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想起来了,就我去换衣服洗澡那会儿是吧,我说你那时候去什么书房……”
纪轻舟说着,拿起纸张仔细地浏览起来。
一开始的条例都还算正常,什么不得损坏房屋、不得转租、不得在房屋内进行大规模聚会、收留宠物要取得房主同意等等,虽然管得过多,但可以理解。
房租十元每月,三年起租,但可以按月付租金……
家具由承租方挑选,出租方付款,租赁过程中产生的水电费、暖气费和设备损坏修理费皆由房主承担……
这些条件对他这经济相当不宽裕的创业者而言也可谓是有利到了白送的程度。
仅有两条,令纪轻舟感到十分费解。
“租赁期间,租客不得中途退房,如需退房,必须赔偿房主十二个月的租金作为违约金……”
纪轻舟念出这条时,眉毛不禁挑起,“怎么违约金这么高啊,你这是三年起租,那我岂不是这三年都必须租你这了?”
解予安气定神闲道:“我不收你押金,且房租便宜,以防你中途退租,违约金高一点有问题?”
也倒也确实,毕竟月租金便宜,即便真遇到什么事得退租,违约金也才一百二十元……而正常来说,那个地段房屋的押金都得这个数目了。
纪轻舟无话可说地点了点头,接着读出下一条:“那这个……租客夜里七点必须锁门离开,房内不得有人留宿,违约一次下月租金上涨五元。这又是个什么奇葩条例?我租房难道只能租白天的使用权?”
解予安对此的回答是轻飘飘的两个字:“省电。”
“省电?”纪轻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算电费是你付的,这理由也太离谱了。”
“法租界离得远,太晚回来不安全,日后你必须七点前下班,七点半之前到家。”解予安嗓音稍显低沉道。
“远吗?也还好吧,坐电车回去也就半小时。”
纪轻舟没想到他还会关心自己的安危,语气不由得缓和许多,晓之以理道,“况且我总有工作繁忙的时候啊,比如到下班时间客人上门了,那我总不能让人白跑一趟,对吧?”
解予安想了想,约莫觉得有理,就略作让步道:“可以容许你加班两次不罚款,但也必须八点前到家。”
“那要是没到呢?”
“以后就别想进卧室了。”
“奥,又想出新法子赶我出房间了是吧?”纪轻舟很是无所谓地轻哼了一声,“就怕到时候我不想回去,你家里人求着我回去。”
解予安听他不接招,就换了个招数道:“七点半未到家,我会派车去接你。”
“还派车,谁家门禁时间这么早啊?我又不是未成年……”
纪轻舟嘀咕两句,见解予安一声不吭的不肯再做让步,也只好接受这于他而言不算太苛刻的条例。
虽说有那么一两点不够称心如意,但房租上面实在太过优待,纪轻舟觉得自己要是因为那一两条不太合理的条款就拒绝这份合同,那才是真的不识相。
他旋即就打开钢笔,准备填写合同,问:“什么时候起租?下个月?”
解予安语气平平:“随你。”
“那我就写民国七年,七月一日了。”纪轻舟说了句,在日期那列分别写上合同开始履行和终止的日期。
填写完毕,再次确认一番后,他看向对面悠然坐在安乐椅上的解予安道:“好了,现在签名吗?还是需要找个见证人?”
解予安一副全然信任的语气道:“签吧。”
“这么放心我啊……”纪轻舟淡笑了一声,轻轻甩了甩钢笔,在承租人的下面签上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接着他起身走到解予安身旁,将两份合同纸调转了个方向,放在解予安面前,把钢笔塞到了他的手中,帮他调整了下落笔位置道:“签这。”
解予安未作犹豫,直接握着钢笔在出租人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纪轻舟看着他字迹端正地落了款,才察觉到一个小问题。
大概是解予安看不见的缘故,所写的“承租人”和“出租人”之间位置离得过近,导致他俩的签名紧挨在一起。
又因为他签名太过狂放,不少笔画都和解予安的名字交叠在了一起,就显得格外亲密。
跟写结婚证似的。
纪轻舟心里闪过了这一念头,扯动嘴角摇了摇头。
第52章 准备
“纪老板, 有一阵没见到你了,今日来买料子还是随意看看?”
纪轻舟刚跨进“王善兴”绸缎庄的门槛,穿着一身绸子长袍的王老板便热情打招呼道。
“我来裁个料子。”纪轻舟说着, 从包里拿出了小片连钱纹花样的印花素软缎,伸手给王老板瞧了瞧,道:“就是这个,裁十二尺。上回我记得是二角半一尺, 应当没涨价吧?”
王老板一看他手里的布料样板,就知道了他要的是哪种料子:“这种寻常花色即便要涨也涨不了多少,况且距离你上次来才过去多久……你等着, 我给你找找啊。”
做了几十年的布料生意, 自己店里进的货放在哪里他再清楚不过,在布架上极有目的性地翻了几下,王老板很快便找到了纪轻舟要的那一卷。
“你看看对不对?”他将那匹料子放到柜台桌板上, 展开缎子给纪轻舟瞧了瞧。
“是这个。”
“没错就好, 是要十二尺对吧, 稍等会儿,我让伙计给你裁。”
说罢, 王老板就将那匹料子交给了专门量布裁布的伙计,旋即朝纪轻舟笑呵呵道:“这两日店里刚进了批货, 要不要看一看, 剪个样板回去?”
剪布料小样这事,偶尔也会有裁缝这么要求, 但一般仅限于便宜的料子, 昂贵的丝绸,王老板一向是不乐意给人家免费剪板的。
之所以答应纪轻舟的请求,一开始是因为难得见到这般端正俊俏的小后生, 王老板不忍拒绝。
又得知他就在附近经营成衣铺,打着稳定一个长期客户的心态,一时心软,便答应了此事。
后来对方找上门来想要以便宜价格定制一匹印花罗,当时他还觉得这年轻人到底是太嫩了,对上海的面料市场一点也不熟悉,身边估计也没个老师傅带着,迟早吃大亏,本着好心提点的意思,就故意报了个超高价让他干脆打消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谁知过了一个月碰到再问,对方还真以二十块大洋的便宜价定到了一匹苏罗,只是问他是在哪做的,对方却是笑而不语。
这令王老板或多或少都对这小后生改观了几分,心下暗忖,这小老板可能还真有点背景手段。
不过这与他暂时没什么关系,左右纪轻舟剪了样板回去,总有能被客人看上,回头来购买料子的时候。
这于他而言是件好事。
如今的丝绸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能卖出多少是多少,所以现在王老板看见他过来,都会主动推销一下新货。
“好啊,我看看有哪些新花样。”
随即,王老板就抱出几匹绸缎来,五颜六色地排成一排。
纪轻舟从中选了几种,各剪了片样板,并询问了它们的售价,记在了本子上。
稍后,他要的铜钱纹料子也裁剪好卷成一卷递给了他,纪轻舟付了钱后,便出门右拐,去了附近一家叫做“壹捌玖玖”的洋货店。
这家洋货店他顺路时经常会进去转转,其货物杂多,以装饰品为主。
既有服装上的那些辅料,例如蕾丝缎带、纽扣花边,也售卖一些舶来的金银首饰、珠宝珐琅和二手的饰品组件等等,价格贵的便宜的都有。
他今日过来,主要是给施玄曼所定制的中式连衣裙挑选购买珠扣上的珠子,顺带看看有没有适合用作陈颜珠那套礼服帽子装饰的宝石。
施玄曼的新中式连衣裙为双层面料,内层是竹青色的提花府绸,外层是淡翠绿的半透明雪纺纱,总体风格概括起来就是清新雅致,清凉飘逸,所以他理想中的珠扣最好是要如翡翠那般的通透明亮,温润清莹。
当然,十几块的衣服想要翡翠装饰是不可能的,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具有类似氛围感的其他品种珠子。
听闻他的要求后,剪着狗啃刘海、身形瘦长的店老板就从柜子里给他拿出了几只木匣。
打开盖子,排成一排,里面清一色的都是翠绿色的珠子,任他挑选。
这里既有较为贵重的玉髓、绿松石等,也有便宜的天河石和绿萤石。
纪轻舟综合颜色、品质、价格等因素考虑后,最终从中挑选了六颗小巧玲珑、光滑圆润的薄荷绿萤石珠子。
萤石价值不高,用作衣扣撞裂了也不可惜,并且其外观晶莹剔透,和那件旗袍连衣裙外层真丝雪纺纱轻盈半透的质感更为贴合。
虽然选定了辅料,但盒中的七八颗天河石珠子,他寻问了价格后,也选择了将其全部包下。
这天河石珠子原本或许为一条珠串上的一部分,大小都一致。
其颜色是近于孔雀蓝的蓝绿色,内部带着点白色纹理,每一颗纹理皆不相同,色泽澄清鲜艳若湖水,光泽也十分透亮,反正价格不贵,一颗不过八分钱,干脆买回去备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买完珠子后,纪轻舟又看了看展示在玻璃柜台内的宝石,为陈女士的礼服订单提前做采购。
结果全部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一块他想要的暗红色宝石。
店老板是个极有眼色之人,见他看的都是深色宝石,又未挑中喜欢的款式,二话不说就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只扁木盒,道:“您看看这个,有没有您想要的。”
他那盒子一打开,剔透的宝石反射出头顶的灯光,神秘优雅,迷人而闪烁,纪轻舟低头一看便知自己找到货了。
里面所装的皆为深红色宝石,大小不一,但总体色调统一,都是红到发紫的经过切割打磨的成品宝石。
有的是零散单颗的,有的还嵌在发黑的金属配件里,像是从同一条项链上面拆下的挂坠。
“这是什么品种?”纪轻舟问。
“红碧玺。”店主嘴角微翘道,“昨天刚收的高档货,我还未全部给它拆出来,这里面小的十二颗,大的三颗,你要是一次全收了,我给您一个实惠价,六十元。”
纪轻舟听着略微挑了下眉。
六十元还真不贵……毕竟是红碧玺,颜色和纯净度也都不错,放到后世,估计那半拇指大的一颗加工制作一下,就要卖到好几千了。
陈颜珠给帽子的预算是八十元,他若能将宝石成本控制在六十元内,还是能赚个十几块的。
尽管如此,纪轻舟仍是不露声色,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讲价道:“六十有点贵了,五十吧,我全部包下。”
店主顿然露出了肉疼的表情:“诶呦,您行行好帮帮我的忙,我总要赚点的。五十块我赔本啊……五十八吧,您包下,我给您把剩下的宝石也拆出来,怎么样?”
“那折个中,一口价,五十四。”纪轻舟稍微往上加了几块,使出最常用的“画饼”式讲价法道:“实不相瞒,我是做礼服定制的,你这店里东西齐全,我是很喜欢来你这逛的,今日你给我个实惠价,日后我要买这些零碎的珍珠宝石辅料,肯定首选你们店。”
店主尽管知道他在画大饼,还是被他后半句话打动了。
少赚点也是赚,比不上能收获一个长期客户的友谊。
“好吧,今天就当交个朋友,五十四就五十四,成本价给你了。”
纪轻舟控制着表情,微微笑道:“那我先付个定金,您给我把宝石都拆出来,明日我来取,届时再结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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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爱巷清净宁人,风吹过石子路,带起潮湿的水汽。
抱着新买的面料回到店里,纪轻舟踏入店门,刚要和祝韧青打招呼,视线一转忽然发现裁剪桌上多了台小电器。
“电风扇?这是哪来的?”纪轻舟随手将面料搁在了缝纫机桌台上,走到了那黄铜白铁制作的看起来相当具有古董风范的电风扇前仔细瞧了瞧。
“先生,您回来了。”祝韧青先是问候,旋即回答道:“方才有个穿西服的商行职员送来的,说是解先生今早订的,地址填的是我们店里。”
“奥……”纪轻舟点了点头,大致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