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家中休息的几日,纪轻舟闲着无事,不是在画稿,便是在打毛线。
依照报社给的约稿要求,第一期画报要的是六张女装、两张男装,且女装中必须有两幅新式旗袍。
旗袍这段时间画得太多,他已是信手捏来了,不过市场大了,上海的成衣匠也在不停地改造创新中,他也得多想点新花样。
但不论如何,画设计稿这件事放在无所事事的假期来做还是相当轻松的,答应月中交的八张稿,他短短几日就完成了一半。
而答应给沈南绮做的针织外套,这一个多月来抽着空闲时间一点一点地织着,早已完成了大半,这几日多花些时间一收尾,也总算是完工了。
只不过这个天气肯定是穿不了了,送给沈南绮,她也只能先收着,等入了秋再穿。
眨眼三天假期结束,纪轻舟回到了店里继续上班。
几日下来又堆了不少祝韧青做不了的琐碎活计,纪轻舟花了一天时间处理完这些小活,第二天上午则给施玄曼的中式连衣裙打了个样板。
下午,他再度旷工。
回解公馆吃了个午饭,休息了两小时后,便同解予安一道换上西装礼服,准备赴陆小姐的生日宴。
这是纪轻舟穿越以来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的晚宴,沈南绮带他去裕祥定做的西服套装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特意从衣橱中挑选了套从未穿过的米白色西服,背心与西服外套是同面料的,纯羊毛的礼服呢,挺括而柔顺。
在香槟领衬衣的领口系上黑色的领结后,纪轻舟照了照镜子,不禁咋舌。
太像了……
太像婚礼司仪了……感觉下一秒就可以拿话筒上台祝福新人了。
然后果断把领结换成了香槟色的缎纹领带,塞进背心内,看着好歹正常了许多。
衣服一层层的有些厚重,领口与皮带紧束,肯定是闷热的。
好在虽是梅雨季,起码天气凉快,穿上整套的西服也不至于难以忍受。
给解予安挑的礼服,亦是他从未穿过的一套。
黑色直贡呢的大礼服,丝绸缎面的驳领,肩线剪裁精致,领子塑形挺括,一套上身虽有些太过于正式,好像要赶去结婚的样子,但不可否认,着实优雅矜贵,英气逼人。
纪轻舟帮他打好领结,佩戴上金属与宝石制作而成的太阳形状胸针,随即后退两步,轻轻点头,调侃道:
“我们宝哥哥这么俊,今晚我可得把你看牢了,否则就怕你眼盲识不得人,被什么不清不楚的家伙花言巧语地给拐走了。”
“最不清不楚的不是你吗?”
“我?我的身世可是被你家里人调查了个底朝天的,清清白白,否则哪能进你家门?别冤枉好人啊。”
解予安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没再多言。
“行了,你也换完衣服、做完头发了,让阿佑带你去楼下坐会儿吧,我得去看看沈女士装扮得如何了。”
纪轻舟说罢,朝衣帽间隔壁的茶水间喊了一声,唤来黄佑树。
接着便径直沿走廊朝二楼西馆女主人的专属会客室而去。
沈南绮是一个小时前才回来的,到家后稍微休息了十分钟,便开始换衣服化妆。
中途还特意让梁姨过来东馆催了催纪轻舟,让他忙完了她儿子的装扮,就过去帮她调整晚宴造型。
其实也没什么可调整的,那白梨花刺绣的礼服裙,沈南绮早已试穿过不下三次,不用纪轻舟帮忙做什么,就已经穿得非常好了。
纪轻舟能做的,也就是帮她选选搭配的耳饰和高跟鞋款式。
至于帽子则暂时不戴,等会儿还要坐车,戴了那装饰着真丝梨花与缎带的夸张阔沿帽,怕是连车门都挤不进去。
这场生日宴,解家除了老幼孕妇不准备出席,其他人都一同赴宴。
纪轻舟在同沈南琦商量挑选着搭配的耳饰时,赵宴知便坐于沙发上,眼含亮光地注视着婆婆,身边还有个穿着奶油蓝连衣裙的小姑娘。
“确定是这款?不会有些抢眼吗?”
沈南绮佩戴上纪轻舟挑选的耳饰,照了照镜子。
镜中的她黑发打成三股辫在脑后低低地盘了个花苞头,未别什么显眼的发饰,只在耳垂上戴了一对碎钻包裹着祖母绿宝石的贵重耳环。
若换成她自己搭配,兴许就戴个简单的珍珠耳环了,不过自从看见纪轻舟在礼服设计上的才能之后,她就彻底将他当成了这方面的权威人士,便是连头发盘得是高是低都要问问他的意见。
“嗯,今日参加的是晚宴,配饰选择上您尽管大胆就好,在夜晚,没有什么比您身上纯洁的白色更耀眼了。
“等灯光一照,从裙身到耳饰都闪闪发光,视觉平衡上才更为和谐。”
纪轻舟对上她镜中的目光说道,“但若是您平时出门逛街穿,那小巧玲珑的珍珠耳环就更适合作为阳光下的陪衬了。”
沈南琦听他这么一讲,也觉得佩戴上这风格隆重的耳环后,连带着清新秀雅的礼服裙都增添了几分高贵华丽之感,便扬起唇角笑了笑:“嗯,那就听你的。”
沈南琦心情很好地戴上手套,一转身见解玲珑窝在沙发上,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瞧着她,就问:“玲珑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解玲珑龇开笑脸道:“祖母今天好漂亮,裙子像婚纱一样。”
“哦?你见过婚纱吗?”
“爸爸妈妈结婚的照片,妈妈穿的就是婚纱。”解玲珑小小年纪,知道得倒是不少,旋即语气欢快道:“婚纱漂亮,我也好想穿婚纱。”
赵宴知刚刚还怀着几分羡慕情绪地看着婆婆穿着打扮,闻言立马出声制止:“玲珑,不能乱说话。”
解玲珑被训得缩了缩脖子,眼珠子转了一圈,瞄准了靠在单人沙发旁的纪轻舟,就从沙发跳下来,走到纪轻舟身旁问:“表叔,我不可以穿婚纱吗?”
纪轻舟便半蹲下身,安慰道:“这方面你妈妈说得没错,婚纱是新娘子的礼服,你现在还不能穿,不过像婚纱那般的漂亮裙子还是挺多的,等玲珑明年生日了,表叔再送你一套好不好?”
“好耶!”解玲珑立即喜笑颜开,抱住了他胳膊道:“好喜欢表叔。”
“你这孩子……”沈南绮无奈摇了摇头,没有责怪她太无理,毕竟如纪轻舟这样才貌双全、性格又开朗亲切的年轻人,她也很是喜欢。
结束装扮后,纪轻舟同沈南琦一块儿下楼,此时解见山父子三人都已在大客厅等候好一会儿了。
解见山原本正拿着报纸随意翻看着打发时间,听见高跟鞋声音传来,便下意识抬起了视线。
下一秒,只见自己妻子提着帽子,踩着米白色的浅口高跟鞋,浑身发光地缓缓走来,他的目光顿时愣怔。
过了好几秒,待沈南琦走近了,他才恍然回神,放下报纸起身乐呵呵说道:“这便是小纪给你做的礼服?好生美丽,我以为是仙女下凡了。”
沈南琦听了他直白的形容,不禁失笑:“亏你还是读书人,用词如此俗气。”
“早几十年便不读书了,现在不过是一介商人,粗俗些也只能请夫人谅解了。”解见山摸着鼻子笑了笑。
旋即似为了转移尴尬般,他话锋一转又对准了纪轻舟夸奖道:“小纪今日这身也相当之清新俊逸啊!”
“我刚也说呢,头发梳上去后,这面孔更漂亮了。”
沈南琦附和着,看向纪轻舟温柔笑道:“以后多穿穿西装,多适合你,真像我们解家小少爷似的。”
纪轻舟瞟了眼旁边两位解家真少爷,回道:“实际我比解予川还大两岁呢。”
解予川就佯作抱怨道:“诶,你这一打扮就更嫩了,反倒显得我比你大上五六岁。”
“所以嘛,干脆对外就说轻舟是你的表弟,可信度更高。”沈南琦补充道。
他们的讨论,解予安因为眼盲,一句也参与不进。
他紧闭着唇,心里有如爪子在挠,焦灼发痒又无可奈何。
“人到齐了,那出发吧,”解予川说罢起身,按了按他弟弟的肩膀道,“等会儿我和爸妈坐,轻舟和你坐一辆。”
解予安点头“嗯”了一声,待纪轻舟走到他身旁,隔衣袖握住了他的胳膊,他未作犹豫便抽出手臂,反手捉住了身边人的手掌。
感受到熟悉的体温从手指缝隙传来,心里方舒适安宁许多。
“就这么一段路也要牵手?”
纪轻舟虽说早就习惯了和他牵手,也知道解予安就是眼盲没有安全感,才想要主动掌控他这个人形导盲的位置,但在人家父母的眼皮底下搞这种亲密行为,多少还是会让他有点顾虑。
解予安面不改色回应:“方便行走。”
“哦,那我们就走慢点,别让你父母和你哥看见,万一误会我们是要去私奔,那就糟糕了。”
“谨言慎行。”解予安淡淡警告了句。
纪轻舟听了不由得轻笑:“‘谨言’我接受,不过‘慎行’嘛,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第49章 宴会
梅雨季的天似乎始终是阴沉沉的, 即便未落雨,到了下午四点钟的样子,俨然已昏暗如傍晚。
晚宴在陆家府邸的宴会厅进行, 纪轻舟和解家人一同进去时,布置得豪华雅致的宴会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宾客。
放眼望去,有男有女,也有洋人, 男子全部西装革履,女子则花样更多些,但大部分穿的也都是洋装、丝袜、高跟鞋, 只有少部分女士穿的是新式的旗袍, 搭配着华丽的披肩。
“真是稀奇,放在前两年,在这种宴会上, 可不会有谁穿袍子出席。”进入宴会厅后, 同样观察到这些细节的沈南琦靠近纪轻舟身旁说道。
即便此时的男子褂袍、女子裙褂乃是政府规定的正式场合的国民礼服, 但在西式晚宴上,穿长袍马褂出席终究与宴会氛围不太搭配。
而奇异的是, 这新式的旗袍出现在宴会里,却不会带给人这种违和感。
大体是因为其在传统基础上, 吸收了西式服装贴体修身之结构, 故在这种晚宴上亦不会觉得突兀。
“这便是阿姨您带起的潮流了。”纪轻舟回应道。
“你这孩子,净扯东扯西的……”沈南琦微笑着摇了摇头。
解见山是此种场合的常客了, 他的脸在上海名流圈子里可谓是无人不晓的, 还未进大门,在路上就被搭讪了好几回,走进大厅后, 前来打招呼的宾客更是络绎不绝。
陆顺行作为这座宅邸的主人是一直等候在宴会厅入口的,见到一位眼熟的宾客便会打招呼问候两句表示欢迎。
而解见山既是他老朋友,又是他邀请的宴会重要来宾,两人一见面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商业互吹起来。
这种大佬间的对话,身为无名小卒的纪轻舟自然是插不进半点嘴的,但他毕竟是解见山带着的生面孔,陆先生也在一开始向他点头表示了问候。
后来随着围过来的商界政界人士过多,沈南绮见他们一时半会儿的歇不了,就示意纪轻舟带着解予安同她一块先进去。
于是一家人便被分为了两拨,解见山和解予川忙于商业交际,沈南琦带着他们俩小辈忙于社交应酬。
沈南琦的这身装扮着实引人注目,一进入宴会厅,纪轻舟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全都聚集了过来。
“惊艳全场了,阿姨。”纪轻舟轻轻地调侃了一句。
沈南绮帽檐下的眼睛看向他,无奈道:“今晚你少说话,说话也别让我听见。”
“哦。”纪轻舟乖乖应声,在自己嘴巴上做了个缝合的动作。
橡木装潢的宴会厅内,由无数水滴形状水晶组成的奢华吊灯向整间大厅洒落着粲然炫目的光芒。
沈南琦所戴的大帽檐草帽本就夸张吸引眼球,所穿的白色绣花礼服裙更是浑身散发着莹润珠光。
袖子宽松的剪裁与丰盈的裙身,将轻松柔软与优雅庄重相结合,半透明的绣花真丝绡又柔和了里层塔夫绸过强的光泽感,就有如穿在身上的反光板般,将她的皮肤衬托得光洁如玉、神采焕发,既时髦新潮又明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