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给解予安剪指甲消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又静静等候了半小时后,治疗总算结束了。
纪轻舟送张医师到门口,走廊上,他帮解予安询问治疗方案道:“下次治疗是什么时候?要持续多久?”
“我同沈医生之前规划过,总共三疗程,每个疗程七次针灸,一疗程结束休息十五日,于二少爷来说有个调节的时间。”张医师简略地回答道。
“三个疗程结束后,他的眼睛就能复明了?”
“这我不敢打包票,需看他自身恢复如何。但你们也不必过多担忧,待疏通了脉络,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半载,纵使缓慢些,他的视力肯定是能恢复的。”
纪轻舟点点头,将张医师和他的徒弟送上了车。
回到小会客厅,解予安已坐直身体,正闭着眼眸拿着手帕擦汗。
纪轻舟坐到沙发上,将张医师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随后开玩笑般说道:“所以说,你的眼盲迟早是能治好的,这场赌约我必胜无疑,早点把一百块准备好吧!”
解予安听闻此言,心底约莫也是高兴的。
但面上仍不露声色,平淡回应道:“一百银圆床头柜里便有,想要就自取。”
纪轻舟略微扬眉:“现在就开放小金库任我取用?不愧是元宝兄,出手真大方。”
解予安若非眼睛不便,肯定要瞪他一眼。
他冷淡道:“方才可以,现在金库上锁了。”
“没事,那先给我存着,等你眼睛好了,我再开锁取用。”
纪轻舟随口回了一句,实则压根没往心里去。
左右当初都已经和沈南绮商量好,等解予安康复,他离开解家,对方便会给予他一笔补偿费。
而以沈南绮对他的阔气程度,这笔补偿金想必不会少。
解予安这一百块钱,他还瞧不上了。
解予安擦完了汗,抬手把手帕递给了黄佑树,接着又从对方手里接过一条新的黑纱带,往眼睛上一圈圈地缠绕。
纪轻舟靠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盯了会儿他神色平和的面容,忽然想起了储存于自己手机里的那张相片。
在那张泛黄的照片中,解予安的眼睛显然已经复明,虽然画质模糊不清,但能看得出来是一个身姿挺拔、神采奕奕的青年。
说明起码在那张照片拍摄之前,对方都还平稳安全地活在这个世上。
而等到邱文信什么时候被报社公派去法国交流考察了,之后或许就得担心担心那讲解员口中的“英年早逝”了。
当时讲解员具体是怎么说的,纪轻舟已记不清了,就留了个大概的印象。
邱文信的两个发小,一个是死于战争,一个是死于横祸,且用词描述中透着股命运捉弄般的反差感。
纪轻舟但凡想到这点,难免有些焦心。
好歹朋友一场,这二人,不论是谁,他都想帮他们避开存在于他们原本时间线上的命劫。
对于解予安而言,他本就是军官出身,他若是在战场上身亡,那绝对称不上有反差。
所以死于战争的不出意外就是骆明煊了。
也不知这小子到底死于哪种情况,是后来参了军,还是受了战争的波及?
不管哪一种,要避祸都有些困难,纪轻舟最多凭借着对历史的了解,力所能及地引导一下,帮他避开战争之波及。
至于解予安的横祸又是什么横祸?这就有些难评了。
邱文信的用词未免也太笼统了,他怎么就不能把死因写得清晰明了些?
半清不楚的,对他这种稀里糊涂的穿越者实在不友好。
纪轻舟留个心眼,心忖之后再见到邱文信,可拐着弯问一问对方对于横祸的概念。
第36章 结束一单
上午九点左右, 纪轻舟提着包跳下电车,走进了喧嚣的小巷。
朝拿着木瓢给门口月季浇花的祝韧青说了声“早”,他捂嘴打了个呵欠, 不是很有精神地走进了店里。
昨晚餐桌上,又被解玲珑询问了她的裙子什么时候能穿上。
为了不叫小朋友久等,他昨晚踩缝纫机踩得有点迟,今早要不是解予安把他叫醒, 他可能都起不来上班。
站在长桌旁看了会儿工作安排,没多久,祝韧青便拿着茶杯去斜对面的咖啡馆, 打了满满的一杯热咖啡放在他手边。
纪轻舟下意识接过杯子, 掀开杯盖喝了口,旋即疑惑:“怎么越来越多了?最开始我记得只有这杯子的七分满吧?”
现在都快溢出来了。
祝韧青自昨日被发现说谎之事,态度便有些小心翼翼的。
闻言考虑了几秒, 才回答道:“可能那店员觉得您是老顾客了, 就给您多加些。”
“行吧。”
喝了几口香醇浓厚的咖啡, 纪轻舟稍微提起了精神,开始今日的工作。
还是那件苏罗旗袍, 昨日已装了领子,缝合了摆缝和袖缝, 今日的工作便是做袖、装袖, 上绲边和盘扣。
施玄曼的这件苦楝花旗袍,比起方小姐那件鹅黄苎麻旗袍, 是要多费些工夫的, 只因她这是丝绸料子的旗袍。
蚕丝蛋白因其光滑柔软的特性,在受到外力牵扯时,很容易出现扭曲, 导致面料纱线滑移,故而缝制过程中需格外小心。
尤其罗织物结构稀疏,在受外力拉扯时,更是稍不留意就会发生纱线移位或纰裂。
尽管比起二经绞罗,三经绞罗已较为牢固,但为了顾客穿着保养方便,防纰裂工艺还是必须得做的。
除了在衣片四周缝边位置做刮浆处理,以及手缝时特别注意不留下针孔痕迹,纪轻舟还会在不影响穿着美观的前提下,于缝合处加缝一层衬布,然后再进行缝合,以提高接缝牢度。
这其中道道繁琐工序加起来,便拖长了制作时间。
在他忙碌期间,祝韧青也没闲着。
他独自搬了条椅子,坐在门口半阴半阳的位置,专心致志地做着盘扣条。
在裁好的约两指宽的斜条布中填充几根棉线,将斜条布三等分,两边向内折叠,用斜针缝合,尔后再以同样方式三等分对折,再次用斜针缝合。
于祝韧青而言,这过程中最麻烦的自然还是手缝技术不过关。
不过在用碎布反复练习了一段时间后,不说缝合得漂亮不露痕迹,起码是整整齐齐、足够美观的了。
纪轻舟也是检查过他做的样品质量,确定没有问题,才敢把这活交给他干,否则将来那衣服穿至一半,扣子散了,岂非砸他招牌。
两人一整日待在店里忙活,从上午九点忙碌到下午四点出头,总算将施小姐的旗袍缝制完成。
稍后,纪轻舟又花费了一个多钟头时间上了主标,做了整烫,这件苏罗旗袍便算大功告成了。
此时也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但纪轻舟见外边的天色还亮得很,便想干脆跑一趟施家,尽早结束这笔单子。
施玄曼家住在法租界的霞飞路上,纪轻舟给她初次试衣时去过一趟,地址大致是在霞飞路和贝勒路的交接地带。
虽在法租界,距离倒是不远,从爱巷出发,即便走过去可能也就一点多公里路,但纪轻舟选择坐电车。
来回三公里路,他是真吃不消走。
挤上满员电车后,绕来绕去的,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才抵达两路交叉口。
纪轻舟一手夹着包,一手提着旗袍包裹,跳下了电车。
抬眼望去,宽绰而笔直的马路通往夕阳尽头,这里便是霞飞路。
马路两侧,整齐的行道树成排而立,一侧大楼公寓居多,一侧则皆为高档商店。
日落霞光的映照下,西服、西餐、咖啡店与日用百货等,排着队挨挤在一块,门口遮阳棚一架接着一架,透着浓浓的悠闲与时尚风情。
毕竟时候不早,不好多耽搁,下车后,纪轻舟直奔目的地而去。
途中,他偶然瞥见两栋街边小洋房,米黄色的墙壁,玫瑰红的屋顶,凸出的半弧形小阳台被掩映在葱茏繁茂的梧桐树影里。
从屋子里传出的悠扬弦乐声判断,这约莫是一家西餐厅。
这环境不错啊,等他有钱了,就把店迁到这来……
纪轻舟路过时,不禁在心里畅想了会儿未来。
虽说他买是肯定买不起的,但等将来混出点名气来了,收入也稳定了,在这租一栋房子开工作室也未尝不可。
又走了几分钟路,纪轻舟就到了施玄曼家。
他们所住是一栋三楼三底的洋房,楼下三间是施家经营的琴行,二楼才是起居室。
纪轻舟来过一回,也算轻车熟路,直接绕到后门,由施家的佣人带领着从后边的楼梯上了二楼。
施玄曼此刻正坐在自己卧室的书桌前读书,听见佣人敲门说裁缝店的纪先生来了,第一时间想到或许是自己的旗袍做好了,于是连忙放下书本跑下楼去。
转过楼梯口,从楼梯扶手旁往下一瞧,便见纪老板一副神情放空的模样坐在自家的木椅上等候,似乎有些疲倦。
施玄曼心底倏然划过些许歉疚与柔软,放慢了脚步走过去道:“纪先生,没想到你这么晚了还会过来,想必是我的旗袍做好了对吗?”
纪轻舟回过神来,看见个子高挑的施小姐正面带微笑地站在自己面前,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将那绑着丝带的包袱递给她道:“去试试吧,如有问题我再改。”
“好。”
施玄曼接过包裹,回房间前特意交代佣人给纪轻舟沏壶热茶。
过了十五分钟后,她再次下楼来,已经换上了那件右衽大襟的苏罗旗袍。
或许是为了配合衣服效果,就回房试衣的这么一阵工夫,她还画上了细细长长的眉毛。
又模仿着沈南绮当初的穿法,自己搭了一条茶色的羊毛披肩。
她身材本就高挑匀称,穿上了这廓形贴体的长款旗袍后,显得愈发的亭亭玉立。
这修身的款式,虽在这个时代有些出格,但因苏罗面料那柔和淡雅的花纹色彩相映衬着,给人更多的反倒是娟好静秀之感,活脱脱一个画里走出的古典美人。
不愧是将来的女明星啊……纪轻舟端着茶杯,对这上身效果满意点了点头。
在旁忙碌的佣人阿姨一扭头来,都有些看呆了,夸道:“小姐,您穿上这个,真漂亮啊。”
“我也很满意。”施玄曼莞尔道。
她换完旗袍后迫不及待地照了镜子,觉得自己素颜的模样难以驾驭这件衣服,还特意画了眉,抹了点胭脂,将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上了两支金钗。
随后又穿上了新买的高跟皮鞋,自己搭了条披肩。
搭完一身,她对着镜子照了足有三分钟。
怎么欣赏都不够,愈看愈是满意,恨不得现在就穿去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