
不能说奇怪,只能说很奇妙。
放到一个月前,任纪轻舟想破脑袋也猜不到他将来会同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民国人结婚。
“所以你生日是什么时候?”他紧接着问。
“十一月十七。”
“……”
果然,解予安真实年龄只有二十周岁。
他难言地啧了啧舌,感慨道:“看不出来啊,你年龄这么小。”
“我很显老?”
“这倒没有,二十到三十都是青壮年,光凭外貌本来就很难分辨年龄,只能说你的气质比较成熟,导致我一直以为,我只比你大一两岁。”
解予安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纠结年龄问题,就道:“我哥在我这个年纪,玲珑已经会走路了。”
纪轻舟听了失笑,说:“你也有老婆了,不比他差哪。”
解予安眉尾微微挑了下,仿佛在说,“是吗?”
“你要是想要孩子,可以去领养一个,”纪轻舟提议道,“或者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就离婚,你再娶个你喜欢的。”
解予安嘴角微抽,转开了脑袋。
“你这是什么表情?”
“听梦话的表情。”解予安心情无端地有些烦闷,带着几分轻嘲的语气道:“离开解家,你能养活自己?”
“嗯?什么话,小看我是吧?”
纪轻舟挑了挑眉,“实不相瞒,我已经在累积创业资金了,等我攒够了钱,就去南京路、棋盘街之类的繁华地带盘个大铺子开时装店,前期可能资金紧张点,但我相信凭我的聪明才智肯定能够度过难关。”
“怎么度?饭吃三碗,衣穿丝绸?”
“你也就会嘴上使劲。”
纪轻舟撇了撇嘴,也没生气,主要是觉得没必要和他争,未来的事情就交给时间来定胜负。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拿着本子和笔朝门口迈步而去。
“去哪?”解予安问。
“创业。”纪轻舟走到门口按了下铃呼叫黄佑树,头也不回道,“在这没法画了,你净会扰乱我思绪,妨碍我工作。”
解予安听着他的脚步逐渐消失,无声地抿住了嘴唇,愈发的心烦意乱。
一时间,连窗外寻常的风声,在他耳朵里都变得喧杂不已。
静坐片刻,他蓦的起身,走到了床右边坐下,俯身摸到床头柜下层的抽屉打开,掏出了一只扁木盒。
掀开盒盖,解予安从里面拿出了一把M1911式手枪。
他熟练地给手枪填装上子弹,将保险纽推到上方,套上皮质的保护套后,甩手扔在了另一半的床铺上。
·
由于要抽两天的时间去苏州吃席,纪轻舟在接下来两天的时间内,结束了除定制单以外所有的琐碎活计。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锻炼,祝韧青已能够熟练地穿针引线,使用缝纫机修补一些简单的衣物。
纪轻舟还教了他如何给人测量尺寸,记录顾客信息和订单要求等。
因此即便他需要出门两日,有小助理在,成衣铺也可照常开张。
转眼到了五号。
这天是解予安针灸的日子,由于每次做完治疗都会出一身的热汗,纪轻舟通常在针灸日都懒得给他换衣服,直接让对方穿睡衣接受治疗,针灸完再去更衣。
朝南的衣帽间内,穿着睡衣的解予安皮肤上的针灸红印已经消退,但他的面色仍残存着几分治疗过后留下的苍白疲倦。
纪轻舟正欲给他挑选衣服,见他神色不大精神,便提议道:
“你要是觉得累,不如就留在家里休息,我去苏州会帮你吃回你的份子钱的。”
“……”
解予安无言片晌,道:“既然答应了,我不会反悔。”
“行行行,你就犟吧。”
纪轻舟懒得多劝,从满墙满柜的衣服中挑选出了一件海军蓝的衬衫和一条铁灰色的西裤,递给对方道:“今天别穿长袍了,穿西服吧,跟我站在一起比较搭配。”
解予安正欲伸手接过,闻言眉毛微挑了一下,说:“为何要与你相配?”
“不为什么啊,显得我们比较像表兄弟不行吗?”
其实,是因为他觉得这深海蓝的衬衫很有制服的味道,而之前解予安老不出门也没机会穿,就想趁此机会让对方换上试试。
解予安一听,仿佛故意唱反调般地说道:“穿长袍。”
纪轻舟无语地朝他面前的空气挥了挥拳头,转身将衣服放回衣柜,拿出一件暗蓝云纹的软缎长袍。
他挑这件多少是存着点报复心态的,心想既然解予安这么喜欢穿长袍,那就索性让他穿得老气横秋一点。
结果对方换上他精心挑选的爷系穿搭出来,依旧是临风玉树,风度翩翩。
甚至因这长袍款式偏大,衣摆偏长之故,还给这将将二十一岁的青年染上了几分婚后男人的端庄儒雅,一举一动颇有文人韵致。
这就是骆明煊梦寐以求的改造风格吧……
纪轻舟心中暗叹,对眼前此人的颜值体态表示服气。
他伸手帮解予安梳理一下在穿衣过程中被蹭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接着便带人下楼,在餐厅里简单地吃了顿午饭。
午餐结束后,两人同阿佑一起,提着小行李箱,坐上了黑色的雪佛兰汽车,匆匆地赶往火车站。
提行李的活都有黄佑树,纪轻舟在此行程中只需顾好解予安的行动即可。
他生怕人多的地方,解予安被挤来挤去的没有安全感,在火车站下车后,便隔着衣袖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解予安在这种时候往往就显得特别听话,纪轻舟往哪走,他就跟着往哪,一步也不落下,一句话也不会多问。
火车依旧是买的头等座。
进入包厢后,纪轻舟原本和解予安面对面而坐,由黄佑树坐在解予安身边,保障他侧边的安全。
然而等火车发车,纪轻舟从包里拿出《福尔摩斯》想给对方念书消磨时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根本盖不过火车行驶的噪音。
于是朝阿佑勾了勾手指道:“来换个座,我坐他旁边去。”
黄佑树看了眼解予安,见他没反应,就很是机灵地点点头,起身与纪轻舟换了座位。
坐到解予安身旁后,纪轻舟便摊开书本放在座椅间的桌台上,右肘撑着桌台,支着下巴,在火车“哐当哐当”的行驶声中读着英文小说。
黄佑树是全然听不懂的,他一听那念经般的洋文就开始犯困,想着反正有纪先生在,出不了什么事,便靠着沙发座位阖起了眼休息。
兴许是书上晃动的字母太催眠了的缘故,纪轻舟念完一章后,也开始打起了呵欠。
他扭头看向窗外,想醒醒神,望见窗外飞逝的村庄与田野时,心底却骤然生出了些许感慨。
一个月前,他同沈南绮二人坐着火车前往上海时,心里满是对于未来的迷茫及对自己嫁给一个病号冲喜的不安。
如今他又坐着火车返回苏州了,与他同行的还是他的“新婚丈夫”,真是世事难料。
纪轻舟想着,不自觉地将视线转移到了解予安脸上。
对方一动不动靠着椅背,坐姿松弛,神态自若,因蒙着眼睛,也瞧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
纪轻舟撑着额头注视了他片刻,旋即桌下的左腿轻轻碰了碰他的右腿,问:“你没睡午觉,困不困?”
解予安颜色浅淡的嘴唇微启:“怎么?”
“我困了,这火车晃啊晃的催眠。”纪轻舟说着又打了个呵欠,将书本“啪”的合上,双臂环胸靠在沙发座背上,阖起眼开始睡觉。
“我睡一会儿,到地方了,乘务员应该会喊吧?”
解予安刚要回答,紧接着肩膀就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